我父親50歲帶病在身,買不到合適的商業健康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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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買時不想買,想買時卻已經不能買。”在保險業界,這是司空見慣的荒誕日常,對經曆過一番難忘的買保險過程的張凡(化名)而言,這句話就像一句咒語。

幾年前,他想給父親買一份健康保險,無奈卻因體檢報告上的一些小毛病而被各種苛刻條款勸退。

一直以來,包括重疾險、百萬醫療險在內的商業健康險產品,出於風險和收益的考量,都將高齡群體、帶病群體排除在外。這就使得那些已經患上疾病或出現疾病苗頭再想買保險的人,往往陷入追悔莫及的尷尬境地。

不過,這並不是一個販賣焦慮推銷保險的故事。

事實上,目前市麵上已經有一些帶病群體可以投保的健康險產品,包括近幾年各地政府力推的惠民保,但由於種種局限,並不能很好地滿足像張凡父親這樣的人群的需求。



由於工作關係,張凡對醫療健康行業有了更多了解。今年兩會期間,有政協委員建議推動普惠保險創新,滿足帶病體人群醫療保障需求。他看到消息,聯想到自己給父親買保險的經曆,當年的困惑再次襲來——生病之後想買保險為什麽這麽難?

他和多位保險行業從業者深談,試圖尋找答案。以下是他的自述。

想保的不能保,還得多花錢,這保險我不買了

一位保險經紀人朋友告訴我,中國人總在近距離感受到健康威脅之後,才會生出買健康險的念頭,連她自己也沒能例外——當年還未進入保險行業時,一位同事生重病,讓她大受觸動,立刻為父母買了一份健康保險。

我也是如此。母親查出癌症,治療結束後,醫生宣布:接下來定期複查即可,隻要5年內不再複發,就達到了醫學上的治愈。整個家庭終於從放療、化療帶來的令人揪心的陰影中解脫,之後,父親為之前沒有給母親購買一份健康保險而懊惱,為防範於未然,也給我買了一份商業健康險。

感動之餘,我意識到,50歲的父親比我更迫切地需要一份健康保險,既然他舍不得為自己買,那就讓我來吧。誰讓我是他們唯一的孩子呢。

當時是2019年底,剛好有位校友在一家外資保險公司上班。他告訴我,健康險大致可以分成重疾險和醫療險,前者屬於給付型保險,投保成功之後,在約定期限內每年自動續保,保障終身,一旦確診,保險公司即會理賠參保時約定的相應金額,輕症、中症可以多次賠付,且不影響重症賠付;而醫療險屬於報銷型保險,在滿足理賠條件之後,在醫院花掉多少就能按約定比例報銷多少,承諾保額上限多為百萬級別,所以核保(即保險公司確定參保人是否可以購買此份保險的過程)一般更為嚴格,而且一年一承保,連續性相對較差。

他們公司健康險產品的特點是嚴核保寬賠付,以父親50歲的年紀,需要提供體檢報告,或去保險公司體檢作為健康告知。提交購買申請後還要等待核保結果,核保通過則保險合同成立,以後一旦需要賠付,會非常方便快捷。

“好專業啊!”我不由得感歎。在老家,我印象中,買保險時的健康告知環節常常名存實亡,保險銷售為了交易成功,通常會告訴承保人:“所有選項都勾‘沒有’就可以了。”而一旦這份保險進入理賠階段,就是扯皮和麻煩的開始。

這讓我想在這家外資保險公司為父親買健康險的念頭更加強烈。

考慮到父親有職工醫保,購買健康險的根本目的是為了防重疾,結合我的收入情況,我選擇了賠付15萬那檔的重疾險,一年的保費為9600元,需繳費18年。如果被保險人直到身故也沒有發生賠付,保險公司會返還15萬元。

雖然父親極度反對,但我還是找來了他最新的體檢報告,一張張拍照、上傳,在校友的指引下,一步步進行保險購買操作。

體檢報告顯示,父親的身體已經不是很健康,幽門螺旋杆菌陽性、脂肪肝、肝囊腫、心髒傳導阻滯、高血脂、甲狀腺結節、肺結節……但我並未太在意,因為這些症狀很常見,除了幽門螺旋杆菌正在吃藥治療,其他異常,醫生都說注意飲食、多鍛煉就好,沒什麽大事。

而且,父親未患糖尿病和高血壓——此前校友提醒過我,以父親的年齡,糖尿病和高血壓幾乎是投保的絕對禁忌。

但現實給了我沉重一擊。幾天之後,校友告訴我,核保結果出來了,父親可以承保,但目前出現問題的髒器會被“責任除外”。用大白話來說,父親目前有小毛病的這些器官如果日後出現重疾,保險公司不會理賠。此外,經過綜合評定,保險公司認定為父親承保需要承擔較高的風險,就是要加錢,這樣一來,每年的保費在2萬元左右。

宛如一盆冷水迎頭潑下,我完全不能接受也不理解這樣的結果。怎麽形容當時的心情呢,有茫然、難過,還有些許憤怒。

“醫生都說這些疾病沒什麽大問題呀?”我的語氣飽含了質問。

“很多人都有這種誤解,因為保險公司的標準和醫生的標準不一樣。”校友說,“你想一想,醫生告訴患者現在沒什麽大事,以後萬一出了事,醫生會為患者的醫藥費負責嗎?不會。而保險公司一旦承保,患者之後如果患病,保險公司要付出真金白銀,所以一定會比醫生更加嚴控風險。”

但他的解釋完全不能說服我,仔細算下來,每年2萬元左右的保費乘以18年繳費年限,保費總額遠遠超過了確診重疾後可以賠付的15萬元。而且,父親的胃、甲狀腺、心髒、肝、肺全部被責任除外了,還能有多少得重疾的概率?購買這份保險的意義又在哪裏?

思考一個晚上之後,我退掉了這份重疾險。

雞肋般的“帶病體保險”

我沒有遷怒於校友的意思,現在想想,我們隻是各自所處位置不同。對風險的不同理解,或許是投保人和保險公司之間永恒的天塹。

當我對醫療行業有了更多認識,我對當年買保險的遭遇理解更深了。健康險的首推人群是健康人群,也就是行內所稱“標體”。但如果承保人沒那麽健康,處於將要達到疾病的程度,比如臨界高血壓,危險等級低的小結節,就可以歸類為“非標體”。再進一步,就是父親這種“帶病體”。

2020年以來,全國多地大力推廣惠民保,投保無需任何健康告知,也沒有等待期,這意味著既往症人群也可投保,相比以往商業健康險將老年群體、帶病群體拒之門外,是一個不小的進步,但它仍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帶病體保險,因為存在可保不可賠、賠付比例打折等問題。

站在投保人的角度,真正的帶病體保險,其目標客戶群體應該定位於“帶病體”。比如此前曾經概念大火的糖尿病保險。初診糖尿病的患者可以購買這款保險,如果糖尿病進展到終末期,比如產生了視網膜病變,即可獲得賠付。

國內某一線保險公司針對這款產品做過市場調研,該公司健康險部副總經理王遠(化名)有點哭笑不得:“初診糖尿病患者都很有信心,認為自己絕對不可能發展到終末期,買這種保險等於扔錢,就連我們自己公司的同事都不願意買。”

他提到,吸引力不夠的另一個原因指向數據的缺乏,導致帶病體保險的產品設計不夠精細。

糖尿病作為內分泌疾病,後期會累及眼睛、腎、心髒等多個器官,引發多種疾病。從初診到發展成終末期,多少人患病1年後出現了哪些並發症,多少人3年後出現了哪些並發症,如果能掌握這些數據,就能測算出各類並發症發生的比例,保險產品將糖尿病可能引發的所有病種都納入承保範圍內,對目標人群的吸引力可能更大。

多位業內人士告訴我,其實在惠民保之前,帶病體保險在業內早已有之,多為類似糖尿病保險的單病種險,但銷量很不好。

“一個致命的問題在於難以精準定位目標客戶群體。”某保險服務運營商負責人吳齊(化名)說,“比如我們在做的一款麵向乙肝病毒攜帶者的乙肝抗病毒帶病體保險,假如在馬路上發傳單宣傳,有10個人會注意到,但其中可能1個乙肝病毒攜帶者都沒有。”

隻有醫院是麵向帶病體保險的最佳銷售場所,但保險銷售是一種商業行為,在醫院裏銷售保險,似乎永遠無法大張旗鼓地進行。

其次,就算醫院願意對保險銷售敞開懷抱,也沒有人真正有動力去做這件事。

一線的保險銷售員/保險經紀人往往沒有底薪,收入全部來自保單的傭金。“售價幾百塊的一份醫療險,給到我們的傭金可能就十塊、二十塊錢,理賠時的快遞資料費都不夠,單病種帶病體保險的價格和醫療險在同等區間,早年甚至有贈送的,傭金都不算高。”一位銷售說,“重疾險的保費更高,給到我們的傭金也更高,但帶病體重疾險的費用高於普通重疾險,保障責任要弱一些。”

更重要的是, 帶病體醫療險的理賠成本高,在客戶不信任、沒做好健康告知的情況下,理賠有很大隱患,“我們目前還是以健康人群為主。”

讓本身在醫院工作的人員幫忙推銷或許是個路子,但是存在違規風險——早在2008年,原衛生部醫政司就曾下發通知,禁止各級各類醫療機構及其醫務人員通過醫療服務宣傳、推銷和代售保險產品,禁止接受保險產品經營單位為推銷產品而給予的饋贈。2021年,國家衛健委印發的《醫療機構工作人員廉潔從業九項準則》再次強調,嚴禁向患者推銷商品或服務並從中謀取私利。

“從市場的角度來說,帶病體保險始終難以落地。”那位保險銷售員斷言。

互聯網保險中介公司的精準推送,能夠對定位目標客戶群體起到一定作用,這也是保險公司熱衷於與其合作帶病體保險的原因,但有效風險控製手段的缺失注定無解。

吳齊舉了個例子,乙肝導致的肝硬化,有百分之七八十轉化為肝癌的可能,但在現有的醫療水平下,隻要乙肝病毒攜帶者按時服用抗病毒藥物,就能避免肝硬化。“然而保險公司都不敢保乙肝攜帶者的肝癌,因為依從性管理跟不上——你怎麽知道他有沒有按時按量吃藥?也沒法管理。”

缺乏有效風險控製的後果是風險事件概率的飆升,而保險公司終究要以盈利為目的,規避風險是他們的一貫追求。所以市場上出現了一些純屬忽悠的帶病體保險,吳齊告訴我,比如一些防XX癌症複發險,業內人士仔細看條款可以發現,隻要是符合投保條件的XX癌患者,基本上沒有複發的可能。

市場有需求,保險公司有動力,然後呢?

換個角度,假如我是保險行業從業者,我完全能理解他們在帶病體保險這件事情上麵臨的困境。

但從需求側來看,據統計,我國慢病人群已達4億,65歲以上人群發病率超過60%。而年齡超過55歲,患有糖尿病、高血壓等慢性病的群體,能夠選擇的健康險種類很少。這個健康風險最高、疾病負擔最重,並且由於身體原因,獲得勞動收入的能力相對較弱的龐大群體,反而得不到充分的醫療保障,我不知該如何理解。

水滴公司合夥人冉偉曾公開表示:在水滴保平台上谘詢或嚐試購買各種健康險產品,但因為身體原因無法投保的用戶,接近千萬量級。

按理,這應該是保險公司的機會。就如王遠所說,“做成了必定是爆款。”

不過,這種對市場的樂觀判斷在一線保險經紀人那裏受到了質疑。保險經紀人蒲妍(化名)告訴我,國人的保險意識仍舊很差,“一個人的身體是無價的,但很多人完全沒有風險意識,一年300塊的百萬醫療險甚至100塊的普惠險都不願意買。大家都在賭概率,或者說賭運氣,那種大病肯定輪不到我吧。但事實是朋友圈每天都有人轉發水滴籌的鏈接。”

惠民保火熱的時候,她建議老家的一些朋友買一個,“也就是一頓飯錢的事”,沒想到朋友壓根不知道惠民保,最終也沒有買。

我想,主要還是因為絕大多數人已經有了基本醫保,在沒得重大疾病時,基本醫保基本夠用,也就沒有再買其他保險的動力。

有人會拿車險和重疾險做對比,同樣是商業險,而且保費偏高,2020年中國車險總保費收入超過8000億元,重疾險則不到5000億。是身體不如汽車金貴嗎?那倒未必。其一,有車人群支付能力相對更強;其二,交通事故可能造成第三方人身財產損害。還有一點,車險理賠條款不像健康險那麽複雜,相對不容易碰到“這不賠,那也不賠”的情況。

誠然,商業健康險不同於基本醫保,甚至不同於獲得政府大力支持的惠民保,不具備強製性和普惠性,必須對成本和收益斤斤計較。尤其是對賠付率更高的帶病體保險而言,風險把控的要求也更高。但商保機構又不像醫保部門,可以運用豐富的行政手段來實現控費目標。

“數據缺失”是業內談到帶病體保險研發時會反複提及的困難。這是醫療衛生體製使然,我國患病及用藥數據均掌握在醫療機構和醫保部門手中,商保參與程度相當有限,在醫療費用支付中的占比也較低(目前約為5%)。因此,商保市場主體難以獲取帶病體醫療及病程等相關詳細數據。

在吳齊看來,事實似乎並非完全如此。以一款賣了4000萬單的健康險產品為例,如果以30%的賠付率來算,就是1200萬人的疾病數據——承保人因何患病、有沒有治療、治療效果如何等等——但保險公司對這些近在眼前的數據卻“視而不見”,被錄入係統、進行數據統計和分析的數量是0。

“隻要一款產品沒有超出精算出的理賠成本率,公司能夠盈利,就算完成了任務,他們不太有搜集、整理數據的動力。”吳齊說。

盡管當前市場供需充滿諸多矛盾,讓人困惑,王遠仍然看好帶病體保險的前景。他認為,隨著健康險市場集中度的提高和互聯網健康險的快速普及,行業競爭越發白熱化,加之老齡和慢病群體的迅速擴大,傳統健康險產品增量已經有限。哪怕是出於持續盈利的考慮,保險公司也需要布局新的業務增長點。

蒲妍也清晰記得,趕在《重大疾病保險的疾病定義使用規範(2020年修訂版)》落地之前,保險業瘋狂營銷,甚至掀起了舊版重疾險“搶停售”潮,“相當於這部分需求被提前釋放了,之後的購買需求大幅下降,現在則處於緩慢回升的態勢。”

一些業內專家認為,帶病體保險的前景在於保險產品和醫藥之間的鏈接。

還是之前提到的慢病人群難管理的問題,至少目前,仍未出現真正有效的健康管理手段,但保險公司可以通過和藥企合作,完美規避風險。

比如一些高血壓帶病體保險,隻要患者購買保險指定的高血壓藥物,相關藥費就可以報銷。

“這種帶病體保險的賠付率可以達到98%、99%甚至超過100%,實質是把患者的醫藥費變成保費。”吳齊算了一筆賬,2020年中國直接醫療支出約為4.3萬億元人民幣,其中個人支出有2萬億元,這2萬億裏的大頭都是慢性病患者的藥費,如果哪家保險公司能“攬下”這筆生意,隨便和藥企談一點折扣,輕輕鬆鬆就將收獲幾十億的保費收入。

在藥品集采和醫保談判的大背景下,一些原研藥企推動這件事的積極性也很高,比如將未進集采或醫保的抗腫瘤藥物納入健康險可賠付的藥品名單,這樣一來,藥品的院外銷量就能上升,換一種路徑實現藥企銷售目標。

看起來,帶病體保險還是存在發展空間的。隻是這種“保險+醫藥”的模式下,如果賠付率接近甚至超過100%,保險產品幾乎確定不盈利甚至虧損,就不符合射幸原則了。倘若虧損過大,可能引發金融風險。據我了解,去年監管部門已經對“藥轉保”亮過紅燈。所以,未來還需進一步探索。

在基本醫保不足以覆蓋全部醫療費用的情況下,我非常希望帶病體保險能夠在保險公司和醫療機構、藥企等各方的協作和政府的支持下發展起來。因為像我父親這種情況的中老年人,肯定不在少數。

當然,如今我完全明白保險是一種風險共濟,也接受買了可能用不上的結果,我難以理解和接受的,隻是生了病不能買,或者買了之後生病時卻用不上。

(宋昕澤對本文亦有貢獻)

秋林小屋 發表評論於
保險公司是騙錢。不然哪來錢養這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