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人係列”第一期，我們聊了買房。來到第二期，我們將目光投向努力搞副業的當代人。
搞副業，從來不是獨屬於年輕人的集體行為。後疫情時代，動蕩的環境挫傷人們對工作、對未來的期待，年輕人夢想用副業創造收入奇跡，中年人暢想用副業實現階級跨越，老年人隻想用副業為兒女廣積糧倉。人人都想在不穩定的職場之外尋找新的依托，新的收入來源。
歸根結底，錢能為生活創造出更多可能。我們和十位搞副業的人聊了聊他們的心路曆程，以下是他們的自述。
陳宇，32歲，公務員
“為了多掙3千塊，我同時打四份工”
十多年前，我上過大學的一堂創業課。老師向我們提問，信息不對稱可以做什麽？
我當時心想，該不會是用來賺錢吧？這也太俗了。沒想到答案真的是賺錢，更沒想到的是，十多年後我做的所有副業，掙的都是信息不對稱的錢。
2016年，我還在深圳一家外企上班，每天5點半下班，最開始，我用下班後的時間學英語，但單純的學習很像自我欺騙，沒有真正的產出，從那時起，我就想，不如用空閑時間搞錢，實際一些。
做副業需要靈感，趕上知識付費元年，很多平台推出付費音頻節目，年度會員一兩百一年，我就買一個會員，聽了後整理這些內容，再用19.9元的價格倒賣出去，靠走量掙錢。來買的人很多啊，我每天早上坐班車上班，都在忙著接待客戶。
2017年，我考上了潮汕地區的公務員，在鄉鎮做文員，月薪6千。除了穩定，工資真的不多，公務員隻能提供一種保底的生活。大家都是想多掙錢讓自己過得好一點，更高的收入意味著更好的生活，對吧？
去年3月，寶寶出生後，經濟壓力大了點，我開始在閑魚上賣所有能賣的東西。其實也是賺信息差，我去找供貨商，低買高賣，賣數據線、養生杯、案板，隻要有差價都能賣。截至目前，我在閑魚的營業額有16萬，但刨去成本，可能隻賺到了幾萬塊。有時候也會想，如果我當年畢業進了大廠，像我弟一樣，一年拿幾十萬，會不會有更好的結果？而不是每天想著同時打四份工，隻為多掙那三千塊錢。
這時我又發現了一類人的新需求，錄音轉寫。有人備考聽課會錄音，記者采訪會錄音，學生不想上課隻想看文字稿，也會錄音——那我來給轉寫錄音行不行？
我好像在做一個產品，發現需求，然後找到商業模式。我用自己的方式弄到了訊飛的會員，具體怎麽操作不能說，但找我轉寫錄音，1小時隻要1塊錢。後來訊飛修補了技術漏洞，我的成本也漲了，現在價格漲到1小時3塊，幾年下來，還是積累了五千多位客戶。做這個，我有點像在網上賣煎餅果子，長一些的音頻，收費貴一點，是一個豪華版的煎餅果子，如果隻有一小時，就是那種很普通的煎餅果子了。
除了公務員的收入，目前我手頭在做的三份副業加起來，一個月能多掙三四千塊。我老婆經常加班，我雖然下班時間早，但平時都是一邊抱著手機回客戶消息一邊陪孩子，周末也要帶小孩，根本沒有自己的時間，唯一的娛樂就是看看小說了吧。
個人的時間是變少了，但我也多了一些存在感，一些價值感：你們以比較低的價格，享受到一樣的服務，而我，既能幫到人，又能賺到錢，這是一個雙贏，我喜歡這種感覺。而且，萬一有天真的在體製內失業了怎麽辦？我會去思考這些潛在的風險，提前去做一些準備，有副業的技能在，至少多一條路。
▲ 陳宇的閑魚工作台。圖 / 受訪者提供
黃怡，36歲，全職媽媽
“即便在陪診行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男性”
無論是做全職媽媽還是做陪診師，其實都是無奈之下的選擇。
去年四月，我所在的私募公司突然倒閉，投研團隊就地解散，收入從穩定的每個月1萬兩千元變成了0元。
這對我的打擊很大。剛被裁員那幾個月，我很不願意出門，除了接送孩子上學，我不想跟人聊天，也不想見人。從大學畢業後，我按部就班地去公司上班，結婚生娃，一直是一種主流的選擇，當我被困在主流體係裏這麽長時間，突然有一天脫離了這種生活，落差感很大。
我休息一段時間後就開始到處投簡曆，一心要工作。好不容易有了反饋，上班時間又不合適。比如要值夜班，沒法照顧小孩，我隻能推了offer。
還有一些麵試，HR會直接問我，大女兒八歲了，什麽時候生二胎呢？你是汕頭人，怎麽可能不生二胎？又或者是，問我幾點接送孩子，擔心我沒法全身心投入工作。挺挫敗的，做了媽媽之後再找工作，麵臨的偏見會更多。
直到去年年底，陪診師這個新職業頻繁出現在新聞裏，我老公的一個朋友也想開發陪診軟件，我就很偶然地加入了進來，成為了一名陪診師，也在管理陪診平台。
這兩個多月我接了8單，許多人會下單268元的半天陪診服務，我作為陪診師能拿80%的薪水，一共掙了兩千塊錢。掙的不多，所以隻能作為副業，當主業是養不活自己的。
但我其實很推薦像我一樣的全職媽媽去做陪診副業。目前陪診平台有70名陪診師，40%都是三十歲以下的年輕男性，全職媽媽可能也很適合這個工作，因為它的成本低，有空的時候就接單，還能兼顧家庭。
更重要的是，全職媽媽更能體貼、關心客戶。我曾經服務過一個剛退休的阿姨，她是典型的“候鳥老人”，老伴留在老家照顧90歲的媽媽，她來深圳幫女兒帶孩子，自己在這邊人生地不熟，也很孤獨。
阿姨有天起床時突然頭暈，想吐，她女兒很擔心，就下單了半天陪診服務。我從門診大廳接到這個阿姨時，能感覺她有些抑鬱傾向，不願說話，一直在揉搓自己的手指關節。直到我去幫她排隊做CT檢查，她才開始信任我，願意對我敞開心扉——其實她很希望女兒能帶自己來醫院。
這可能是我的一些私心吧。比起年輕男性陪診師，全職媽媽其實更細心，也更容易獲得客戶的信任。我想要為像我一樣的全職媽媽去做一點點事情，比如多派一些訂單給她們。對於家庭收入本來就不穩定的女性來說，如果很焦慮，很想要為家裏出一點力，可以來試試這份副業。
▲ 黃怡做陪診師時拍的醫院一角。圖 / 受訪者提供
梁曉曦，31歲，電商產品研發
“主業時薪30.5元，副業時薪150元”
我是個比較愛財的人，財富能帶來安全感。學生時代，我就有做各種副業搞錢的嚐試：自製數碼寶貝的盲盒卡片，寫玄幻小說，倒賣摩托羅拉手機，也賣過遊戲的裝備和賬號……現在我的副業是做旅行試玩，以及接廣告文案。
折騰這麽多副業，和我父母之前做生意破產有關。雖然他們可能覺得，即使破產，也沒有物質上虧待過我，但對我來說，那樣的成長過程裏，心理上總有一種匱乏感，我並不快樂。我能記得的一個場景是：我家吃飯的桌子上，永遠有一層灰白色的油，當我用指甲蓋劃開，就會泛起兩條白邊，再過一會，痕跡就又會消失。為了生存，父母幾乎沒時間打理，也不會在意這些生活細節。
所以，我賺錢的意識很重，而我所有副業都和我自身經曆相關。我大學學的是醫護專業，但由於我本身患有癲癇，頻繁熬夜會讓我抽搐的概率非常高。想象一下，如果給你看病的醫生倒在你麵前抽搐發抖、口吐白沫，你害不害怕？那時就想著，要不轉行算了。
後來，我在倒賣遊戲賬號時認識了一個家庭條件挺好的網友，聊到他想帶患有腦癱的兒子出去玩，這個病有一些癲癇的症狀，出門在外可能會有各種突發狀況，他挺糾結和害怕的。我很理解，所以我們聊了很多出行需要注意的細節，作為感謝，他給我發了2000元的報酬，後來，我就開始接這種行程試玩的單子了。
當然，我的大多數客戶，都是身體或精神上有嚴重疾病的孩子或老人，我既是病人，也是曾經的醫生，能給出一些合適的建議。我不參與他們疾病的治療，也不需要陪同，隻是在他們旅行之前幫他們做好規劃，規避一些風險。
比如，我們成年人正常喝水可以憋尿4 個小時左右，但是癲癇患者可能憋不到 1
個小時，有時大笑就會漏尿，所以我會建議他們帶上紙尿褲。我會提前去他們的旅行路線上踩點，考察好哪裏人少，不會覺得尷尬，哪裏有廁所，可以換紙尿褲，每個廁所間隔的路程是多久等等。一般都是中產階級的家庭，才願意花這份錢去做這件事。
這個試玩的方案，可以給這些特殊人群帶來更好的生活體驗，但也很有限。因為很多時候沒辦法做到盡善盡美，我作為一個病人，知道他們很有可能突然就站不起來，很多家庭可能隻有一次機會帶孩子出來，所以我會給自己比較大的壓力，希望方案能更完美一點。但是旅行哪有完美？尤其對於病人家屬來說，他們很可能跟病人沒有長期生活過，讓保姆、護工照顧，或者幹脆就是一直住在醫院，出遊的話，他們自己應付不了很多情況，所以一定會帶來一些爭執和不滿。這份工作很少會得到別人的認可，而且我覺得我做得還是不夠好，在這樣的負麵情緒裏，我就沒辦法頻繁地接這種活。
後來，我到現在這家公司上班，做產品相關的工作，所以也開始做產品推廣文案。一般一條短文案我五六分鍾能寫完，一天可以寫20條，上班間隙就做完了，平均每個月能有兩三千的收入，這樣兩個副業加起來，目前每月能有七八千左右。
我的主業性價比不高，公司單休，平均下來時薪也就30.5元，而我副業的時薪基本在100-150元之間，效率高的時候還能做到180元，算下來，我是靠副業付了房子首付的。
其實之前我還沒有把副業這個事情看的很重要，但這幾年，我眼睜睜看著周圍的店麵關閉、公司倒閉。以前我認為，如果我沒錢了，大不了出去搬磚，但疫情讓我知道，原來出苦力幹活的機會可能也會沒有。
主業的公司如果業績不好，可能就給你降薪，甚至把你裁掉，但是副業這個東西，是幹一份就掙一份的錢，別人也不在乎你身體如何，是不是晝伏夜出，也不需要複雜的人際交往，你隻要按時把活做完就行了，而且你能離開工作地的限製，麵向的是全國所有有需求的人。
現在各行各業都不太穩定，主業大多都有明顯的上升天花板，而這個天花板大多不是靠努力就能突破的，所以我寧願主業的工資不用太高，而把更多時間花在副業上。
▲ 梁曉曦撰寫的產品文案種草軟文。圖 / 受訪者提供
坤兒，25歲，文案寫手
“副業變主業後，我不快樂了”
我做副業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對主業不滿，對現狀不滿。
我在濟南一家廣告公司做新媒體運營，月薪5千。在小公司，運營人員其實很像新時代的流水線工人，沒有表達自我的空間，還要寫推文，做公眾號排版，負責拍攝和剪輯，一個人當好幾個人用。
我在這做了兩年，一直想辭職，想找機會離開這裏。
很偶然地，我在招聘軟件找到了一個美妝編輯的兼職。公司在北京，我隻用線上供稿，稿費800元起步，相當於在二線城市賺一線城市的錢。
這比我之前做的副業來錢快多了。我以前給OPPO手機寫鎖屏文字，一兩段雞湯文學，每單40元。就是在拿時間和勞動力換取一點點微薄收入，我很快就不接單了。
美妝算是我的興趣。大學時我就在網上寫美妝文章，所以這份新副業上手很快。我算了一下，一周供稿兩篇，每篇文章800元，一個月下來能掙六千多，比主業工資高，還輕鬆。
有了這份底氣，我去年七月主動離職，終於放棄了這份討人厭的工作。
但當我把副業當成主業之後，也會有新問題出現。不是每個月都有固定稿件分配給我寫的，穩定的時候每月寫8篇，但不穩定的時候，公司隻分給了我3篇。其實也是在打零工，而且我還得自己交每月1000塊的社保和醫保。
前段時間我開始經營小紅書，也是想把變現模式抓到自己手裏。起號還不錯，我寫一篇關於易夢玲妝容分析的帖子，評論特別多，不停刷新99條新消息。後來有人在評論區吵起來，我就把帖子設為私密了。
可能我還是沒有博流量的大心髒吧。在社交平台，永遠得把製造焦慮放在第一位，你才能吸到粉，但我不太喜歡這樣做。
寫美妝文案的工作我也想慢慢舍棄掉了，未來或許可以去商場看個櫃台，一邊坐班一邊做點線上副業。有一份穩定的主業收入，做副業才會更有安全感。
▲ 副業熱潮下，成都的後備箱集市。圖 / 視覺中國
雪蓮，30歲，國企員工
“憑著做副業掙的錢，我買下了一套房”
我對錢的態度很簡單，就是“隻進不出”。
去年一年，我的總花銷是三萬元，有一萬六七都花在了家裏邊。因為我在河南老家上班，家裏人吃的水果、牛奶，用的燃氣費、電費，都是我出錢，畢竟一直住家裏嘛。每個月用在自己身上的錢，可能隻有幾百塊。
疫情前，每年年終我還會有一萬多元的獎金，這三年獎金也沒了，隻有死工資。光靠我每個月兩千六的工資，根本覆蓋不了這些支出，大多還是我做代購掙的錢。
2018年，那會我還有消費欲，喜歡買護膚品，但國內專櫃和旗艦店太貴，我就開始自己海淘。在品牌的海外官網、亞馬遜和梅西百貨這些地方下單，隻需要辦一張雙幣信用卡，還送很多積分和小樣。為了湊單滿減，我會一次性買很多件護膚品，用不完的就在閑魚出掉。買的人多了，我專門開了新微信號，正式做了代購。
當我在各大平台積累的積分越來越多，他們附贈的小樣也越來越大方。絲芙蘭每單贈送三個香水小樣，我都囤下來，後來光是賣香水小樣都淨賺兩千塊。
疫情之後，化妝品和護膚品價格跳水嚴重，代購一下不好做了。雅詩蘭黛小棕瓶精華、悅木之源菌菇水和倩碧黃油，這三款以往最好賣的產品，最近國內免稅店價格比代購更低，還有正品保障。我好久不敢進這些貨，怕砸手裏。
▲ 雪蓮做代購時，雅詩蘭黛小棕瓶曾是最好賣的產品。圖 / 受訪者提供
前幾年大火的雅詩蘭黛420色口紅正裝，劉雯大表姐色，現在賣10塊錢都沒人買。我提前進了很多Nars六色眼影，結果預判錯誤，色號沒火起來，現在還囤在家裏。
做代購後，我對美妝護膚品的購買欲反而變低了，沒有新鮮感了。可能也是因為成長了，要為自己的人生目標奮鬥，就是攢錢買房。我不是獨生女，有個弟弟，家裏人明說了沒錢幫助我，所以我買房隻能靠自己。
近五年來，我買包包花的錢不到500元，還買了一隻100多塊的手表，在海淘網站用800塊買了兩條施華洛世奇的項鏈，加起來一千塊，是我首飾上的最大開支。
我不是進貨量很大的代購，微信客戶幾十個人，所以幾年下來隻賺了7萬元。但你別小看這7萬塊，就是它讓我湊齊了在縣城買房的17萬首付。
不靠娘家，也不靠婆家，隻靠自己，主業上班，副業搞錢，實現買房的人生理想，難道不該是件令人自豪的事嗎？
唐糖，28歲，銀行職員
“連續兩晚直播，我隻賺了1塊錢”
我在深圳的一家銀行做網頁設計，領導說最多的詞就是，降本增效。
我經手的項目經常直接被砍。隻有算上年終獎，月薪才勉強過萬，還沒編製。過去一年半，我都在到處投簡曆，想跳槽但跳不出去，就業市場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我老家是廣西的，但深漂幾年，我也成了“深圳女孩”，就是不聊八卦不吹水，隻想著搞錢，買房炒股項目基金……深圳的風氣就是這樣。我買的基金虧了兩千多，我老公炒股虧了二十多萬，算了，我還是搞副業吧。
其實我學曆還行，港碩商科畢業，銀行工作也很體麵。但我有時會覺得，如果能放棄學曆給我的負擔，進入服務行業，雖然辛苦，但我賺的錢可能比一份看似風光的工作要多很多，還不用天天看老板臉色。
讀書讀久了，我還是不能接受自己去擺地攤、賣炒粉，所以隻能在網上掙些小錢。這方麵我很能拉得下臉。
給別人的視頻點讚，一個讚6毛錢。淘寶刷好評，五六塊一單。我還接單畫海報，在600多人的群裏和學生妹搶單，好不容易搶到20塊錢的單子，要淩晨趕畫，磨一周才能畫到甲方滿意。兩個月掙兩千塊，這是我掙最多的副業了。
最近直播很火，我有個學弟也在做，每天發朋友圈說自己月入十萬，我找他取經，他收我16800元的學費，一個月工資還不夠我交學費的，我就自己摸索著在小紅書直播。新人任務要在線35分鍾才有獎勵，我連播兩個晚上，邊DIY耳環邊嘮嗑，進進出出就兩三個人看，都是網上認識的姐妹來捧場。播了兩晚，收益1.08元，剛達到1元提現的門檻。
▲ 唐糖開兩晚直播的收益。圖 / 受訪者提供
我把這一塊錢提現到了支付寶，哭笑不得，這錢或許剛好夠交我直播用的電費吧。
為什麽想搞副業賺錢？我給你算一筆賬。
我老公在互聯網大廠，月薪三萬多，看上去很好是吧？我們兩人的工資加一起，稅前五萬，扣完稅和五險一金，到手三萬，房貸和車貸每個月一萬五，還有目前租房的三千房租，最後剩一萬塊，在深圳根本存不下錢，也生不起小孩。他馬上35歲，合同快到期，如果公司不續簽，他失業了，我一個人的工資隻夠填平車貸、房貸，沒有多餘的一絲錢用來生活了。
最近我們的期房建好了，正在裝修。我小紅書有30個粉絲，打算趁裝修期間起號做家居博主，估計能接點軟廣。
總之，就是不能隻搞一個副業，一定要同時尋找更多賺錢機會。搞錢從來不可恥。
林宏，59歲，工程師
“我和老婆月入兩萬，隻留一千塊生活”
我在內蒙古一個縣城的農業機械站工作，明年就要退休了，從1991年被分配進單位，到今年，是我工作的第33個年頭了。我的工資也從91年的兩百多變成後來的五千多，近幾年才漲到八千，現在也很清閑，一個星期去一兩次單位就行。
為什麽是隻用去一兩次，和我的身體有關。有一年，我和同事下鄉的時候出了車禍，我們車上4個人，對麵車上2個人，6個人裏就我受了重傷，半月板永久性損傷。什麽概念？一條腿基本瘸了，走路一跛一拐，就是嚴重工傷，半輩子算是毀了。
我空閑在家的時間，一下多了很多。我老婆在鎮上的初中做語文老師，白天都不在家，大兒子在呼和浩特成家立業，小兒子在北京上班，家裏每天就我一個人。
為了打發時間，在當地電視台上班的侄子給我介紹了個副業——給電視劇打字幕，再由人把漢語翻譯成蒙語，在蒙語台放這些電視劇。機翻壓根沒用，細活還是得靠人工手錄。
這活不簡單。一部電視劇，起碼要兩個月才能打完所有台詞。一集差不多兩萬字，賺一百多塊，也不多。我之前給《大秦賦》打字幕，裏麵都是生僻字，佾啊，翦啊，用五筆輸入法要打好半天。後來是兒子教我用搜狗輸入法，有智能聯想，能自動敲出人名。有時候字幕要得急，我早上六點半就起床打字，打滿8個小時，一天下來腰酸背疼。
這份副業每個月能有兩三千的收入，誰會嫌家裏錢少？而且我有大把時間，不做點什麽事，我難受啊。
現在，我跟老婆的月收入一共兩萬出頭，90%都會存起來，留一千塊作為日常花銷。在我們本地，一千塊是夠花的，除了買菜，沒什麽其他花錢的地方。我們一天吃兩餐，早上吃油條包子，打2兩牛奶，中午做個肉菜，晚上經常不吃飯，喝點磚茶就行，吃多了也不舒服。
我們攢錢其實不是為了自己。我和老婆是雙職工，以後退休金有六七千塊，挺不錯的。存錢主要還是為了給小兒子買車買房。他以後要留北京，我們想努力湊夠300萬給他付個首付。
但目前離300萬還有一段距離，所以我們還得繼續攢錢。
我兒子一直都知道我有這份副業。他挺支持的，覺得我在家有事可做，還有錢掙。而且這種勞動是有意義的，我到這個年紀，其實精神需求和金錢需求一樣重要，沒有誰先誰後。
買房目前隻是我們兩口子的心思，想多給兒子一些支持。這不是啃老或不啃老的問題，這是愛和被愛的關係。
▲ 北京通惠河畔某樓盤。圖 / 視覺中國
程曉，35歲，前品牌公關
“兼職讓我生活下去，也讓我看到多元生活的可能性”
“35歲、女性、普通二本”，這些詞是我過去一年求職過程中最大的門檻。
海投找工作的間隙，我靠幾份兼職和一份房租生活，在跳海酒吧做打酒師算是其中最有意思的兼職了。
一幫音樂人成立了跳海，我在這裏做兼職打酒師，要根據客人的需求快速打一杯泡沫少的啤酒。此外還會涉及燈光、音樂氛圍、吧台消毒。薪水不算高，工作日和周末分別是150元、200元日薪，加當天店裏0.5%的營業額。
在這裏工作，能看到很多元的生活狀態，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我的就業焦慮。很多文藝工作者喜歡來跳海，野生小說家、青年畫家、藝術家，大家在這裏很少聊工作家庭、房子、車子這些話題，而是聊電影音樂和文學。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95後女孩，她崇尚“嗝屁主義”，類似活在當下的意思。從穿搭上，她就和很多人不一樣，穿波西米亞風的衣服，發箍、包包也是Hello
Kitty主題。
在這裏工作會讓人特別開心，每次聽到水衝刷酒杯的白噪音都很解壓。如果你酒量好，也能無限暢飲店裏的啤酒，唯一比較累的就是需要從下午6點一直工作到淩晨2點。
像我這樣中年失業的人，經曆過各種奇葩的事。雖然我有12年工作經驗，經曆過上市公司，也被初創企業捶打過。有白嫖方案的，也有暗示潛規則的，搞得人身心俱疲。
來到跳海兼職反而像一種意外之喜。我在今年1月份才來跳海，去年7月，我做了護膚品檢測，10月，我去電影院做兼職場務，都不太需要大量和人打交道，比較適合社恐。我還是希望能有穩定的主業工作，但目前就業市場不太好，探索不同的兼職，也是一個不錯的過渡吧。
▲ 程曉在跳海酒吧做打酒師。圖 / 受訪者提供
李薇，28歲，國企員工
“下班後做遊戲主播，我月入三萬”
國企這份工作，真的算比較輕鬆的，早八晚五，中午還有11點到1點半這兩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我對這份工作談不上喜歡，單純想在小城市穩定一點。但是也會有不安的心態，害怕像當年東北下崗潮那樣被淘汰，所以一直想掌握新的技能，看什麽感興趣的都會去嚐試一下。
2017年左右，鬥魚、虎牙之類的直播平台剛剛興起，我才發現原來隨便玩玩遊戲、跟人聊聊天也是可以直播的。
我玩遊戲並不厲害，主要是幫新人解答，組織大家一起玩，或者代練。那時候就有工會——類似MCN機構來找你簽約，收入是每月直播平台結給工會，工會再結給你個人。工會也不規範，屬於那種捏軟柿子的，要看你好說話，就多克扣你一點，看你不好說話就按正常給。
一開始，我胃口也比較小，每月有兩三千就挺滿足了，但隻要你堅持直播，粉絲的數量慢慢漲上來，到最後期能賺到接近3萬這樣子，我當時覺得這3萬已經是我的天花板了。
這個錢賺得很辛苦，我當時都是下班一到家就睡覺，睡到八九點再起來開始直播，播到淩晨三四點下。這種強度堅持不了太久，半年左右，我身體垮了，兩三個月不來月經，內分泌失調。做直播的，都是以犧牲健康為代價的。
至於和我的本職的衝突，其實我不太擔心被同事或領導看見，因為打遊戲這個領域算比較小眾的，而且開視頻的時候會化妝開美顏，開完美顏連親媽都認不出來。但睡眠不足還是有點影響，有時候領導看見狀態不好，我就隻能打打馬虎眼。
時間久了，也見了很多故事。那時有個粉絲，每天晚上來直播間跟我說好喜歡我開播打遊戲，希望能帶他一塊玩。他是在一個普通廠裏打工的，說要給我刷500塊錢，我覺得他賺錢不容易，就讓他把錢收好。
後來幾天他沒出現了，我鬼使神差點進另一女主播的直播間，發現他給那個主播刷了兩三千，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刷，因為刷得多少賬號等級都能看出來。我當時很傷心，覺得自己的好心沒有被珍惜，後來我也反思自己以後不要管別人的閑事，該是我賺的我就好好賺就是了。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他這個人再也沒出現過了。我也覺得他可能第二天可能就後悔了，但這個錢是不可能退的。
遊戲直播這個事情斷斷續續差不多做了 3
年，後來，這個行業裏同行的競爭越來越激烈，門檻和下限也越來越低，讓我覺得身心俱憊，就不想做了。
其實我知道直播這個事我正好站在風口上，跟我個人能力沒有太大關係。因為之後我也嚐試做過開淘寶首飾店、擺攤、平台推廣等等，但都沒怎麽做起來。後來我就想明白了，很多成功是無法複製的。
▲ ChinaJoy上的遊戲主播。圖 / 視覺中國
何雪，31歲，營銷策劃
“做小時工打開了我的思路，其實處處都有機會”
小時工是我今年初才開拓的一個副業。因為現在工作是雙休，周末能在家睡到十一二點，直到下午我的生活才開啟，總是躺著好像無所事事，很焦慮，覺得應該要去再做點什麽，也想多攢點錢，我就在網上找了小時工的活。
連今年過年期間，我也沒有回家，在北京的一個兒童樂園裏麵打了6天的工。遊樂園平時是每小時25元，春節期間給到28元，但上班時間也很長，每天要站12
小時。因為我是小時工，有時候會被老員工欺負，會安排我去幹最累的活，他們就是站在前麵或者在操作間裏玩手機。
我當時負責的那個區域叫白沙，我需要一整天不停地幫5歲左右的小朋友戴發帽，提醒他們不要把沙子塞到耳朵、鼻孔或者嘴裏。我的領班也會監督我，基本沒有摸魚的時間。初一那天，我算了下，接待了1000組的家庭，忙得連喝水的功夫都沒有。整個6天，我每天下班回到家就已經10點多了，真的疲憊。
但這個工作可能因為你麵對的是小朋友和家長，大家很有素質和禮貌，接觸久了也會變得都蠻有童心的。最近幾個周末我都會過去，每次去負責的工作都不太一樣。上周是在小廚房做華夫餅，負責幫小朋友們收拾廚具，後來又去了更輕鬆一點的崗位，推著小車專門給小朋友和家長們倒水。
我還去餐廳端過盤子，是一個網紅餐廳，通過中介找到的，原本是25元的時薪，每做一小時，中介會抽掉5塊。
▲ 換上了餐廳工作服的何雪。圖 / 受訪者提供
餐廳工作是我做過最累的兼職。我是包廂服務員，負責把菜端到包廂的桌子上，還需要給十幾個顧客倒水，等顧客用餐結束後要把包廂收拾幹淨，把所有的餐具都收拾好放到小車上，推到洗碗間。網紅餐廳它所有的餐具都非常大個又很沉，這個過程還挺累的。
我當時剛過完年的第一個周末去的餐廳，裏麵有百分之六十的服務員都是小時工。可能因為過年期間很多員工都想要回老家，人員更換頻繁，就導致很多顧客感覺餐廳的服務不專業。不過我幹得不錯，老板知道我主業是策劃相關，還挺想挖我來著，雖然最後因為不太匹配沒成，但這也讓我把思路打開了，處處都可以有機會。
小時工的報酬蠻低的，基本上都是在 20-30元
之間，25元已經算很高的了，而且基本是體力活都挺累的，因為你也隻能做這一件事情。但好處也有，比如薪資的發放一般都很及時，周六日去上班，周一晚上就會把工資給你結了。除此之外，我還有一直在寫公眾號軟文的副業，大概每篇1000多字的文章，能有300元左右收入，可能因為主業賺得實在不多，這樣副業下來，每月能有兩三千的收入，我覺得還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