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摩托日記》上映,獲得第77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改編劇本提名、第57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提名,第62屆金球獎最佳外語片提名。雖然最終一無所獲,但不影響它在人們心中依然是一部佳片:豆瓣評分8.4,IMDB評分7.8.
它依據切格瓦拉的回憶錄《摩托日記》改編,1952年,24歲的切格瓦拉與自己的朋友格蘭納多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出發,騎著一輛摩托開始遊曆南美。在遊曆途中,切格瓦拉見識到了南美人民的苦難,革命的信念開始在心中萌發。
《摩托日記》帶有公路片的風格特點,用旅行日誌的表現形式和紀實的手法,生動鮮活地表現了切格瓦拉從一個青春洋溢的富家公子,慢慢轉變為心懷人間疾苦的革命戰士的過程。影片有一個明確的主題:尋找和發現自我。
一、公路片的題材,旅行日誌的形式,紀實的手法去塑造切格瓦拉性格統一的一麵
1、用公路片的形式表現迷茫、尋找、發現的過程
本來在看這部影片之前,是做足了感歎震驚的準備的。畢竟切格瓦拉的一生太過傳奇,他的少年時代肯定也是不平凡的。但是看完以後著實吃了一驚:他的少年時代,與我們並無二致:他也會衝動莽撞、貪圖女伴溫柔、沒錢了騙吃騙喝、插科打諢。
本片是以公路片的形式表現切格瓦拉的。公路片通常指的是:電影的敘事發展是以一段旅程為背景。電影的主人公在占電影絕對篇幅的公路旅行情節中,完成生命體驗,思想變化,性格塑造,產生一係列的性格衝突,或者與別人的、或者與自我的心靈交流。
有人詬病本片過於公路片化,旅途風光占了很大篇幅。但是我認為,切格瓦拉旅途中所經曆的一切,從阿根廷到智利、又從智利到秘魯,從發達繁華的城市一路走向貧窮的美洲腹地,眼觀之改變,帶動了他思想的嬗變。他也從一個不諳世事、好奇浪漫的年輕人逐漸成為想為勞苦大眾做點什麽的共產主義者。
家境優越的切格瓦拉一開始踏上旅途時是興奮的,這是所有年輕人的通病,對未知世界的渴望總是伴隨著莽撞和衝動。旅程一開始,切格瓦拉就去了漂亮溫柔的女友家,影片展現給我們的是一個普通的青年,沒有一點成為英雄的預兆。在隨後的旅程中,格蘭納多和切格瓦拉蹭吃蹭喝、憑借假的新聞報道招搖撞騙,想與木匠的妻子偷情卻別別人追著打。可以說,到現在為止,身在旅途中的切格瓦拉還並未弄清這場旅途的意義,他還隻是將其當作一次浪漫享樂的旅遊或者冒險。
但是隨著摩托車徹底報廢,他們隻能艱難跋涉,格瓦拉的女友也不再等著自己,他開始變得沉默憂鬱,格瓦拉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修行。這是比較有趣的一點。雖然題為《摩托日記》,但格瓦拉真正開始蛻變,確是當他跟格蘭納多親自用腳步丈量土地時。
在智利的庫斯科這個美洲的心髒,他們親眼目睹了西班牙殖民者對當地文明的破壞;在曾經創造了偉大文明的山巔之城馬丘比丘,格瓦拉問道:印加人懂天文、腦部手術、數學,但西班牙入侵者有彈藥,若換個情形,美洲今天會如何?
這一部分電影甚至讓我產生了正在觀看紀錄片的錯覺。真實、深沉、壓抑,加上隨處可見的黑白人物特寫長鏡頭,那些苦難的人們靜默地注視著鏡頭,並不哀告,卻以懾人的目光直直盯視著鏡頭,配合來自阿根廷作曲家古斯塔沃桑多拉略有節奏的配樂,令人屏息。
公路片的形式很自然地就將這一切呈現出來,我們也看到了切格瓦拉熱切、良善的革命熱情蓄積的過程,而這植根於所經曆的真實的生活,是一個真正的人由所觀所曆自然發生了思想的改變,而不是塑造了一個神聖圖騰般超凡入聖的革命導師。
2、旅行日誌的形式和紀實的手法最大的還原切格瓦拉的真實
《摩托日記》改編自切格瓦拉的同名遊曆日記,拍攝遵循著年輕格瓦拉的真實公路旅程。從阿根廷到智利,又從智利到秘魯,一路下來按照當年的真實遊曆路線展示給觀眾。導演為了確保真實性,還找到了影片主人公之一格蘭納多,向他了解整個旅程的細節,並聘請他當影片的顧問,以確保最大程度地真實還原那段旅程。
這部影片並不想給我們一個被神化的切格瓦拉,而我們也不想看一個與我們距離如此遙遠、被抬到神壇的切。這部影片並沒有描述他成為一個革命者的心路曆程,但一個青年的思想改變是從他的經曆和深刻反思而來,在那之中暗藏著潛在的爆發點。
我想,觀眾在觀看這部電影時,最大的疑問就是,為什麽切格瓦拉由一個普通的年輕人成長為革命導師。而這部電影給了具體詳盡的答案,讓我們感受到了切格瓦拉之所以轉變的真實性。
轉折點發生在他們徒步穿越的礦山之中,他們在篝火旁與一對流離失所的印第安夫婦度過寒夜。
印第安夫婦的話讓格瓦拉沉默,他接觸到了這次旅行中沉重的東西。而當夫婦問起他們外出的原因,這種沉默被無限放大。為了旅行而旅行。麵對兩位共產黨逃亡者的詢問,他這麽說。帶著享樂主義似的慚愧感來說明他們從上路後所做的一切。
今晚是我生命中最冷的夜晚之一,但能認識他們,讓我更好地了解人類。奇特,對我來說太奇特了從礦山出來之後,我們就覺得現實變了,或是我們變了。《南美叢林日記》
此後這次旅途的性質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超出了風物或是美女的快樂故事,轉而麵向現實,隨著他們逐漸走向貧窮的美洲腹地,格瓦拉開始關注人民、文明、侵略等沉重的主題。
3、導演盡力地回避切格瓦拉身上的分裂感,而盡力塑造他性格的統一
如果了解切格瓦拉的觀眾就會知道,在現實世界中,切其實是一個分裂感很強的人。在革命中,他態度強硬,殺人如麻;但他也會害羞靦腆、青澀耿直如少年。他是真正的革命者又包含了無限的柔情。但是如果將切的這個特點如實表現,難以被大部分觀眾接受。所以導演竭力塑造他普通人的那一麵,表現他性格的統一。
影片的最初和最後,導演都在強調這裏寫的不是英雄事跡,而是兩個好朋友的旅行。是的,這是一場成為革命英雄前的旅行,並不神化,而是竭力表現一個普通人被這世界改變,然後改變世界的過程。
這並不是一個感人的故事,而是兩個人生命中的一部分切格瓦拉和他的朋友阿拉納多,在那些時刻,他們為了共同的希望和夢想在他們的旅途中奮勇前行。
導演並沒有美化格瓦拉的人物形象,
而是盡量淡化後世加在他身上的正麵或負麵的評價。而是還原其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喜怒哀樂。整部影片與其說是展現一個革命者的成長經曆,不如說是一個兩個普通年輕人的旅行日誌。
二、好萊塢電影與意大利新現實手法的完美結合,製造出華美與現實並存的藝術效果,鏡頭語言簡練典型,寓意豐富。
1、好萊塢電影手法與意大利新現實手法的完美結合
在展開這個論點之前,我們先來過一下商業片和藝術片的不同。
在成熟的商業片中,人物性格、心理外化會讓觀眾得以感知,結尾也大多會發生像死亡、覺醒等關鍵的性格轉變行為。商業片在主人公經曆了一連串的挫折之後,會讓他實現願望,而藝術片則基本上不會讓主人公達成願望。
藝術片的特點是創作者注重視覺風格的強調和個人思考的表達,反對程序化的情節和模式化的人物形象刻畫,用獨特的電影語言反映人物內在的戲劇衝突。
舉個例子,《愛樂之城》導演達米恩查澤雷改編劇本的高明之處就在於,他把主人公的願望分成事業和愛情兩條主線,在事業中讓人物的願望實現,愛情則不能。他知道,事業、愛情雙豐收固然美好,但很難博得中產階級和知識分子的認同,因為太廉價了。也正因如此,《愛樂之城》才能兼獲大眾票房和專業口碑。
在《摩托日記》中,它很明顯具有商業片的特點,以公路片的形式展現了切格瓦拉從一個享樂主義、冒險衝動的青年人,經曆了種種後,轉變為一個準備為勞苦大眾革命的共產主義者的過程。
但是在他深入美洲腹地,與那對逃亡的共產主義夫妻相遇,從礦山坐著顛簸的卡車出來,搖晃的鏡頭正如他此刻生起波瀾的內心,這是非常藝術化的一個鏡頭表達。
在切跟格蘭納多徒走去秘魯的山路上,累到攤在地上,但此時導演卻用了一個長鏡頭去記錄一個迎麵走來的印第安人。他瘦小堅定,仿佛能背負一切加在他身上的痛楚和壓力。
以及在馬丘比丘,導演拍了大量當地的特色風光,那些膠片質感的鏡頭,深沉、壓抑,雖然不是具體故事情節,但卻給切格瓦拉的心靈以震撼衝擊,引導他思考如果換個情形,今天會是怎樣?導演在這裏捕捉到了巴讚所說的人跟現實的曖昧性關係。
2、 簡練典型、寓意清晰、富有想象力的鏡頭語言
鏡頭語言在電影藝術中的作用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麵:客觀記錄物質現實和主觀表現藝術內涵。這兩方麵的作用不是孤立的,而是相互聯係、不可分割的。
在《摩托日記》中,導演很擅於用最典型簡練的鏡頭語言來表現切格瓦拉人物性格的轉變。比如切格瓦拉在麻風病醫院裏做義工時泅渡河流。這也是影片的高潮。他在這裏與所有的病人打成一片。在生日當晚他決心遊過那條分隔了健康與疾病的河,他的生日也要與病人一同度過。
手法簡單的煽情,然而卻令人無比動容。當格瓦拉遊過河流的那一刻,他身上的浪漫、倔強和理想主義的光輝閃耀,寓意著從此他的一生也在布爾什維克的河流中度過。
片中刻意表現人民多麽苦難的鏡頭很少,也沒有著重表現切的感受多麽深刻,隻是用幾個典型的、寓意豐富的鏡頭點睛。很多時候片子的格調是輕鬆詼諧的,這也恰好避免了使此片成為說教片。
寫在最後
切的故事發生在上世紀60年代,很多年輕人了解得更多的,可能是那個偷竊的竊格瓦拉。在這個消解一切的時代,一切已經不足為奇。然而,雖然切已經離我們遠去,但他身上那種情感和理想的力量,永遠值得每個年輕人學習。
我們都有過隻知理想、不知現實為何物的階段,然而每個年輕人又都有醒悟的階段,醒悟到了什麽、醒悟的早晚,都決定了我們的命運。也有一部分人,看到世界的苦難和人生的艱難後,甚至選擇了逃避和放棄。其中最讓人痛心和惋惜的,便是初出茅廬的莘莘學子。他們懷著建設世界的熱情投入到社會的熔爐中,才知道原來以前自己在學校對人生和自身的感悟,是那麽幼稚可笑。他們很難接受理想和現實的落差,在人生劇中,中途離場。
電影編劇瓊斯瑞沃拉說:這是個關於尋找和理想的故事,他甚至承載了對整個60年代激情的緬懷,每個時代的年輕人都需要這麽一個旅途中的故事。
切格瓦拉在旅途完成後,從勞苦大眾的苦難中發現了值得自己一生去奮鬥的事業,這是一種最純粹的理想主義,在這個犬儒的、現實的世界是多麽珍貴。
他在《摩托日記》的結尾寫道:寫這本日記的人,在他重新踏足阿根廷土地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死了。組織與打磨過這本日記的那個我,早就不再是我;至少現在的我,已不再是過去的那個我了。漫遊南美洲對我造成的改變,遠遠超過我所能預見的。
當切格瓦拉在被世界改變之後,他去改變世界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樣的魄力和勇氣,但我認為,不管是像切那樣為整個世界謀福祉的大革命也好,還是理想與現實不斷撕扯從而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小革命也罷,革命都是一股暗自形成對現狀不滿後尋求突破的路徑,而不是僅憑空泛的想象和無腦的熱情。在這個過程中,撕裂感隨時會伴隨著我們,但我們不能輕言放棄,因為結束一條路最好的方式就是走完它,答案就在那裏,時間會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