擰巴,這是李詠描述自身狀態的一個關鍵詞。這個北方方言,包含著別扭、抵觸、焦慮、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等諸種涵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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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娛樂節目以來,李詠在飽受爭議中“快樂並痛著”。
“世界上最痛苦的,莫過於一個擰巴的人。我就是一個擰巴的人。”他說。擰巴,成了他描述自身狀態的一個關鍵詞。這個北方方言,包含著別扭、抵觸、焦慮、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等諸種涵義。
10月底的夜晚,北京愛慕大廈的一層。
這裏有著迷宮般的西式宮殿裝飾,李詠坐在深色高背椅上,身旁是閃爍著電光效果的壁爐,長發的他宛如一位中古時代的公爵。談話是敞開的,偶爾李詠會笑著高聲“抗議”:這問題太深了,太深了!但沒有任何回避。
一開始趙本山“看不慣他”
1998年11月22日,按李詠的說法,這是他“狗屎運”的開始。這一天,他主持的《幸運52》低調開播,這位有點怪異的“詠哥”迅速被國內觀眾接受。之前已經在央視待了7年的他,“公眾知名度為零”。
他的風格是突兀的:一身花哨的華麗服裝,一頭染過的長發,說話一個勁地插科打諢。當時,節目組為他製定的標準就是“有話不好好說”。“怎麽個意思?打個比方,武鬆不說武鬆,非說是潘金蓮她小叔子。丈母娘不說丈母娘,要說是我老婆她媽。”
他主持的節目的精神氣質是娛樂的,也是平民的。三歲半的孩子上台,李詠可以跪著跟他們說話,雖然他的衣服考究,上麵鑲滿了施華洛世奇的鑽,但是他不心疼。“我尊重我的每一位觀眾,哪怕他還沒斷奶。”
如今,李詠已經完成了兩個“五年計劃”。從1998年《幸運52》的開播,到2003年的《非常6+1》,再到2008年的《詠樂匯》,每隔五年就推出一檔新節目。其間,他的身價持續飆升,2006年《蒙代爾》雜誌發布的年度《中國最具價值主持人》排行榜中,他以身價5個億高居榜首。也是這一年,《紐約時報》稱他是“中國電視的秘密武器”。
在央視,李詠算是個特例。前幾年,“反對娛樂庸俗化”風氣很是盛行,男主持人不許留長發,不許染發。李詠首當其衝,有人就說“李詠怎麽就那樣呢!”一位廣電總局的領導出來保護他:不要什麽事都卡李詠,他是個特例,特例。
從與觀眾審美習慣博弈的角度,趙本山與他惺惺相惜:“一開始我壓根就看不慣你,可後來越來越喜歡你了,像我當初也並不被接受,後來還挺受歡迎。所以說,能夠改變大家夥兒審美習慣的,都是藝術家。”
即使如此,他還是被經常“修理”的異類。比如,看到他以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在額頭向觀眾行禮,某領導就發話:“你什麽意思?向小布什致敬啊?”比如,他愛用右手扶著左邊胸口,表真誠與敬意,領導又說:“這是拉登的標誌性動作吧?”再比如,他對觀眾自稱“在下”,領導再次發話:“什麽叫在下?你是堂堂央視主持人,注意點影響好不好?”
他心裏對央視充滿感激,央視給了他現在的一切。但現在他感到了生存空間的逼仄,一個靠嘴謀生的人,嘴被管住了。“今兒指東,明兒指西。姑奶奶的價值觀讓我找不著北。”他累了,他要說話,他說:與狼生活在一起,我也能學會嚎叫。
舞台上飄蕩的一個魂靈
李詠很少參加央視的會議,不過有一天他去了。到了會場,他看到大紅橫幅寫著“反對娛樂節目庸俗化”。崔永元發言說,娛樂節目之所以越辦越庸俗,收視率是萬惡之源。朱軍說,《藝術人生》就很高雅,收視率並沒有下滑。
輪到李詠,他說了一句:“今兒這會,好像是給我一個人開的吧?”然後,掉頭就走。
“真理、公德、道義,全讓小白(白岩鬆)、小崔(崔永元)各位老師扛了,輪到我做節目,真不知道能扛什麽,隻好找幽默吧。說到底,電視是個消遣,作為商業時代的消費品之一,我不提供沉重的價值觀,也不想和誰一爭高下。”在書中,他如此剖析自己。
作為娛樂節目主持人,他力圖在節目中拒絕沉重的價值,但他卻一直戴著枷鎖在跳舞。他說,CCTV就是個模子,自己就像一塊膠泥被填進去,“啪”地蓋上蓋子一壓。打開以後才發現,原來是個擰巴的姿勢,而且隻能是這個姿勢了。
“我不是一個不知足的人,而是每做一檔新節目,它是不是純粹的,是不是環境給了我們純粹能HIGH進去的東西?娛樂節目如果自己都HIGH不進去,觀眾怎麽能HIGH得進去?所以,在這樣一個高級別的平台上,束縛太多,所以也一直很擰巴。”
他也知道,說與不說,也許區別並不大。他不求一個很準確的答複,從目前的環境來看也不可能有一個明確的答複。他自認為是一個很至情至性的人,有什麽就去說什麽,就怕有一天,自己心裏有什麽而不敢說,那才是最可怕的。
他有時候為自己悲哀:真正意義上的主持人,是一個節目的靈魂。可他覺得自己不是。“沒人把我當‘靈魂’,頂多是個‘魂靈’,飄蕩在舞台上,充當著某種必須的元素。”央視少娛樂,他仿佛看見,自己僅僅是為著維持央視“物種多樣性”的一個另類。
他也想到“造反”,棄之而去,甚至想好了退路——到傳媒大學做教師。最後,各種壓力下,他選擇了暫時妥協。
這輩子就好在人前說個話
聊得興起,李詠一把抓起桌上的打火機,堅持點上我手中的香煙。臨走的時候,他跟現場的每一位工作人員握手,並習慣性地彎下腰身。他的姿態是謙遜的。
剛走紅那陣子,他有些飄飄然,出門必戴墨鏡,以大腕自居,見到人打招呼愛理不理。老父親怒斥他:“原來你可不是這樣!不能忘本,要知道今天所有這一切是誰給你的。再這麽得意洋洋,別人會不喜歡你的。”
之前一直與父親隔閡的李詠,這次還真聽進去了。以後觀眾找他簽名、合影,能配合他都配合。開車上路,旁邊並行的司機按喇叭招呼他,他也衝對方按兩聲喇叭。他開始時刻提醒自己,既然定位是平民主持人,就得有平民的樣子。
但他極少接受采訪,外界對他的形象,停留在那個瀟灑地甩出一個西式軍禮,那個調侃地喊出“恭喜你答錯了”,那個一臉壞笑砸開“金蛋”的詠哥形象,以及在央視他與哈文開“夫妻店”的八卦上。
所以,一般人很難想象,他竟然會讀榮格、弗洛伊德,甚至《資本論》。那時候,他23歲,進入央視的第一年被派駐西藏,工作之餘,他畫素描,讀尼采。在他看來,在那個年齡讀尼采的人隻有兩種:一種是絕望的人,一種是有信念的人。不過,到現在,他都不敢確認自己屬於哪一種。
1987年上大學,1991年畢業,他說自己趕上了黃金年代,那時候不讀這些書,就會顯得落伍。那個年代,每個人都有一種“血頂在腦袋上”的感覺。
他知道跟白岩鬆、崔永元這些“鐵肩擔道義”的同事不一樣,但他同樣在“快樂並痛著”。為問題困擾的他,一個人晚上會睡不著,也會去看心理醫生。
朋友濮存昕一直覺得,話劇《鳥人》中那個精神分析師由李詠扮演最適合。如果讓李詠分析下自己目前的“精神”,那答案可能依然是“擰巴”。李詠說自己最喜歡榮格,而榮格著名的“雙重人格”理論,似乎跟“擰巴”有暗曲之妙。
“另類,是熱愛自由的人最後的出路。”他在書中如此說。他已經為自己寫好了一段遺言:這輩子就好在人前說個話。將來我安詳的那天,諸位就別送鮮花了,改送話筒吧。
南都周刊--李詠
如果給我土壤,我將娛樂至死
南都周刊:你反複強調自己的節目不想承擔太多的東西,這點讓人印象很深。
李詠:我隻想去完成讓觀眾歡笑、娛樂的使命。但是現在,看到周遭的環境和娛樂節目的培植土壤,我有點茫然。
南都周刊:也就是你提到的“瓶頸”問題?
李詠:我一直問自己:我的定位是什麽,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主持人?這幾年要說節目倒也一個接一個,你說有沒有成績,也有,但這是不是我想要的東西?這個事情你老是問自己,問家人,問同事,給人家添堵,那我幹脆把這個問題拋出來。
南都周刊:如果大眾來回答這個定位問題,可能比較容易。比如說,你是目前央視最具娛樂氣質的主持人。
李詠:這有點冠冕。說最具娛樂氣質,但我們是不是最具娛樂土壤?CCTV有沒有充分的娛樂設施,娛樂環境,娛樂資源,來伺候人民?觀眾需要娛樂,娛樂是最能體現安定團結的深度報道。
南都周刊: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娛樂潛質還沒有完全激發出來?
李詠:如果給我土壤,我將娛樂至死。
南都周刊:能找到讓你“娛樂至死”的平台嗎?
李詠:說實話,到目前為止,我還看不到一個明確的目標,這個土壤比較貧瘠。
南都周刊:那你怎麽看“寓教於樂”這個老命題?
李詠:這個提法也沒什麽錯誤,但要看在什麽節目裏,一個什麽樣的氣氛下。我更傾向於“娛樂娛樂”,這世界上沒有純粹的東西,難道娛樂就沒有思想嗎?但要給娛樂注入思想,那是挺可怕的一件事。
南都周刊:在你心目中,理想的娛樂尺度應該是怎樣的?
李詠:我不是決策者,我不是尺子,畫坐標的不是我。
可以笑十次但隻能讓你笑四次
南都周刊:在央視18年,有沒有感受到它的變化?
李詠:央視的進步是飛速的。我曾經跟港台一些製作人說,央視這3年的感覺就像是30年,一切都在發展,但是軟件,這兒(他指指自己的腦袋)……為什麽人家的節目能走幾十年,我們走了十年就舉步維艱了,怨誰啊?隻能怨自己,從自己身上找問題。
南都周刊:央視能接受你的風格,是否說明我們的娛樂土壤也在逐漸寬容?
李詠:剛才講到自我定位問題,我說就是CCTV的羅德曼。喬丹是一個偉大的運動員,他的偉大一定要有一個陪襯,就是羅德曼。其實羅德曼生活當中是比較嚴謹的,很多新聞是製造出來的。不是說我想做羅德曼,是把我放在這個位置上了。
南都周刊:很多人覺得你是娛樂節目中的喬丹。
李詠:喬丹我還真當不起。在娛樂節目中,我想純粹一些,把自己的經曆釋放得更充分,可是不行啊!其實,我可以讓你笑十次,但由於各個方麵的限製我隻能讓你笑四次。過癮與不過癮它是有一個嚴格限製的,這是誰都不能越界的。
小富即安,我沒夢想
南都周刊:什麽情況下你會感動,甚至流淚?
李詠:感動的事情會經常出現,就看什麽時候集中爆發。比如5·12大地震的時候,我作為中央慰問團的最後一批人員,每天哭好幾次。女兒第一次喂奶的時候,我太太就說,你哭了。生會感動,死會感動。
南都周刊:麵對一些社會現實,會憤怒嗎?
李詠:我這種脾氣好像沒有憤怒的時候,這跟性格有關係。如果每個人都那麽容易憤怒的話,這個社會會是什麽樣?社會天天都有讓人憤怒的事。這是不好的,應該轉化,軟化。
南都周刊:對現在的生活覺得滿足嗎?
李詠:我的生活概括起來,簡單、快樂、幸福。和太太攜手走過17年,孩子也7歲了,一把椅子一把凳子,把家置辦起來,有了自己的安樂窩,很滿足了。小富即安,我沒夢想。我的座右銘“過了今天不想明天”,因為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人活著就是要去麵對,去解決問題。
南都周刊:前段時間聽說你要跳槽到一家省級衛視?
李詠:跳槽?壓根沒有的事。我從來不上網,我也不想了解太多。現在正在發生一些變化,在變化中人們就會揣測一些事情。每個人都有表達的權利,我是該怎麽過就怎麽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