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入殮師:不屬於特殊人群 屍體隻是工作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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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慶平 廉鋼拍攝

見多了死的悲傷,才想讓自己的每天都快樂起來,張慶平覺得她的生活邏輯就是這麽推導出來的


屍體不過是工作對象

小雨就這樣淅瀝瀝地下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成都北郊的磨盤山上,空氣陰濕。抬頭看天,那是一種灰濃的色調,就像一滴墨汁掉進了水池裏,然後迅速、毫無顧忌地擴散開去。

23 歲的女孩張慶平醒了。她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6點半,距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個鍾頭。此刻,她睡意全無,一股腦地爬起來,推開房門。正對著她宿舍的是一排貼著白色瓷磚的平房;這個時段,每個房間裏都已擺放好了一具屍體,花匠們忙前忙後,將一盆盆菊花縈繞在棺材周圍:黃白相間,還搭配著綠色的芭蕉葉。張慶平早已習慣了這種場景,她走到水龍頭邊,用清水洗了把臉,然後用肥皂反複搓手,最後擦上點護手霜。

忙碌行將開始。按照成都人的風俗講究,人死後,屍體要放上3天,然後入殮、火化。入殮的時間越早越好,最好不要拖過下午。所以,3點過後,張慶平和她的同事們就可以下班。但殯儀館畢竟是個頂特殊的地方,盡管坊間民俗如此,還是有些外地人甚至外國人不分晝夜地到此辦喪,有時連夜晚也不得安閑。館裏立下條規矩:上班的人要連上兩天一夜,而這一夜就必須住在館裏,隨時待命。

吹鼓手的聲音遠遠傳來,這是開始上班的信號。沒過多久,剛才那個清冷、安靜、空蕩蕩的殯儀館就變得擁擠起來。幾聲哨響後,禮炮開始轟鳴,哀樂輪流在各個告別廳奏響。張慶平轉身,穿起一件白大褂,將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然後捂上口罩,戴上一雙粗棉線的手套,外麵又套了一層塑料的一次性手套,隨即拎起一隻紅色的軟皮箱子,走進了一間大門敞開卻內裏陰森的屋子。屋外不起眼的牌子上寫著“冷凍室”3個字。

在告別廳裏放著的,是已經處理完畢的屍體。他們安然地躺在那裏,麵龐紅潤;沒有死亡的暗影、離世的痛楚,有的隻是如同睡去的恬淡。而他們剛被送來殯儀館的時候,臉色蒼白或者瘀黑,發髻淩亂,衣冠不整,“叫人看著慘兮兮的”。張慶平說,特別是那些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直挺挺地躺在麵前的時候,她就一定要想方設法把她們“化得多漂亮的”,心裏才好受。

冷凍室,是屍體到達之後第一個經停的地方。張慶平的工作半徑,就是把屍體從冰櫃的抽屜裏抽出來,到沐浴室幫他(她)們洗澡、做防腐、整形,再穿好衣服,做修麵、化妝;最後送到告別廳。

從早晨到下午,張慶平要處理將近30具屍體,冬季則遠遠不止。成都的冬天雖然溫度不低,但是陰天多、空氣潮,濕冷得很,特別容易引起身體不適,很多上了年歲的老人就“難逃此劫”。夏天的屍體數量要少一些,不過濕熱的天氣、頻繁的雨水、活躍的蚊蠅,還是讓她覺著“透不過氣來”。成都殯儀館建成年代有些久遠,條件不好,穿著不透風的工作服悶在屋子裏,與具具屍體相伴,張慶平常會感到壓抑、困頓、累。

一開始接觸屍體的時候,她說自己一點也不恐懼,由於學醫的原因,她感到人體很神聖。現在,“早就麻木了,沒得啥子感覺”。再有一個月,張慶平到殯儀館來就整整一年。她學的是中西醫結合臨床五官專業,去年剛從成都中醫藥大學本科畢業,高分考進了殯儀館。在她眼裏,殯儀館是國家事業單位,穩定、有保障,而且可以留在她熱愛的成都。

至於屍體,不過是個工作對象而已。

給死者化妝

她要給死者化兩種類型的妝:油彩妝和粉妝。老年人、中年男子,還有一些家屬對整容要求不高的人,張慶平就給他們化油彩妝。一塊有些舊的海綿,蘸上點特製的油彩顏料,在死者臉上來回均勻地擦上幾下,再塗上少許的胭脂,人就會變得紅潤起來。如果是年輕人,特別是尚未結婚的少女,她就會格外用心地給她們化上粉妝。有的時候,她還用自己的化妝品,給死去的少女們化新娘妝。

那天,殯儀館裏送來一具女屍,“多年輕多時尚的”。張慶平上去一問,跳樓死的,為情,年齡竟與自己同歲。家裏人給女孩披上了一襲素潔的婚紗,要把葬禮當作婚禮辦;張慶平受不了,留下眼淚。她告訴我,天天看屍體,很少為此流淚。她堅信她所直麵的死亡,都是與己無關的;她就是一個看客,把自己絕隔於死亡之外,看別人痛苦哀傷的一出悲劇。

這一次,張慶平被感動了。燈光下,她細細地為女孩打粉底,從發際、唇部、鼻角、嘴角到脖子,將一些死後皮膚呈現出的暗斑遮蔽;再以粉餅輕輕薄薄地施一層透明蜜粉;用眉筆劃出柔和自然的眉型,還拿個小刷子給刷勻稱了。新娘妝常見的眼影、眼線、鼻影,一個步驟都沒有省略。她說,從來沒有讓她如此上心的化妝,前前後後一個多小時。告別儀式開始前,她還專門提著化妝箱,為女孩補妝。最後一筆口紅描過的時候,哀樂響起。

醫學院5年的曆練,張慶平不懼怕屍體。在她眼裏,正常死亡的人都很安詳,有的還挺好看。但是,那些死於非命的,譬如說車禍、凶殺、自然災害,往往血肉模糊,慘烈而又猙獰。去年地震過後,成都殯儀館24小時不停地火化屍體,持續幾天幾夜,那些被砸死的人們,很多都沒了輪廓。這個時候,整容已顯得贅餘,最要緊的是整形。

按照成都當地的規矩,人死後要用布或紗將臉遮擋起來。張慶平最感到誠惶誠恐的時刻,就是走到一具新送來的遺體跟前,要掀開那塊布的瞬間。沒有人可以預知,布下麵隱藏著的那張臉,是一泓平靜的池水,還是一股驚悚的暗湧。很多次了,揭開布的刹那,等待她的是一雙睜大的眼睛,或者張開的嘴巴。每次她心裏都會咯噔一下,然後用手幫死者把眼睛閉上,將嘴合上。

學醫的人普遍有點潔癖,張慶平說自己是超級潔癖。每處理完一具屍體,她都要使勁地洗手,來回搓上不知道多少遍。她的手一度被洗脫皮。現在,護手霜是她隨身帶的東西,而且她說自己會挑貴點的、牌子好的。她為自己辦了一張美容院的年卡,下班的時候就去做皮膚護理和頭部按摩,既是保護自己,又是一種放鬆。

令她不安的是,現在隻要在路上看見一個人,就有可能會不自主地假想他閉上眼睛時候的模樣。每次撞見交通紅綠燈的時候,協警會吹幾聲哨子,她就趕緊捂上耳朵--殯儀館每次為死者鳴放禮炮前,工作人員吹的也是這種哨子。

我們還談到了收入。外人看來,殯儀館的薪水很高,高到神乎其神。張慶平為此笑了好一陣:我倒想像他們說的那樣呢,可我一個月就2000多塊錢。


一個愛笑的美麗女孩

悠長的琴聲響起,麵龐俊雅的日本男演員本木雅弘用一塊小小的方巾替死者慢慢擦拭身體、穿好衣服,將那雙略顯僵硬的手緊緊相扣,再繞上一串剔透的佛珠。如同宗教儀式般幽玄空寂的場景伴著久石讓靜若止水的配樂,無比莊嚴。

“啪”地一聲,張慶平將手裏的遙控器摁了關停鍵,然後轉身進廚房去做午飯,那天她準備為自己燉一鍋排骨湯。全長兩個多小時的片子剛放了十幾分鍾,她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這張碟是朋友“五一”的時候特意推薦給她的,今年奧斯卡的最佳外語片,中文名譯作《入殮師》。朋友介紹,片子雖然沒有在中國公映,但DVD銷量和網絡下載頗為可觀,評價很高。

張慶平無法理解這部片子。她告訴我,作為一名中國的入殮師,每天要處理30多具屍體,“都像電影裏那樣唯美地操作,殯儀館門口估計要堵車了”。

在沒有見到張慶平之前,我就看過這部電影。所以,我想象中的張慶平也如片中的入殮師一樣,周身素黑、不苟言笑。當這個年輕的女孩穿著一套鮮豔無比的紅色衣服、滿是微笑地跟我握手的時候,“入殮師”3個字於我而言,不再代表著灰暗。

單位裏,所有的同事都稱呼她“美女”;確實標致:唇紅齒白,皮膚也好,笑起來的時候還有酒窩。她是個地道的川妹,資中縣發輪鎮人,今年剛滿23歲。她很外向、活潑;隻要不是麵對屍體,她就笑個不停。在殯儀館的時候,她也會趁空閑的時光與同事打趣,說會兒好玩的事情。雖然,這裏的一切都那麽肅穆、冰冷,終年隻聞哭泣不見笑靨;張慶平說自己要笑,不然受不了,一閑下來就要找點樂子。這是一種調適。

到殯儀館工作的年輕人很多就在附近租一個房子住著,張慶平決不。她寧願住在距離此處遙遠的市區,上班的早晨5點鍾就起床,然後坐的士到單位的通勤車站點,再坐一個小時的班車去館裏。兩天一夜的班上完後,她從不在單位多停留一刻,拎包就走。這個年輕的女孩不覺得這樣在路上來來回回是折騰,她還是希望一結束工作就不要和殯儀館扯上任何關係。每當車子開進三環路,林立的高樓逐漸浮現、紅油和辣子的味道滿街飄香的時候,她總是長舒上一口氣。即便吸進鼻子的是汽車尾氣,她也很是滿足,畢竟觸摸到了城市的煙火,那麽的生機勃勃。

她告訴我,有時候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幹這一行,因為自己的性格不夠莊重。她始終對那些陽光的、快樂的、新鮮的事情充滿興趣:上網、逛街、泡吧、尋找美食。在與我的交談中,她並不掩飾自己的生活態度--“女娃子嘛,就是上會兒小班、睡會兒小覺、吃點好東西、找個好男的。就可以了。”

我認識幾個在殯儀館工作的人,老一輩的,他們對自己列下許多不成文的規矩:不參加親友的婚壽喜筵,不主動告知別人自己的職業,不遞名片,不對訪客說“再見”、“一路走好”。張慶平聽到這些以後,表現出了驚訝。她更加害怕自己的處世方式與職業格格不入,因為她從來沒有把自己歸到特殊人群的範疇,什麽事情都會去、什麽朋友都會交、什麽場合都不避諱。她對我說起她剛通過麵試、去館裏轉人事檔案的時候,自己穿了一條嫩黃的裙子,陽光下一閃一閃的,很是惹眼。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才有些尷尬。

見多了死的悲傷,才想讓自己的每天都快樂起來,張慶平覺得她的生活邏輯就是這麽推導出來的。我們聊天的時候,她經常會問我:你覺得我這樣的性格要不要改,還能不能笑?我要嚴肅起來嗎?

過了好幾天,她告訴我,自己回去還是把《入殮師》看完了。看到動情的地方,真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