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公園' 八年間導致二十多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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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8歲的愛女在福建三明江濱公園遊戲時,失足滑入水中溺死,詹紅光將三明市相關主管部門告上法庭。 但她明顯處於劣勢。於是開始尋求同盟———在痛苦的搜索中,她驚奇地發現:由於同樣的原因,至少有20個人葬身在這個“吃人公園”裏。其中絕大部分是孩子。 “找到那麽多,那麽快,但是心裏越來越難受。”這位堅強的母親說,“這麽多條人命,之前任何一起引起重視,我的女兒就不會死,後麵那麽多人也不會死1 福建三明市的一家文印店裏,詹紅光———一位36歲的母親,在打印一份名單。 一位路過的中年男人注意到了名單上的文字。“你的孩子死了?”他急切地問道,“我的兒子……也淹死在江濱公園裏。” 這是一份死亡名單。 20個名字排列開來,3位成人、17名兒童,包括詹紅光8歲的女兒和侄子。不同時間裏,他們被貫穿市中心的沙溪河奪去了性命———不是因為遊泳,而是失足沙溪落水。落水地點驚人地相似,是在河防洪堤的北端和南端,兩片設有健身器材的綠地裏———三明人統稱為“江濱公園”。 8齡童命喪吃人公園 陽光灑在江濱公園裏,孩子的嬉鬧聲從水邊傳來。他們身後不足10米處,約50米寬的沙溪河靜靜流著。隻有它知道,這將是孩子們享受的最後的太陽。 2006年6月17日,晴朗的周六。“媽,我去學校玩一會兒。”吃過早飯後,8歲的謝童邊嚷嚷著邊出了門。詹紅光忙著收拾碗筷,甚至沒來得及答應。 詹紅光即將成為兒科醫生,兩個月後要進行進修考試。女兒對於“媽媽和我一樣也要考試”很感興趣,每當測驗拿了滿分,她就會驕傲拿著卷子問:“媽,你能考100分嗎?” 11∶00,謝童還沒有回家。往常一過10∶00,房門總會被“嘭”地一聲推開,接著女兒就會劈裏啪啦地跑進來,有時還會猛撲到詹紅光的身上。謝童活潑聰明,在校運會上輕易拿到跑步、跳遠的冠軍,“我以後要跑得比劉翔還快”,自從看過雅典奧運會,女孩經常對母親誇口。 12∶00已過,詹紅光著急了。鄰居們都說沒看到,母親又趕到學校,仍然沒有女兒的蹤影。14∶00,詹紅光的小姑打來電話,說兒子呂航上午被謝童叫走,現在也沒有回家。不祥的念頭出現在母親腦子裏,她報了警。 次日,刑警隊傳來消息,學校附近路口攝像探頭的錄像顯示,謝童、呂航和另外兩個小孩穿過路口,奔向沙溪河南端的江濱公園…… 4天後,謝童和呂航的屍體在沙溪河下遊斑竹水電站大壩前被撈起。親戚們拉住了想見女兒最後一麵的詹紅光,“不要看了,留個好印象吧。” 母親聽從了這個建議。但這位曾經有過溺水經曆的兒科醫生每天都會設想,女兒落水後的情景。冰冷的液體從女孩的嘴巴、鼻子、耳朵裏灌進去,攪碎她的肺泡,窒息了她的呼吸,讓她從痛苦變得麻木…… 警察又找到了另外兩個同去公園的孩子,仍驚魂未定的他們回憶說:“在健身器材上玩後,大家去河邊洗手。他們從護欄下麵鑽出去,沿著水泥踏板下到水麵。呂航踢著水玩兒,突然摔到河裏,馬上就漂走了。”兩個孩子驚恐地跑上了河堤,謝童卻竭力把手伸向表弟。她的身子越探越前,落入冰冷的水中。 詹紅光再次見到女兒,是在火葬常“要比劉翔跑得更快”的孩子,化作一捧骨灰。 “你怎麽能讓孩子去公園玩,那裏經常淹死人1一位鄰居歎息道。 誰該對逝者負責 在失去女兒的地點,詹紅光和丈夫謝啟黨立即看出了危險。 河堤上的護欄由水泥柱和鋼管搭成,水泥柱間隔10米左右,中間橫插兩根鐵管。對於成年人來說,護欄太矮,可以輕鬆跨越;對兒童來說,又遮擋不夠,他們能從鋼管下麵鑽過去。 護欄外,是幾級沿著河堤伸入水中的水泥台階。由於被長期浸泡,上麵密布濕滑的青苔。 “護欄根本攔不住,台階又會吸引人走下去,”詹紅光說,“對缺乏判斷力的孩子,這個設計是致命的。” 女兒落水處,詹紅光測出水深2.5米;而不遠處一段上百米的河岸,連護欄也沒有的地方———超過5米! “我曾一度自責,”詹紅光說,“但現在,我覺得這不隻是我的失職,孩子本不應該這麽輕易地死掉。” 母親把矛頭指向三明市園林管理處和市水利局。“管理處為什麽不設計建造合理的護欄?為什麽不設立水深警示?為什麽沒有巡邏人員?”她質問,“而對水泥台階這樣的隱患,水利局為什麽不拆除?” 女兒去世約兩周後,詹紅光給園林管理處和水利局去信,懇求整改。但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江濱公園依然隱患重重。 福建電視台對此事進行了采訪。借助記者的“名頭”,詹紅光終於見到園林管理處主任黃清平。今天,這位倔強的母親依然保留著當時對話的錄像帶———黃清平端著茶杯淡淡地說,“護欄本身就等於警示。另外,孩子是從護欄外的水泥踏板上掉下去的,護欄以內歸我們管,護欄以外就不歸我們管了。” “應該說,我們沒有責任。”這位主任強調。 而水利局局長黃德恭始終“在開會”或者“在外地出差”。市防洪工程辦主任李光勇發表了看法:“台階是為了方便農民取水設計的。園林處已經在踏板外設了護欄,警示不讓人出去,水利部門也沒有什麽責任。” 12月初,本報記者在三明采訪期間,反複撥打水利局負責人的電話,但對方始終不接聽;黃清平則對本報表示,孩子是從欄杆下鑽出去的,而不是從上麵翻過去的。至於責任問題,他沒有進行判斷。 70天內,死神6次出現 豎立警示牌、修建牆型護欄、拆除水泥台階,成了艱難的工程。“危險始終存在,還會出事的1詹紅光警告說。 果然,隱藏在公園中的死神再次出手了———2006年7月27日,15歲的中學生羅小鵬吃完午飯,來到大河北端的公園。打鬧中,他的涼鞋沾上了泥,這個一向整潔的孩子翻過護欄,沿著台階下去洗腳……等到朋友們發現時,男孩已沉入了水底。 羅小鵬溺水3天後,同一個水泥台階葬送了29歲的李世鋒。死者之父65歲,典型的白發人送黑發人。 8月17日,謝童落水地點附近,18歲的熊晶死去。她是個樂觀開朗的女孩,從廈門到三明拜訪朋友。熊晶的母親無法承受打擊,服藥自荊 8月25日,老人鍾固(化名)在公園健身後,從水泥台階上滑入水中溺亡。此前兒孫們剛剛為他操辦了七十大壽。 兩個月時間內,連續溺亡6人的結果,終於換來了“水深危險”的警示牌。園林管理處主任黃清平承認,統計發現河堤上共有水泥台階22處,現已被拆除;此外,某些破損的護欄也進行了修補。 但這不能讓詹紅光滿意。警示牌和護欄的修補集中在謝童等人落水點附近,而沙溪河在三明市中心蜿蜒數公裏,無警示、無防護地段仍不難尋找。 訴訟,希望何在? 通過電視台的記者,死者羅小鵬的父親羅國春找到了詹紅光。兩段悲劇拚接到了一起,“這裏太多的相似,”詹紅光說,“我們決定打官司,誰失職,誰犯錯,都必須受到懲罰1 但他們馬上受到了質疑———到派出所開具死亡證明時,警察奇怪地問詹紅光,“這一片淹死了那麽多人,就你打官司,能贏嗎?” 2006年9月28日,詹紅光把三明市水利局、園林管理處告上法庭。審理前,法官照例詢問雙方是否需要調解。“不調解1水利局的一名官員示威般地大喊,“淹死那麽多人,給你開了調解這個頭還得了?”這句話留在了詹紅光保存的法庭錄音裏,更刺痛了母親的傷口。 法庭辯論中,詹紅光處於劣勢———她聘請的律師對水利專業並不在行。詹紅光急得大哭,從懷中掏出女兒的3顆乳牙,對著被告席哭喊:“你們看看我女兒,摸著良心說話,你們真的沒有責任嗎?” 這位母親拋開了律師,自己開始了聲淚俱下的闡述。她認為,大堤護欄的建造不合規定。按照建設部頒布的《公園設計規範》,護欄設施應“高於1.05米”。而江濱公園護欄僅高90厘米,下方還有60厘米的空隙。 同樣根據這個規定,無護欄水體水深不得超過0.5米。而江濱公園總長數百米的親水平台外,水深近5米。 另據國家《防汛條例》,汛期防洪工程上應組織人手巡查。而沙溪河大堤上,看不到巡查救護的影子。 這個防洪大堤是1993年修建的。而在1999年,沙溪河下遊的斑竹水電站開始蓄水。蓄水後,河水深度由不足1米漲到了平均近4米。 而在沙溪河南岸,正是三明最繁華的地帶。這裏集中了4所小學、4所中學,居民區與商業區大都分布於此。 一位65歲的老人記得,在1964年和1994年,三明分別發過兩次洪水,那時候防洪堤和水電站還沒建成。“隻是淹了沿河的一條街道,沒有死人”,他說,“而電站修好蓄水後,淹死人的事情經常聽說。” “相當於在三明人身邊放了一個水庫,”詹紅光說,“這帶來的安全隱患,為什麽沒有評估?相應的配套防護措施,為什麽沒有任何部門執行?最為關鍵的,管理部門難道沒有監控到一直有人溺水的情況?” 羅國春的起訴在11月27日開庭。原告律師正在陳述意見,主審法官卻突然離席。半個小時後,法官匆匆趕回落座:“領導來視察,剛才必須去一下。講到哪裏了?繼續吧。” “個人的力量太弱小了,”詹紅光告訴羅國春,“某些部門麻木不仁,兩三個孩子的事情根本觸動不了他們。” 詹紅光和羅國春決定,尋找更多的溺水者。 “勇者絕不哭泣” 沒有人想到,他們能如此迅速地找到其他溺水者。羅國春在火葬場尋機查閱了這一季度的火化登記單,從中找出溺水身亡者,再電話或者直接上門求證,很快查找出了同樣溺亡於8月份的李世鋒、熊晶和鍾固。 更多的溺水者在不經意間被查找到。謝童以前的班主任老師來看望詹紅光,說起自己以前還有兩個學生也淹死在江濱公園。詹紅光由此查找到楊夢偉和楊琦。這一對8歲的堂兄弟,死於2004年7月5日。 買菜時,相熟的小販告訴了羅國春一個名字:羅誌?。羅國春證實:2005年4月30日,這個14歲的男孩從河堤踏板上滑下溺水身亡。 通過小區旁邊的水果店老板,詹紅光查出了2004年10月2日溺水的塗文耀。這個8歲的男孩兒失蹤的地點,就在謝童落水處旁不到100米。 茶葉店老板又幫助查找到了6歲男孩兒鄭龍。2005年5月21日,他同樣落水於南端江濱公園。時值電站開閘放水,鄭龍被一直衝往下遊,至今沒有找到屍體。 …… 但更多的線索卻無法繼續進行下去。羅國春第二次前往火葬場,卻被告知領導已經打了招呼,不再允許查閱火化登記單;詹紅光到市120急救中心,希望查閱急救記錄,也不獲允許;還有很多通過各種渠道打聽到的名字,需要進一步查證。 三明並不是一個大城市,常住人口不足30萬。線索似乎能來自於任何一個小區一條小巷,任何一個相熟或不相識的人。“隻是查證很難,”羅國春說,“本地風俗認為家裏死了小孩是很丟臉的事情,經常到了家門口查不下去了。”但一兩個月時間就證實了20名溺水者,詹紅光和羅國春覺得出乎意料。 搜尋的工作總是揭開舊的瘡疤,詹紅光往往處於崩潰的邊緣。11月,詹紅光接到通知,她通過了進修考試,成為了一名兒科醫生。拿到通知書後,她忍不住又到女兒落水處痛哭一場,“媽媽通過考試了,你看不到了1 在最近的一篇日記裏,詹紅光寫道:勇者絕不哭泣。她說,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她已經來不及流淚。 “找到那麽多,那麽快,但是心裏越來越難受。”這位堅強的母親說,“這麽多條人命,之前任何一起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我的女兒就不會死,後麵那麽多人也不會死1 2006年12月1日,就在打印名單的時候,路過文印店的吳淩誌注意到了名單。他的兒子———9歲的吳文,於1999年6月11日溺死在沙溪河南端江濱公園。 “找到多少個了?”吳淩誌問。 “你的兒子是第21個。”詹紅光回答。(文/南方網-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