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又看到一篇寫[色戒]的文章,且這個話題也漸涼下去了,才有感而發兩句。
關於這部電影的評論,兩極化分野很明顯。男人多半以為平平,女人則多半感動涕零,也可見男女的思辨方式真是大不同。男人是將它泛政治化了,女人則是將它一味的泛感情化。
綜合起來評價這部電影,它未必是李安的傑作。但是個人以為,它的切入點極好,在動亂的大時代裏,選取了一個弱小良善的女子作為剖體,一步步解析了人性中美好的一麵,如何被時代和社會中的強權勢力摧殘掉,且是在道貌岸然,正義良知的名義之下。
我為什麽會喜歡李安的[色戒]?因為它站在一個男人的立場上,表達了對世間弱小女子的深切關懷。我在其間看見了他的悲天憫人,看見了一個男人對世間女子最純粹的溫情。
在男權社會裏,女人終歸是弱勢群體。和平年代,理所當然,女人要背上一座貞節牌坊,罪莫大於失身;到了亂世烽煙裏,看見四個大男人親手把一個小女子推出去,頗有舍身取義的風範,隻可惜舍的是別人的身,義卻是要自己拿來分一羹的。且在這個時候,女子的貞操節烈頓時變得不那麽舉足輕重了。不知如果王佳芝是他們的妻母姐妹,是不是又要另當別論的。
真要殺了易先生,四個男人絕計豁出性命,不惜暴屍街頭,也不是做不成的。自然心裏是有一番畏怯的計算過,才最終讓一個女子挺身而出。
王佳芝如果是個大義智勇的政治女英雄身,倒也罷了。偏偏她不是,不過是一個穿布旗袍的純良女學生,涉世未深,並沒有多少覺悟,也沒有能力擔當那份沉重的使命,(多半的動力恐怕來自於那一點暗戀,為喜歡的人做喜歡的事),卻一路被眾人慫恿著演下去,愈演愈忘了自己是誰,演到了最後,無力收梢,果然是一場大崩盤,所有人的命都賭進去了。終於演成了一出荒腔走板的鬧劇。
且我也不以為這裏有什麽愛情。易先生愛王佳芝嗎?原文裏早就做了交代:“陪歡場女子買東西,他是老手了,隻一旁隨侍,總使人不注意他。此刻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不過有點悲哀。”。王佳芝愛易先生嗎?我到以為那也談不上愛。生在一個動亂的年代,原本玫瑰般的初年華卻都是灰色的,從小便遭親人冷棄,計劃失敗之後又被她的同學瞧不起,心裏有一點暗戀似的漣漪,然而終於被更動蕩的時代風雲淹沒了,生活裏已然都是冷調子。可全是時代的錯嗎?那倒也不盡然。易先生不過是給了她一刹那的關懷,六克拉的鑽光微微閃了閃,(也許是有一點可憐她了,更多的該是逢場作戲),她便當陽光一樣,飛蛾撲火,不惜拿性命去換了。也是一個不諳歡場之事的單純少女,一點風吹草動就能驚動本性。凡是此中女子,必定是要出手無情的情場殺手。然而幾個沒有經驗的學生,慌慌張張的編了一出如此拙劣的劇本,更糟糕的是,又選了一個如此拙劣的女主角,完全不按牌理出牌,事情走到失控那一步,應是早該料到的了。
在亂世裏,沒有愛的權力,但求一絲溫暖,一點關懷與慰藉,卻連命都喪了。是真的可憐。扼殺她的劊子手,到底是錯誤的年代?是她自己?是易先生?還是她那些所謂“愛國正義”的同學們?(世間總有一些殺戮能以正義的名義合理進行)。
這個答案我是不知道的。
我所有的悲哀不過集合於一點:她不過是時代風雲裏最弱小最美好最需要保護的群體裏的一員,是誰把她推到時代的刀尖上去的?
我們那些所謂慷慨義勇的男人們都哪裏去了?為什麽到了最後,一個國家,要一個弱小的女子來抵擋最淩厲的刀鋒,且幾十年之後,中國第一部向西方介紹的南京大屠殺史,又由一個叫張純如的弱女子以生命來書寫。
這個問題大概是要留給中國男人們來回答的。此刻,我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不過是有點悲哀。
有點悲哀。
何其悲哀!
最近讀到一篇文章,裏麵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如夏誌清,膝蓋上的老繭足有半本《中國現代小說史》厚,藝高而膽大,竟用一根英製皮尺將張愛玲吊上了中國現代文學的頂峰”。言下之意是,以張愛玲在抗戰期間忠奸是非不清的表現,是不該在文學史上給予那麽高地位的。
我自己到覺得,既然是單純的論及文學上的成就,就不要太泛政治化了,也不要因人而廢文。說到張在文字上的功底,至少政治名氣上比她大得多的女作家冰心,丁玲,都遠不能和她相比。再說到蘇青(張是很認可她的),我隻讀過她的[結婚十年],不知她是否還有其它力作,但如果[結婚十年]是她的巔峰代表作,顯然是不能和張的“文壇最美的收獲”[金鎖記]相提並論的。應該蕭紅還可以配她的。張的文字是寫得緊,蕭的文字是寫得鬆,兩位文壇才女,可謂是殊途同歸。所以也是說,文字不要模仿別人的。好也是有許多種好法的。
今天的‘張愛玲’熱,已經純粹演變成了一場商業化的炒作,背後早已是一座“文化空城”。這是一個全民娛樂的年代,連張愛玲也免不了要被拿出來娛樂一把。
且繼續娛樂下去吧,看看將來我們能把老祖宗留下來的文化娛樂成個什麽樣子。
最好是不要去想,想起來也真是一樁極悲哀的事情。
27日晚匆。
現在我有時間,迅速回應你所有的問題。長矛利劍長驅直入,但不如層層布局老道。李安如此。
你的論調再清楚不過了:王佳芝將個人情懷放在國家大義之上,且李安又為她的小情懷做了同情的注腳,“用肉色塗抹是非”,“將曆史作為床戲的背景,轟轟烈烈的挑戰我們的神經。”男同胞們一時揭竿而起,打著“正義與愛國”的大旗,李安簡直成了醜化抗日的千古罪人。
然李安這部電影恰恰是拍給男人看的,他戳到了男人的痛處,“挑戰了男人的神經”(你自己的話),所以李安成了眾矢之的。
李安到底戳到了男人什麽痛處?讓我們回到電影裏去。電影裏有三類人:一類是以王佳芝代表的弱小女性,未必沒有報國的良願,且身體力行的投入到抗戰的烽煙裏去,然個人的能力有限(原本是燕雀之力,卻想展鴻鵠之誌),最終成了壯誌未酬身先死的失敗者;一類是她的男同學們,瑟縮其後,將她推出去,做一個所謂愛國的“擋箭牌”,以觀後望,真是伶俐聰明得緊啊;另一類人更是所有男人的“盲點”,大奸大壞的易先生,國家存亡之際,委屈變節,是為無義,最後又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將自己的情人送上刑場,是為無情。
然而電影一出來,男人的討伐聲卻是紛紛指向王佳芝的。至少我還未見到一個男人去指責那四位心機重重的男同胞,還有那位大賣國者--易先生。
答案其實再清楚不過了:男權社會,男人是最大利益獲得者,他們的“利益盲點”他們自動規避掉,大奸大壞的易先生不會被揪出來討伐,但王佳芝這個衝在抗戰最前沿的小女子,卻簡直是罪大惡極了。
所有的男同胞們,大概你們是沒有想過的,一個女子被置身於孤弦一箭的地步,卻從她那些男同學,暗戀的人,包括以“老吳”為代表的組織那裏,得不到一絲溫暖(連她最後的一份信,一份希望都燒掉了,可見早就計劃好,將她推上不歸路了),唯一的一絲溫暖,倒是逼迫著從易先生那裏壓榨出來的。(原本易是她的仇人呢,溫暖卻是從那裏乞討來的)。真冷酷啊。
但凡給她一點基本人道似的關懷(甚至不企望更多了),她也許不至於最後一線全盤崩潰。她背後的那些諸多操盤手,難道就真的可以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嗎?
說到這裏,你大概要歸咎於張愛玲的一隻筆了“她筆下沒有一個正麵的男性人物”。
那麽讓我們看一看2007年12月的現代社會吧:),到底也不需要拿出什麽大事件來例舉,即便小到男女之間的烏龍事件,男主角大抵是腳底一抹油就可以跑掉了的,女主角卻要站出來接受所有的道德拷問。(包括張愛玲,都要承受比胡蘭成更多的罵名。)
女子總是要付出雙倍的努力,才能獲得這個社會的肯定。
女人不是弱勢群體?那是我說錯了,讓你見笑了。
李安的偉大就在於,他向社會弱勢群體表達了無限同情,也同時提醒我們,不要忘記那些小人物(尤其是失敗者),為一個時代所作出的努力。她們和那些英雄一樣,同樣不該為曆史所遺忘。
男人們看了這部電影自然是心中不舒服的,因為李安恰恰挑戰了男權道貌岸然的社會公平原則。李安的可貴之處正是,他跳出了自己所在的階級,地位屬性,以大憐愛來關注了人性本身。
李安才是真正懂得男人的男人,且也是一個極具自省精神的男人。
寫到這裏我也寫累了,你(你們)也看累了吧。或者有人正在哈哈大笑呢。(我能想象得出)。
至於港台文化,換個時間再談。但這裏要說一句話,港台不是沒有文化,是中國大陸正處於一個大改革的年代,人心浮動,是我們自動過濾掉了白先勇,選擇了瓊瑤,而不是人家沒有文化。
我就寫到這裏了。我得靜一靜,回到三千公尺以下的深海區。這樣喧鬧我可沒辦法寫文章。
你最近真是閑得厲害,鬧得厲害,你何時可以稍稍清靜一點呢?還有飛飛,不要被這個人煽動得失去了立場(這個人煽情的功夫是一流的,小心:-)
我要靜坐去了。
偶閃了,哈哈
閉門、關窗、合上眼睛、塞上耳朵,摒住呼吸,開始練僵屍功
現在我是在外麵收銀子,天高地遠。不是我無言以對:-)
你這樣評色戒,評張愛玲,評港台文化,竟然無人反駁你。我很驚訝。
等我周一的回複。你還可以再囂張兩天的。
我沒有看過電影,倒也想過如果不是粱來演易先生,會是如何的效果,因為小說裏易先生的形象給我的感覺確實相當一般,如果李安沒有選粱,我是絕不會想到易先生有粱的形象的。如果讓葛優來演易先生,恐怕女人們都要罵王沒有頭腦了。:)))
我其實想說的悲哀,是對小說中王佳芝的悲哀。
情不自禁,鬥膽饒舌幾句:
然而過多個人感情的介入,過多的情緒化,常常會使我們無意識地選擇看見什麽和忽視什麽。我和眾多的男同胞當然有這個問題,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森林。恐怕這個毛病對感性的女同學來講更是病入膏肓,所謂一白遮百醜。包括俺媳婦兒在內,廣大的女同胞在欣賞悲劇時,往往情不自禁地設身處地,把悲劇的女主角“我化”。在觀看色戒的時候,很多女同學都把自己生活遭遇和感悟融到王佳芝身上,去跟帥的很悶騷的老梁糾纏。讓老梁來演老易,顯然是李導作為商人的高明和作為manipulator的高明。在這一點上,他篡改了張愛玲。在張的筆下,老易要猥瑣的多,遠沒有老梁的雅皮和風流。李導借助老梁的女人緣,成功地製造出了些張愛玲所沒有的“溫情”,而這成了感動女同學的致命一擊。要是讓葛優來演老易呢?要是把劇中人物老易換成葛優他爸演的老日本鬼田/中村呢?你還會如此地感動嗎?
張愛玲是誘惑的寫手,她總能讓你墮入她設的情網,然後她控製你的思想。在她的操縱下,你穿上她的衣服,墮入她的皮囊,透過她的眼睛來看世界(她的一部散文集的名字就叫“張看”)。你的這篇文章中的很多觀點都明顯是“張看”:
你說王是亂世的弱小女子需要保護,國破家亡,誰不需保護呐?電影中王的生活比2007年11月上海中產小資的生活還優越,打打小麻將,穿穿花旗袍,還有大的鑽戒,要知道那時絕大多數的國人正饑寒交迫、流離失所,同樣青春美麗的姑娘們被日軍奸淫掠羅。當然這些張愛玲是看不見的(她隻會顧影自憐),她也不想讓你看見。
你的最後一個問題更是典型的“張看”:“我們那些所謂慷慨義勇的男人們都哪裏去了?為什麽到了最後,一個國家,要一個弱小女子來抵擋最淩厲的刀鋒?”張愛玲的色戒中沒有一個正麵男性人物。晚年的張孤獨,對整個世界都充滿了敵意,你從她的作品中讀不出任何溫暖。張愛玲看不見的是,中國不僅有卑躬屈膝的男人,有拿王佳芝當工具的學生娃兒,也有血氣方剛、慷慨義勇的男人 —— 就在她們打麻將或床上運動的同時,無數的中國男人在前線跟日本人拚刺刀,到了最後,在真正的戰爭裏,抵擋敵人子彈的不是王佳芝的酥胸,而是浴血奮戰的中國士兵,國民黨、共產黨,甚至胡傳奎和座山雕們,這是曆史事實。
你是絕頂聰明的, 你讀張愛玲讀到了借屍還魂的地步。這最後一問,分明是出自張愛玲之口“那些所謂慷慨義勇的男人們都哪裏去了?為什麽到了最後,一個國家,要一個弱小女子來抵擋最淩厲的刀鋒?”—— 一場風花雪月的愛情,不想因為胡蘭成的傍日而背上了千古尷尬,張愛玲以後的生活,被人戳戳點點,總是如受驚的兔子。無論是海外的生活也好,後來的婚姻也好,她總是擺脫不了這個負罪的影子。心中自有不甘,很多年後,輾轉反側,寫了色戒“那種環境下,男人們都當了,你讓俺一個弱女子如何?俺的愛與政治無關,你們不要對俺太苛刻了,你們不能指望俺一個弱女子去愛她媽的什麽國!”到底是心性沒有泯滅,張愛玲隻能把這些辯白藏在文字裏(即俺所謂的左掖右藏)。
張愛玲是個風情萬種的才女(到現在多少年後,我讀她年輕時的作品,都能感覺到她的天真、可愛和少有的才情),在她身上,我看到的是悲劇。我不忍心給她貼上或婆的標簽。在那樣的一個時代,誰又看得明白看得清楚呢? 她的愛情,多少年後我看胡的回憶錄都能感到溫馨;她的色戒,在人生走向灰色的時候,寫寫自己一生的感悟哀怨,廣大的男人們本不用憤憤然。俺憤怒的是,李安把曆史當作床戲的背景,轟轟烈烈地挑戰我們的神經。於是小女人的哀哀怨怨(有些值得憐惜)便演繹成了明目張膽的歌頌(讓人憤怒)。
我並不認同黃紀蘇的偏激(見過他的照片,他鐵青著臉,很憂鬱地看人),但我同意他的一個觀點,我們不能用肉色去渲染、覆蓋一切的是非。張純如是我的偶像,不適合與張愛玲或王佳芝相提並論,就如同鄭蘋如不宜看作王佳芝的原型一樣。張和鄭若還健在,我猜測她們是不會被李安的《色戒〉感動的熱淚盈眶的。
也許李安確實懂女人,但他顯然不懂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