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舒小語】二十年。
(2007-05-24 17:23:12)
下一個
林妹妹往生了。唏噓是有過一些的,然而很快就過去了。我再回頭細細觀望這個人,
卻是頗令人深味的。年輕時也不見分分銀銀的爭奪過,黛玉這樣的角色就分毫不差
的落在她身上;後來創辦上億身家的廣告公司,縱算有她前麵的名頭撐著,還有先生
郝彤的幫襯,可是若說全歸作了運氣,總算偏彼些。
覺得這些年我們也是將她看錯了。其實這個人,一直是內力綿綿的。
最後剃度出家,不知是否有過借佛力痊愈的念頭,當然,這是相當渺茫的事,然而
最重用的則是,能在自己還比較清醒的時候,做好臨終安排。
回想起來,她這個人,一輩子每走一步,其實都是恰如其份,進退得宜的。所以作
了女強人,也不太令男人生厭。命或者是可以救活過來,然而知道她其實是要完美。
狗尾續貂的運命,又未必是她這樣的人要的。
那麽我們旁的人,也就不多說什麽了。
用她引出文,其實要講的倒是些別的事情。
87年[紅樓夢]熱播的時候,萬人空巷的景況確是不輸當年[上海灘]的。每個女生都
有個抄詩詞的本子,裏麵的十幾首插曲,到現在也記不清,是趴在電視邊上一集一
集抄出來的,還是從一份份[廣播電視報]上剪下來的。
當年的班主任,四十多歲。刨花卷的短發,說起話來很嗆亮。獨有眼睛是女人味的,
然而一框黑邊眼鏡轟然架上去。就隻剩了師道尊嚴。
詩社是刨花卷授意創辦起來的。然而為著什麽原因,她似乎隻情願我們寫些現代白
話詩。每周都要撿了課餘閑散的時間,課桌課椅圍一圈,各自拿了新得的詩句互相
搖頭晃腦品評一番。
想起來那倒是極有興致的一段日子。花開花落裏到也吟出了一些好詩的。然而因著
彼此輾轉閱讀,漸漸紙薄人淡,許多詩句也就再也翻不見了。
記憶裏麵,翰的字總是壯氣的,各行句子都似風鼓滿了帆,總是有“談笑間,檣櫓
灰飛煙滅”的一幹豪放。他的鋼筆帖子漂亮,我憑白羨慕了好一陣子;瑋的字,卻和
翰的極相反,是一袍清瘦的古典,女子見了都要慚愧避讓幾分;屏兒的句子總是剪裁
的妙,破眾別識。我到今天都還是認定,她該是水瓶座AB型的女生。(血型倒是真的
)。
刨花卷也是每期參加的。她的詩是一些類似口號的句子,連圍城裏曹元朗那種
“圓滿肥白的孕婦的肚子顫巍巍貼在天上”的後現代派句子都寫不出:)) 聽說她年
輕時還是什麽“文藝尖兵”。令我頗失望了一下。輾轉了幾次,到也明白了她為什
麽不主張古詩詞了,想來是那平平仄仄,她一直也拎不清記不住罷。
詩社有固定成員。每期又有流動成員參加。輝大概就屬於那類的詩種子,不管土壤
陽光濕潤度怎樣齊全,總是發不出芽來。
照例有一次,他站在中間朗讀。綠格子稿紙快要翻盡第三頁了,聽見個落音節,我
就自以為是的替他落幕鼓起了掌,抬頭見他粗實的食指頭正欲撚轉揚起到下一頁。
他很費力吃驚的望過我,周圍的哄笑聲就落下來。他紅漲了臉,然而舍不得,還是
繼續讀掉了最後一頁。
現在想起來,他不過是將散文的一段分行寫了寫,換作今天,也算是時髦的梨花體
了。然而真是時不予他,被我白白的奚落了一番。
除了寫詩,那時也是會找來一些詩賞讀的。譬如徐誌摩的“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
輕輕的來。。”;沈紫曼的“你要想起我就想起我/象想起一顆夏夜的星/你愛忘了我
就忘了我/象忘了春天的一個夢。。”; 桑德堡的[霧]“霧來了/踮著貓的細步。。。
‘;張愛玲在[詩與胡說]裏,又引過路易士很不錯的小詩[傍晚的家]:
數完了天上的歸鴉,
孩子們的眼睛遂寂寞了。
晚飯時妻的瑣碎的話---
幾年前的舊事已如煙了,
而在青菜湯的淡味裏,
我覺出了一些生之淒涼。
這樣胡亂的寫了一陣子,期中或是期末考試的單子下來,人人都在刨花卷晴雨表般
的臉上看到了末日。她怒氣衝衝,不知從哪裏翻弄出了一卷大厚白紙,橫畫豎畫了
一番,填上所有同學的姓名,然後將詩社的人名一個一個單揪出來,用各色彩筆鉤
重,再將各單科與總成績逐一五花大綁的示眾在橫豎齊整的鐵欄杆裏。
我到記不清我被派屬到哪一種顏色上了。紅藍兩色,是她畫複習重點的時候,最常
用而且醒目的顏色。班長翰和我是她當年欽點的社長和副社長。想來紅藍兩色,一
定是由我們倆分享掉了。
這張大白紙在牆上貼到薄薄的生了一層塵她都不肯揭下去。我們也很是灰頭土臉了
一陣子。
昨個兒枕在月梢夜色裏,聽見記憶裏,夜行車轟隆隆的一聲聲響,許多光影晃動在
斑駁的牆壁上。
這樣,二十年就過去了。
記得十年前,瑋還寄給我一本[徐誌摩詩選]的。真的翻身起來找,竟然還在舊箱子
裏壓底。可惜裏麵,薄薄折疊的一兩頁信紙,任是書頁翻得亮脆,也還是不見了。
同學少年都不賤。那麽薄薄意氣風發的一點年華,也還是被我不小心丟掉了。
我坐在地上,書攤開來,眼睛落在一首短短的詩裏。這首詩後來被譜了曲子,台灣
的張雨生唱過,他後來車禍去世了。很久的事情。衣鏡裏我又看見自己,還是一副
清瘦的樣子,或者並未老到不堪,然而生命裏不斷告別的一個個揮舞而去的名字,
提醒我那已經輕輕躍出我的視野的二十年。
渺小
徐誌摩
我仰望群山的蒼老,
他們不說一句話。
陽光描出我的渺小,
小草在我的腳下。
我一人停步在路隅,
傾聽空穀的鬆籟,
青天裏有白雲盤踞------
轉眼間忽又不在。
一切都好吧。
年初用了多年的舊電腦壽終正寢了。好像我的靈魂也被它帶走了許多。對著新電腦
也打不出字來,現在也隻好打些字,慢慢跟它培養感情。生命就是這樣不斷的匯聚
與失去,失去與匯聚啊,由此我們經曆了一生。(嗬嗬,好像很有哲理的樣子:-)
周末愉快:)
就又貼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