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舒小語】 有時空望孤雲高:煉字篇
(2007-05-08 21:46:31)
下一個
這兩日來,天氣大熱灶,陽光白烈當頭。春衫已薄了,街上漸是清涼女子,微微的
躁,快要嗅出海的味道來。翻一翻筆記本,這周是要寫[時光背影]卡薩布蘭卡的。天
氣如此,連情懷亦浮浪不下。寫不出深秋的句子,想一想,不如壓置一兩天,又可
令細部再沉釀些。月餘,都是寫些暖身小文,好久不寫正文。人如中庭轉身,又要
一番起勢。
細數那群環佩鐺鐺的銀亮小句子,盛盛而婉轉的閃躲在書頁裏,字字峰巒裏,禁不
住就在夜裏,一個個捉了來,微微沾著螢火,擰一條記憶深深的繩子,將這碎玉滾珠,
一並串集起來,拾穗盤結。不要它們微微落濺,你俯身追遺的惆悵。
不過是春天裏讀的一兩冊書。
beads1: "風不大,紛紛的冷露飄得很靜,鄰居家一群小孩還在幾株老樹下提著燈籠。”
董橋[雪憶]
下筆這樣閑淡,一點豔頭蔥綠的線腳都不露。絲絲惆悵,卻已經不經意間落在一軸
水墨畫裏。令我一時想起魯迅先生的[秋夜]:“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
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這個句子向來是有爭議的。因為後半段有
重複累贅之嫌。
我自己是偏向喜歡的;)) 極 有層次的視覺感,又將整個的閱讀語速壓緩下來。一
株落寞的心境,又是一株落寞的心境,語勢非平行,應是語勢的強烈遞進,但敘述
句式是個“慢拍子”,潛心留給閱讀者一個回味的空間。
如果改成“兩株都是棗樹。”那麽漸進的語勢淡化,另外閱讀者在這個短尾厲句裏,
失去在一株,兩株間悠然回味徘徊的空間。
語速由寫者掌控。
beads2: "文姨靜靜坐在七十歲的文伯伯身邊散發出四十年華的豐盈。” 董橋 [湖
藍綢緞]
這個句子一般人會這樣寫的:文姨四十歲,體態豐盈,靜靜的坐在七十歲的文伯伯
身邊。”
這樣的句子很平,從頭到尾沒有高低揚錯的起伏。沒有浪湧。
可是原句,所有的高潮,骨節, 巔峰最後收在四十年華的豐盈裏,(這是句子重心
),高過文姨的坐姿。
你的語感如果不算太差,你就讀到這個句子的漲落了:))
beads3: "周而複的[上海的早晨]也是為了她才看的,故事平平妥妥,上海易幟初期
那股曖昧氣氛倒是拍出來了。” 董橋[為一輪老月亮作序]
“易幟”兩字就是這麽巧妙的嵌在句子裏麵,交代了時間,又絕不侵略了主句,搶
錯了風頭。換作我們,又會冗長的拉出一個時間狀語來,用兩三個句子,都償還不
清原句的意思。
所以董橋說:“我計計較較衡量了每一個字, 我沒有辜負簽上我的名字的每一篇文
字。”謝謝董橋。時值當下,文風粗娼,竟然還有這樣的作家,有這樣嚴謹的態度,
也有這樣過人的功底。
beads4:"在這裏, 連空氣都是綠色的:森林長到你的枕頭邊。” 黃碧雲[清平吾歌
--柬埔寨]
寫漫漫無邊的綠色,總是要眺目以極,這是傳統的筆致。可是黃碧雲寫綠,偏偏一
筆襲擊到你的近處,敲擊著你的耳膜。絲絲綠的涼意已撩在鬢邊。絕然不要筆力落
在一個舊熟套子裏。從此處拓展出個人風格。
beads5: "做喪與做喜原來是差不多, 都是一門絕望的熱鬧。”黃碧雲[盛世戀]
很張愛玲的句子。一個人陰魂不散,可以稱作傳奇了。殺出這個人的重圍,卻是不
那麽容易的事。
beads6: ".........老獸................................。." 黃碧雲
我已經記不大清原句了。大意是,兩個寥落無邊的情人,在文革亂世裏又滄然遇見。
擁抱彼此如老獸。
麒麟老邁,無語前行。很多哀鴻遍野的辛酸浸漫在裏麵。非常令我驚心的一個用詞。
隻因為這個詞,所有的情境都奪顯翻湧出來。
beads7: “津清原野秋已至
落日映山村
獨入絲柏林
嘲笑人間汙濁事
心中皆歎籲”
這兩年抵製日貨,我連帶著亦不看日本書籍與電影。忽然想到這首東瀛小詞,還是
年輕時喜歡讀的。很是黃昏澆愁的味道。不過寥寥幾句,已是疏影橫斜滿心間了。
年輕的時候,都自以為是清卓的。
後來撕殺爭奪在這世上,世故庸俗也不差旁人幾分。連自己都要嗆出一聲冷笑來給
自己。此身原來由不得己。
夜涼了,月華如鏈,將這字字串成珠。指尖猶有許多珠圓玉潤的記憶的光輝,在孤
寂的歲月裏餘溫尚存。
候再丟還給你。
aircraft: 還有一些妙句子,等我從我的桃花好酒的布囊裏翻出來,再貼。
周末愉快:)
“年輕的時候,都自以為是清卓的。”你離文姨尚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