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25)
2014 (3)
午後。我靠在一棵大樹下讀書,手邊有半袋巧克力糖,和一罐蘋果蘇打。一兩隻鳥在頭頂的枝葉間打架,啪達的一聲,兩片葉子掉在了書頁間,金絲線斜織,撒滿網,都是陽光的影子。
暖冬裏有一股細細的冷風,吹得書頁唰唰的響,四野俱靜,很遠的幾扇窗開著,飄出咖啡和蔬菜濃湯的味道。我眯著眼睛,嗅嗅鼻子,象一隻白色的羊,在青草堆起的籬笆欄裏打盹。
浮生偷夢。許多往事照耀不已。
合上書,封麵上是一片靜湧的藍色海麵,一張粗曠老人的臉,眼神精亮,絡腮胡子如盤錯糾結的勁枝,額上,眼角,都是旋即而起的狂風大浪。
“他是個獨自在灣流中一條小船上釣魚的老人。”想到海明威,就想到烈酒,垂釣,狩獵,鬥牛,獨自漫遊世界。強硬的老人,身上曾殘留著一戰的237塊彈片,生死如影隨行。晚年用自己的獵槍,飲彈自戕。記憶河流裏最溫存的一麵,隻是麗茲酒店裏,那個一邊喝著朗姆酒,一邊寫小說的年輕人。
遙遠的二十年代,在筆下晶瑩綻亮:靜靜的塞納河,尖頂教堂,布洛涅森林,萬花筒一樣幽幽閃閃的酒吧,爵士樂粼粼弦弦如藍色夜鶯。巴黎,懷唱許多舊事。
《太陽照常升起》。
海氏簡約的文風。無數短小的對話,如溪流中盎然的一群群蝌蚪,穿過書頁間靜靜的海藻,閑遊過來。
戰爭的年代,滿目廝殺。小說裏的年輕人,心靈備受摧殘,書中的歲月,描述的是一戰後,他們在巴黎迷惘而無緒的一段生活。
他們喝酒,賭牌,流連在不同聲光影色的小咖啡館裏,生活如黑暗中的河流,偶爾的光華流轉,隻是白鐵酒吧櫃裏動人的幾個舞步。
微微的絕望,淪落,然而,用最寂靜的生活瑣事帶過去。許多傷痕,但不構成內心對社會的仇恨,許多熱愛,期望,象海上的漂流瓶,一直等待停泊,心靈慢慢複原。
迷茫,但極具克製,相當平靜。許多細節,象海水暗湧,最深的水痕在海底,筆下不留一朵驚濤拍岸。
第十章到十二章,充滿了旅行途中恬靜的自然風光的描述。尤其是十二章,令人迷戀至極。
傑克和比爾,背著旅行包,大皮酒袋,一路上,大河如畫,牛羊在樹林深處吃草,他們有時停下來,在一個黃昏,處處燈火的路邊小酒店裏:
“比爾從鋼琴邊走過來,我們一邊喝熱甜酒,一邊聽著呼呼的風聲。。。侍女端來一大碗熱菜湯,還有葡萄酒。回來我們吃了煎鱒魚,一道燉菜和滿滿一大碗野草莓。。。為了好暖和些,我們躺在床上抽煙,看報。半夜裏我醒過來一次,聽見刮風的聲音。”
在布爾戈特,穿過一座大樹林,一片河穀,傑克和比爾,在嘩嘩的河壩裏冰啤酒,旁邊鋪開蚯蚓罐,獵物袋,靜靜的在岸邊釣鱒魚,再用羊齒植物一層層裹好,晾在樹蔭下。他們閑談,吃鹽沾蛋和烤雞,在樹下讀梅森的小說。
日影斜過樹林,時光安靜的掠去。
一切最痛苦的往事,不回憶。多好啊。
經典的結尾,陽光照進車窗裏麵。
“唉,傑克,”勃萊特說,“我們要能在一起該多好。”
前麵,有個穿著卡其服的騎警在指揮交通。他舉起警棍。車子突然慢下來,使勃萊特緊偎在我身上。
“是啊,”我說。“這麽想想不也很好嗎?”
他們是深愛的人。
傑克,在戰爭中負傷,失去了性能力;勃萊特,在戰爭中失去了曾經的愛人。兩條線,想彼此慰藉,密密交集,但是無奈平行。
明早。太陽會照常升起。會卷去許多往事。許多嘩嘩閃亮的大河喧然離去。
而我不等待離別。不等待悲涼的聲音。
還有一些夢想,象是布爾戈特河邊,溫暖的黃昏樹林。
無奈的接受命運之前。
想想也是好的。這是弱者的強大與從容。
我喜歡海明威,正是因為
許多細節,象海水暗湧,最深的水痕在海底,筆下不留一朵驚濤拍岸
日影斜過樹林,時光安靜的掠去。他是真正活過的人.
再次謝謝你.讓我在這短短的文字間享受無比,很多瞬間和景象,感覺浮現.
許多時候,寫許多字,卻並不能離表達的東西更近一些,有時甚至更遠。微微失望,就更加沉默。
也許魯迅先生說的對,字要用少一些的為好。(然而詩歌又是我寫不來的,怎麽好?:-〕〕
祝節日愉快。
許多時候,我們的訴說是這麽微小。(想用海明威的語式來寫這篇文的,最後,卻發現我並不能,算一次失敗的嚐試:〕
許多不朽的語言都是這樣,無法臨摹隻能仰視。群星照耀生命的喜悅,山林的人群微微退後。
“去讀原著吧。”許多時候,這是唯一一句簡潔而必要的答複。
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微微的退後一些。令明亮的更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