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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山之玉】清粥小菜 (ZT〕

(2005-06-30 17:40:23) 下一個

本文轉載自 http://www.sina.com.cn 文化-專欄作家
 
作者:小號鯊魚

清粥小菜之餃子

  一直覺得,南方的吃食比北方的多而且精細,這句話很多北方朋友也同意。不過,麵食除外。要是你對一個北方人說南方的麵食好,他準得跟你辯上半天。大學時寢室的大姐是山西的,麵食跟醋這兩個話題隻要一有人提起,她就兩眼放光。說起羊肉泡饃啥啥的,跟說自個兒的初戀情人一樣,癡情得一塌糊塗。

  我家的飲食習慣比較雜,奶奶的老家靠徐州一帶,算是跟北方沾邊,所以麵食也常吃常做。像雞蛋烙餅,麵和的稀稀的,加點蔥花、鹽,鍋裏放上一點點油,然後把麵攤成薄薄的餅,再把雞蛋打好澆在上麵。有點像街頭賣的煎餅果子的做法,但是餅要略厚一些,更有嚼頭。再比如韭菜合、豆腐卷、油熗餅、麵疙瘩……都是好吃又好做的玩意兒。光是吃剩下來的饅頭,就可以煎炒煮炸,變出不同的花樣。不過最開心的事情,要數包餃子了。

  餃子這東西,我們那兒有個很好聽的別稱,叫彎彎順。這麽叫是因為給人餞行送別一般都得吃餃子,餃子是彎月形的,路也是彎的,彎而且順,討個吉利的口采。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吃了彎彎順,再難的路也走的順順當當的。是不是真的呢?

  小孩子可不管這個,好吃、好玩就行了。放學回家,家裏熱騰騰地,鍋碗瓢盆一起響,歡呼起來:“吃餃子嘍!”奶奶會當家,包餃子連菜帶飯都齊了,不用另外買另外做,省事又省錢,一家老小一起動手,還圖個熱鬧。剁餡子是嬸嬸的事情,集市上買的鮮肉,七分瘦三分肥,回家就開始剁。我家包餃子從來不買人家絞的肉餡,絞肉機一榨,肉汁全出來了,包的餃子就幹巴巴的,沒鮮味。好一陣當當聲之後,肉餡被剁成一種粘糊狀,幾乎成半透明的,這樣的肉餡做起餃子來才好吃。

  接下來是蔬菜,各有不同。茄子、豆角要下鍋加油鹽略煸炒,油潤潤的比較好吃。薺菜是春三月裏奶奶自己到院子裏挑的,鮮嫩,香氣濃,直接剁碎就行,要是燙過,裏麵的菜汁就白損失了。豆腐餡的餃子最好加點炸酥了的香蔥。再有就是素餃子裏不能缺的三樣:香菇、香幹和蛋皮。用這個加青菜做出來的素三鮮餃子是奶奶最拿手的。季節不同,芹菜、韭菜、茭瓜也有當家的時候。老家還有一種特別的東西可以做餃子餡,那就是曬幹了的馬齒莧,咬一口就是一股清香,我最愛吃的。不過因為是野菜,要多用點油,最好加一點剁碎了的油渣末兒,這樣吃起來才不會柴(老家的說法,指由於缺油導致的幹巴巴的狀態)。

  餡好了,拌。油、鹽、蔥花、薑末、蝦皮、蛋清……一樣不能少。要是素餃子還要放一點麻油或者芝麻,吃起來格外香。料幹的話再加一點水,最好是煮豬腳或者骨頭的湯。因為餃子好吃,全在一口湯,一咬開就有鮮汁跟著流出來,才是好吃的餃子。堂妹不吃生薑,嬸嬸每次拌的時候就留一小碗不放薑的,單獨包,單獨煮。這時候媽媽和的麵也醒好了,不軟不硬正合適,於是搓劑子,擀皮子,擀得飛薄又有韌性。下一道工序就是最好玩的了,大家一齊上,圍著一張圓桌開始包餃子。這活兒我拿手,我包的餃子跟奶奶抱的一眼就分得出:我的是元寶餃子,翹翹的,飽飽的,餡特多;奶奶包的餃子是扁平形,癟,皮多餡少。原因是爺爺不愛吃餡多的,怕膩。媽媽包的餃子最漂亮,帶花邊的、花鼓兒形狀的,有時候麵多了,還捏個小兔子小魚什麽的蒸出來。記得有一次她還捏了個人像,活脫脫就是奶奶,看得我們笑得肚子痛。

  接著下鍋,煮熟。大人、小孩,還有家裏養的那隻大黑狗都圍在廚房裏,看見白白的煙霧升起來了,熱騰騰的餃子盛出來了,迫不及待地搛起一隻,蘸點蒜汁醋,開吃。那個香那個美就別提了。尤其是自個兒包的,素餃子的口味清淡鹹鮮,葷餃子一咬就是一包湯。我一頓能吃三十來個。這頓完了剩下的第二天早上用油煎出來,煎的黃黃的,用來配稀溜溜的粥最好不過。

  這些事情已經很遙遠了,算起來是十年前吧,我和爸爸媽媽遷居南京離開老家的時候,奶奶特意包了彎彎順的餃子送我們走。從那以後,就很難吃上自己包的餃子了。人少,也沒有氣氛,買點速凍的就算對付了一頓,那樣的樂趣就不再有了。離家的那天包的是什麽餃子?什麽味道?現在已經都忘掉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今生今世再也吃不上奶奶包的癟餃子了。她是在我們走後兩年去世的,回家送她的時候甚至沒看見她的最後一麵,隻記得廳上掛了一張黑紗籠著的大照片。

  要是記憶中的味道也能和照片一樣留下來,多好。

  清粥小菜之青青園中蔬

  小時候讀過一首詩:“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常恐秋節至,昏(火昆二字合成)黃華葉衰……”一直以為說的是向日葵,後來才知道其實是指落葵,一種蔬菜,也就是現如今南方人愛吃的木耳菜。讀著這首詩,一下子就聯想起家裏種的菜來了。

  老家的院子很大,大到可以開出一片地來做一個小小的菜園。奶奶在鄉下老家生活了一輩子,農活都會、都精,而且離不開地。每年一開春,就早早地托人去鄉下要一些菜籽,親戚就挑選最好的種子,用紙包了起來,坐著汽車帶過來。媽媽有時候看到街上有賣的,就告訴奶奶不要這麽麻煩,奶奶不聽,她不知道聽誰說街上賣的都灑過農藥,就是不肯買,我們也隻好由著她。

  種子來了,就開始翻田,鋤地,細細地把每一寸土都掘起拍碎。泥土和著剛發芽的青草,有一種田野的清香氣息。不著急,慢慢做,地小,盡可以用最細的功夫。接下來是熟土,澆一層基肥,用草、芝麻渣、黃豆餅子漚熟了,拌在土裏,等個兩天,那時候就可以下種子了。辣椒之類的是連根一起栽,要鮮苗兒,青菜籽均勻地撒進去就行,撒菜籽兒——這是唯一一件我幹過的事。然後,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下過了,你再看:土裏麵這兒那兒小芽兒密密層層拱出了地麵,盈盈地綠起來了。那種綠是最美的,鮮亮、鮮嫩、鮮活。我常會一個人跑到菜園邊上,呆呆地瞅上半天。直到現在,綠色還是我最愛的顏色。

  種過的東西不少,有亮紫的茄子,撿嫩的放在飯鍋上蒸出來,用麻油、蒜泥、醬醋拌了吃,最是原汁原味;豔紅的番茄,紅的太可愛了,常常是等不及成熟就被我們這些小饞貓摘下來生吃了;蠶豆很受歡迎,因為淺紫色的蠶豆花可以玩也可以吃,新鮮嫩蠶豆米剝出來,和雞蛋一塊兒炒炒,就是不錯的下酒菜。青菜更好了,我們那兒叫雞毛菜,就是長到像雞毛那麽大的時候就吃,燒湯的時候加上一把,吃在嘴裏不用嚼就能化了。自然還有新韭菜,寸把長的綠芽,掐下來放點蝦皮放點鹽,旺火熱油,那叫一個鮮。我曾經拚出一個無情集句對:夜雨剪春韭,隔簾送秋菠。看了看自個兒也覺得挺好玩的。

  除了這些,算是勞動所得外,還有些就是土地的禮物了。家裏有一棵小樹,當時誰都不知道是什麽樹,不過沒舍得除掉,長大了一看,竟然是棵香椿。香椿的味道有點怪,微苦,吃不慣的說它臭,吃慣了覺得它奇香。開水燙一下,濾去苦汁,跟香幹丁拌起來,加麻油和鹽、糖一拌,下飯。此外便是野菜,春天的薺菜、馬蘭頭、馬齒莧,把園子邊的空地擠得滿滿的,奶奶就提了小籃子去挑,給餐桌上添點兒新鮮玩藝。最奇怪的是還長過木耳,那是門口一棵樹被砍了以後樹墩上長的,肥肥的,多汁,一點不像我們吃慣的幹木耳。起先沒人敢吃,還是姐姐膽子大,趁大人不在家,摘下來燒了一鍋湯,她先喝,叮囑我們幾個小不點記住醫院的急救電話,萬一中毒了好搶救。結果當然是沒事,隨後那鍋湯就被我們分了個一幹二淨。你別說,真鮮,脆脆的木耳皮裏麵包著一汪鮮汁,到現在都懷念那個味道。

  對了,還有兩樣長在花園裏的,不過其實也是菜。一樣是黃花菜,一樣是菊花腦。黃花菜開起來很漂亮,有點像百合,吃的時候選沒開花的骨朵兒清炒,香。菊花腦是一片金黃的的小花,掐枝頭的嫩葉子燒湯,味道就像菊花的香氣一樣。湯燒出來是碧綠碧綠的,清爽極了。配上個鴨蛋花,據說是清火的,有藥用。

  最後又想起一個古人來:陶淵明的歸去來辭,劈頭就是:歸去來兮,田園荒蕪胡不歸?想想要是他也有這樣一個小小田園,荒蕪了的確是怪可惜的。難怪要回去呢,特別能理解。

  清粥小菜之什錦菜

  一到快過年的時候,突然就開始惦著吃什錦菜了。

  南京人過年,可以沒有鹹魚臘肉,年糕餃子,單單不能沒有什錦菜。這什錦菜其實是素什錦,原料是各式各樣的時令鮮疏。象蓮藕、水芹、豌豆苗、野薺、冬筍、黃花菜、香菇、豆芽、胡蘿卜、木耳……種類絕對超過十樣。

  材料是各家主婦上街精心選購的,薺菜則最好是自己去野外挑,家養的少了香味。回來再加工,細細揀、細細擇,香菇摘了蒂,隻留肥厚的菌蓋;冬筍剝了殼,選最嫩的尖兒;藕切細了,豆芽去了豆瓣,單選脆脆白白的根。全停當了,再一樣一樣下鍋炒,這一點很關鍵,不管有多少種菜,每一種都必須單獨下鍋,單獨加調料,這樣才能保持它的原汁原味,不串,也不會因為材質不同影響火候。比如薺菜略燙即熟,不然會老;放鹽也講究,綠葉菜要急火,後放鹽,這樣顏色翠綠,不會蔫,胡蘿卜冬筍之類的則油鹽略多,且要多煸一會兒,才能入味。

  炒好了,你看吧,紅黃白綠,五顏六色,分盛在一個個瓷碗裏,散發誘人的清香,光是看看,就足夠讓人流口水了。接下來的工序就簡單了,一個字:拌,還得是涼拌。沒涼透容易壞。把它們均勻地攪在一起,沿著碗邊細細地淋上小磨麻油,這樣就大功告成了。這是春節期間最受歡迎的一道菜,所以量不能少,盛什錦菜的瓦缽大的象是臉盆,堆尖兒的滿滿一盆。

  過年啦,大魚大肉吃膩了,來點清粥小菜吧,這時候,什錦菜就得意洋洋,打扮的光鮮體麵地上了餐桌。撲鼻的是麻油的香味,入口的是素菜的清香,細嚼嚼,各有不同:水芹的脆香,竹筍的鮮香,薺菜的野香,胡蘿卜的甜香……然後,不管桌上有多少好吃的,最先吃光的,總是這一盤。

  南京人重視什錦菜,往往把它看作是主婦們較量手藝的好東西。走親戚,訪朋友,帶上自己做的什錦菜作為禮物,各家做的都不一樣,邊吃邊評,也是件開心的事。其實老人知道,這裏的菜都是有寓意的,也圖個好口彩。比如豌豆苗,南京人讀作安豆苗,平平安安的意思。黃花又叫金針菜,跟豆芽合一塊兒是金針銀芽,招財進寶。一年了,不管這一年過得怎樣,什錦菜還是要做要吃的,就算是給來年許個美好的願望吧。畢竟,尋常人家,日子就是這樣過的。

  清粥小菜之說一說青菜

  有一次說起青菜,廣西的朋友就問青菜是什麽?是不是香菜?原來他們那兒是把帶著青綠的蔬菜統稱為青菜的,而我說的那種,在北方,對它的稱呼也許是小白菜。

  小白菜,心裏黃,十三歲上沒了娘……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小白菜跟沒娘有啥關係。南方的青菜主要有兩種:揚州青、矮腳黃。揚州青通體泛綠,連菜梗都帶著一種淡青的顏色,棵高、細,吃口清脆,比較適宜炒著吃,炒上來一看,整盤都是青翠欲滴的顏色,煞是好看,逗人食欲;矮腳黃顧名思義,矮矮的、肥嘟嘟的,菜梗玉白色,特別嫩,用它的嫩秧燒湯,入口化,不留渣滓,是我最偏愛的。

  青菜是最隨和的菜,什麽都可以搭配,象南京特色的小煮麵,放的料五花八門,全福麵裏有十來種菜碼。不過,總少不了青菜秧。我們那兒有句俗話:三天不吃青,肚裏冒火星。大魚大肉吃了兩天就會膩,隻有青菜,怎麽吃都好。我比較喜歡在家做青菜肉圓湯,簡單又好吃。買點絞肉(其實自己買鮮肉用刀剁出來的好,有粘性,肉汁都留在細胞裏,鮮。可是嫌麻煩:),加鹽、澱粉、黃酒、味精、蔥薑末,打一個雞蛋清,然後順著一個方向攪,攪到調料完全滲入肉種,肉糊的顏色變成淡淡的透明。燒一鍋清水,等水沸,用小勺兒舀出肉糊,在手心團成小丸子,一個個扔進去,等全浮起來就熟了。最後再把洗好的手指長短的小青菜秧倒進去,一熟即起,滿鍋飄著白的綠的,清香撲鼻。有葷有素,有湯有菜,堪稱最佳搭配。

  除了這兩個品種,還有一些吃的比較少的,不過也可以歸入青菜一類。一是菜苔。青菜老了就不好吃,不過,開了花之後,花下長出肥嫩粗壯的菜苔,那是好東西。很嫩,菜香更濃鬱,用它來炒當年的鹹肉最好不過。還有我們叫芭菜的,細梗大葉,也是極鮮嫩,奇怪的是久煮不爛,而且顏色也不改。冬天的時候用它來燒凍豆腐,熱氣騰騰,鮮美適口。汪曾祺提到過一種揚州的塌苦菜,我們叫塌棵菜,跟芭菜也相似,偶爾有兩樣混著叫的。他的燒法是跟河蚌、鹹肉一起燒,跟這兒的大同小異——我們是加河蚌和火腿,一樣鮮極了。

  江蘇很有幾個好吃的作家,除了高郵的汪曾祺,還有蘇州的陸文夫,寫《美食家》的。他曾經說,蘇州人離不開家鄉的青菜。遠行的遊子,做夢都夢見家中田裏種出來、帶著露水的那一片碧綠。老話一句:魚生火、肉生痰,青菜豆腐保平安。但願大家夥兒都沒病沒災,平平安安的。

  清粥小菜之包子一族

  想想還是不能不說包子,這玩意兒真的是好東西。

  包子家族人口眾多,有大有小,有葷有素,南京最常見也最具有代表性的得說是大肉包了。肉包而且大,乍一聽有點嚇人,其實吃起來是最痛快的。以前單位靠珠江路近,路上有一家中山大廈,那裏就賣特別饞人的大肉包。個頭是一般包子的一倍,麵用的是上好白麵粉,發得透,軟乎乎咬起來綿綿的,裏麵的肉餡多汁,順著包子褶兒和嘴角兒往下淌,吃一個下去根本算不了什麽。特別是下午4點來鍾,肚子餓了,就想起來讓中午鬥地主鬥輸了的那個人請客,然後一幫人樂滋滋地坐在辦公室裏等那個倒黴蛋帶來的美食。特別提醒:一定得趁熱吃,冷了就完全兩個味兒。熱得直冒香氣的包子對餓得咕咕叫的肚子來說,真叫一個誘惑沒法擋。

  素菜包子好吃的是綠柳居,門口常有人排著長隊等剛出籠的綠柳居菜包。裏麵主要是青菜、香菇、木耳,還有一點豆腐丁和用來提鮮的芝麻。個頭不大,一口咬下去,鮮香滿嘴。不過北方的朋友不理會我的推薦,因為這裏的包子是放糖的,口味偏甜,南方人最愛。

  其實南方特色,首推小籠包子,它是包子一族中的迷你成員,也是我的最愛。吃小籠包講究湯汁,做的時候要把高湯凝成透明的固體膠質,切碎了拌在裏麵,熱氣一蒸,就全化成了湯水。好的小籠包子皮薄如紙,提來提去還不帶破的。小心翼翼地提出來,放在醋碗裏,對準上麵一吸,鮮美的湯汁就進了肚了。不過不能著急,不然會燙著,然後再慢慢享用裏麵的內容。劉長興的小籠包子做的特別好,湯醇,沒油,不膩。饞了就過去,叫上一籠包子,再買一碗雞汁回鹵幹(用豆芽、豆腐果兒、雞湯熬出來的小吃),或者買了帶回去,不緊不慢地喝一碗粥,再拌點醬黃瓜之類的小菜,就是一頓挺不錯的晚飯了。

  還有兩種包子,是老家的,一種是蟹黃包,秋天到了,螃蟹正肥呢,煮熟,剔出晶瑩的蟹肉、黃澄澄的蟹油、半透明的蟹膏,拌上肉皮凍、生薑末作餡兒,跟小籠包一樣也是薄皮大肚一包汁,吃的時候配薑醋碟,再加上一兩根香菜,那個美、那個鮮就甭提了。這種是上宴席的,另外一種則無以名之,我戲稱它為土包子,是俺家的特產。每年夏天,嬸嬸就會挑出一盆馬齒莧,把它曬幹,等到過春節的時候拿出來做包子,加上肉和蝦皮,偶爾加一點粉絲或者炸酥了的豬油渣(因為野菜是吸油的,據說這樣就沒苦味兒),蒸出來有山野的清香味道,怎麽吃都不會膩。今年過春節的時候,我們沒回老家,嬸嬸巴巴地托人趕在三十晚上捎了一大袋東西,打開一看,驚喜得叫出來了:正是土包子。蒸好了,一屋子都是馬齒莧的香氣,淡淡地彌漫在空氣中,趕緊拿起一個來咬了一口,齒頰間熟悉的香氣讓我突然覺得,這就是年的味道。

  清粥小菜之醃菜花、醬豆瓣

  不知道為什麽很多人都認為江蘇菜甜,或者是受了蘇州菜的影響吧?但是蘇北和蘇中的淮揚菜不但不甜,而且還是以鹹鮮為特色的。特別是尋常人家的小菜,一定得鹹,不然不下飯,就浪費菜了。比如淮安最有名的大頭菜,就是鹹,要燙過再拌麻油才能入口,卻是老人早上喝粥時的最愛。但我最喜歡的,要算是醃菜花了。

  醃菜花其實是一種半成品,就是醃了幾天的還沒醃熟的雪裏蕻。顏色不是黑的,是綠色的,嚼上去脆脆的,有點青草氣。不太鹹,空口都可以吃,反而有蔬菜本身的淡淡甜味。這個菜的做法是跟青豆粒和肉絲一起炒。青豆粒我們這兒叫毛豆米,肉絲要切細,油略多一些,炒出來當作下飯的小菜。豆粒鮮香,醃菜花鹹脆,可謂搭配得宜。老家每年都醃一些雪菜過冬,一般是舍不得把它做醃菜花炒的,不過我跟爸媽回家,就總可以吃上這個。

  醃好了,就是雪菜,也好吃,不過做法改了,大飯店也會煞有介事地做一份炒雪冬,其實就是雪菜和冬筍,還有上海菜中的大湯黃魚,照例要放雪菜的。家常則是炒肉絲,也會加一些筍絲。不過我吃過的最好吃的一次,是在伯伯家吃的雪菜燒野鴨。野鴨是鄰居下鄉打了送來的,告訴我們要加帶殼螺螄一起煮,這才易爛,一試果然。鴨肉酥爛,香氣撲鼻,雪菜雖然隻是配料,卻一點也不遜色,鴨子吃完了,就在鴨湯裏加一把雪菜,燒好了作為第二天早上的小菜。奶奶說:“不錯,會過日子了。”嬸子聽了笑眯眯的,特別開心。

  還有一種年年都做都吃的小菜是醬豆瓣,用黃豆做的,醃好了捂上,讓它長毛發酵,小時候家家都有一個醬缸,就是專門做這個的。出缸之後加點剁碎了的蒜頭、紅辣椒,最好也是醃過的,可以放的長一些。然後就可以上桌了。這玩藝特別下飯,早上喝稀飯就醬豆瓣,很順溜很滋潤。後來吃過豆豉,覺得也不錯,但是風味跟家鄉做出來的不一樣,也許是工序不同吧?可惜現在已經吃不到了,回老家看看,沒人再用醬缸了。嬸子說,現在生活都好,冬天也不會短蔬菜吃,都買時鮮菜了,誰還會掂著這個?想想也對,不知道幾十年後是不是再也沒有這些東西了呢?竟然有點惆悵了。

  清粥小菜之水中清華

  住在江蘇就會明白水鄉的含義,裏下河、蘇北灌溉總渠、大運河、洪澤湖、太湖、長江、秦淮河……多極了,怎麽數呢?就說南京的地名也是,北門橋、三步兩橋、大中橋……都有點水氣洇洇的感覺。春夏季,乘車行走在鄉間,滿眼的水稻田,綠綠的泛著波光。兩塊田中間必定有一個魚塘,一池清水被風吹的悠悠蕩蕩。於是,江蘇人的餐桌上,就有了不少水菜,水裏生水裏長,得天獨厚。

  一、蘆蒿

  一直都很疑心那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說的就是蘆蒿。這種菜算是很特別的,分成兩種,野蘆蒿和家蘆蒿。野蒿是紫紅色的,粗短,嚼起來咯吱咯吱的,有點老,但香氣卻是最濃烈的。第一次吃會覺得不習慣,但南京當地人卻特別喜歡這一口。家蒿翠綠色,細長,味道沒那麽烈,賓館飯店用的都是這一種。汪曾祺曾經形容,吃蘆蒿的感覺就像是春日坐在小河邊聞到春水初漲的味道,實在佩服這個有點無厘頭的描述。現在南京有一個大規模的蘆蒿生產基地,在長江中的一個小島上,叫八卦洲。去過一次,到江邊釣魚,挖野菜,中午找一家農戶,紅燒了魚,炒了蘆蒿,魚是江中洄遊的魚,正肥美,又新鮮,蘆蒿鮮綠,清香撲鼻,歎為觀止。那一頓吃的到現在還回味無窮,不知道下次是不是還有這樣的口福呢?

  二、水芹

  水芹是我最喜歡的蔬菜之一,極脆極嫩,沒有旱芹的刺鼻藥氣,多了一分溫婉,多了一分水色。它比旱芹要長,空心。根部白色,越往上越綠,原因很簡單:它是長在水裏的,下麵不見陽光。白下水芹(白下是南京的舊稱),自古便是貢品。印象中一到春節,家裏就會有人送水芹來。聞到那種新鮮清爽的味道就像是春天快到了,精神也為之一振。理好了,摘去死葉和老根,隻留肥肥嫩嫩的莖,下鍋炒出來,一點油,一點鹽,可以加千張絲或者肉絲,什麽也不加單炒出來更好,簡簡單單就成了。吃的就是那種簡單而清爽的氣質。送水芹的阿姨是農科所的,爸爸大學時的同學加戀人。我知道了以後就跟媽媽說:“要警惕呀,苗頭不對哦。”媽媽笑:“難說。”一邊用眼睛瞟爸爸。爸爸不說話,嘿嘿笑,端起酒杯抿一口,再挾一筷水芹慢慢嚼,臉上有陶醉的神色。

  三、蒲菜

  蒲菜南京不多,因為主要是淮安產這個。色潔白,好像是菖蒲的根莖。相傳是梁紅玉抗金時傳下來的,所以別名叫紅玉菜,又叫抗金菜。淮安是梁紅玉的故鄉,也許曾經有一個這樣的女子,美而且慧,然後曆史便記下她來,眾口相傳,附會成一段一段的傳說,到如今也就不辨真假了。蒲菜的主要用途是燒湯,很簡單,用蝦皮香蔥炸鍋,加開水,燒滾之後放進切好的蒲菜,然後等鍋再開淋上蛋液。燒好了之後加點麻油和鹽,其他什麽都不要,清淡鮮美。水菜的燒法一般都是這樣,盡量存其原味就行了。南京大餐館裏也有做的,用蠔油,或者剁碎了與蝦仁一起做點心,反而沒有原來的味道了。

  其他地方也有這樣的水菜,最有名的應當是西湖蓴菜了。那年有人帶了送給我家嚐嚐,吃了之後覺得上當:哪有咱這兒的水菜好吃呀?虧了那姓張的還來個什麽什麽蓴鱸之思呢。不過也許真的是吃慣了就覺得好吧,誰不說俺家鄉好,一方水土還養一方人呢。起碼,南京的水菜我喜歡。

  清粥小菜之老豆腐

  前兩天跟朋友下館子,上了一道美極XO玉版,吃到嘴裏不覺啞然失笑:這不是咱家經常燒的油煎豆腐嗎?

  對於中國人來說,豆腐實在是太尋常不過的食品。老外總是喜歡分析營養價值啥的,搞得吃的都像是藥一樣,看著那些維生素卡路裏就沒了食欲。最新調查表明:豆腐含不飽和脂肪酸、抗癌、降血脂……羅裏羅唆的一大串,其實中國人喜歡吃豆腐的原因很簡單:好吃,而且容易烹調。

  小時候吃的豆腐大都是鹽鹵點出來的,質地老,耐煮,有極濃的豆香味。嫩豆腐也有,我們那兒叫水豆腐,石膏點的,算是比較先進的玩意兒,價格比老豆腐高,而且水多打秤,一般會過日子的人家不買它,覺得不劃算。豆腐的吃法多,主要是做家常豆腐,這是奶奶的拿手好菜,做法也簡單,切成片,起油鍋,下鍋炸成金黃色,再擱鹽、蔥花、蝦皮,爆出香味來就可以上桌了。吃在嘴裏完全是豆腐的本色,外焦裏嫩,蔥香味和豆腐的香味合在一起,有一種讓人回憶起來很溫暖的家的味道。

  夏天就燒湯,用豆芽和豆腐同煮,美稱為素雞湯,因為豆芽吊湯極鮮,象是雞湯的香氣。很久以前聽過一段錫劇,好像是做婆婆的稱讚媳婦的能幹,唱詞是:今天的小菜真不錯,先吃兩根黃豆芽,再吃一塊老豆腐。若要豆芽煮伊酥,豆腐早已腐篤篤……大意就是這樣的,看來這道菜早就是老百姓家餐桌上的佳品了。

  我還喜歡一種最偷懶的吃法,就是涼拌。鍋裏放開水,加入豆腐,再煮一開,倒掉微澀的水,加蝦子醬油、蒜泥、味精、麻油拌勻,下飯喝粥都是最好的。小時候曾經宣稱,有了這道菜其他什麽都不吃了。媽媽取笑我,看見豆腐就不要命。其實這是個很老的笑話,說有一人吃飯特霸道,一日赴宴,主人家先上一盤豆腐,他趕緊將這道菜拖到自己麵前,怕別人跟自己搶,就說豆腐是自己的命,旁人也不好說了。結果主人家又上了一盤紅燒肉,他立馬不吃豆腐,搶先把肉倒進自己的碗裏,旁人奇怪,說豆腐不是你的命嗎?他回答:豆腐是我的命,可是看見肉我就不要命了。這應當是物資極度匱乏年代的笑話吧,仔細想想又有幾分心酸了。

  現在的南京很少可以買到這種老豆腐,偶爾遇到,就象是看見了寶貝,好歹也要帶上一塊。那種新鮮豆香味,特別是剛製好的、還冒著熱氣的,聞上去就很舒服。想起奶奶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老話:魚生火、肉生痰,青菜豆腐保平安,覺得自己真象是買了平安回家的。

  奶奶過世的時候整整九十歲,那一天是陰曆的八月十四,中秋節前一天:月亮已經很圓了。

  清粥小菜之年年有餘

  年年有餘,是個好口彩,連帶著魚類就倒了黴了,有句俗話叫無魚不成席,我們那兒年夜飯最後一道,一定得是一條紅燒魚,當天還不能動筷子,怎樣端上來怎樣撤下去,就是圖個吉利。上檔次的一般用鱖魚,花尾巴,略醃過再澆糖醋汁,肉緊實,香氣撲鼻,典型的家常做法。張誌和的漁歌子有一句叫西塞山上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挺饞人的。再不行鯽魚鯉魚總有,好歹上一條。要是誰家過年沒吃魚,就好像缺了什麽似的。

  江蘇是魚米鄉,鯿鮊鯉鯽、青草鰱鱅不在話下,有特色的魚也不少。吃魚有一點,要純吃魚,專心致誌,才能吃出魚的美味來。酒席上煎炒烹炸,亂哄哄的,再好吃的魚也不出彩,白糟踏了。

  我最喜歡的是刀魚。這玩意兒是長江裏的特產,亮白色,窄長如刀。隻在清明前後有,過了季的就叫響魚,入了海了,肉質粗老,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刀魚金貴,一年隻能吃那麽幾天。刀魚的吃法也簡單,什麽都不用,鹽抹上,烹酒,清蒸。大飯店裏吃,廚師會用豬網油包裹著,讓油脂隨著蒸汽慢慢地滲入到魚肉裏,尤其細嫩適口。這一道清蒸刀魚,兩個字:絕品。鮮得讓你咋舌:世界上還有這樣好吃的東西?更有一絕是入口即化,滿口除了鮮味外幾乎喪失了所有感覺。能吃上這樣的刀魚,其他的各色菜點,統統靠邊了。

  還有一樣,也是長江裏的特產,洄魚。刀魚勝在清鮮,洄魚貴在肥美,同列長江三鮮之中。南京城西,長江邊上有一家偏僻的小飯店,叫江魚酒館,那裏做的洄魚都是跟船上人買的新鮮貨,從江裏撈的野生魚,個頭大得嚇人。慕名去吃過一次,點了一條一米多長的洄魚,一半加了豆豉、蔥花蒸出來,一半紅燒,滿當當兩缽子熱氣騰騰,鮮嫩、肥而不膩,配上一個菊葉蛋湯,三個人狠狠地飽了一次口福,吃得鴉雀無聲,都忘了說話。

  接下來的名氣最大,也最嚇人——河豚。民間說法叫拚死吃河豚,就是說這東西好吃的可以讓人明知有毒也要上。燒河豚得專門大廚,特別不好找。吃之前大廚要先嚐,嚐完沒事才能給客人吃。河豚的毒不是蓋的,它是一種影響神經中樞的毒素,中毒的人一般很快就休克,來不及救。但因為它好(第三聲)吃,所以好(第四聲)吃的人們是不會放過它的。換句話說,我就不會放過它。那次是在張家港,同學請的客,專門跑去吃的。不過說實話,我覺得沒上麵說的那兩種好吃,肉比較老,魚皮據說可以治胃病,但上麵有倒刺,嚼在嘴裏不舒服,隻好倒卷著一口吞下去。倒是用作配菜的金花菜,也就是苜蓿葉(兩個用途,一是去油,因為河豚較肥,二是解毒),用魚湯浸過特別香脆可口,給了我挺深的印象。

  也有一些魚,不名貴,純以做法取勝,這就得說到前一段特別流行的小魚鍋貼了。來曆是很簡單的,洪澤湖上的漁民,靠水吃水,打上來的大魚留著賣,舍不得吃,剩點小雜魚洗淨剖膛,加醬油蔥薑紅椒香菜末兒,擱一個鍋裏煮出來。光吃魚不行,還得吃飯呀,嫌麻煩,幹脆,也就著燒魚的鍋攤點兒薄煎餅,鍋開了,咕嘟咕嘟,魚湯直往上冒,煎餅都泡在湯裏,吸收了魚湯的精華,上半邊香脆,下半邊鮮韌,越嚼越香,這種做法就不脛而走了。最早的一家叫周四魚館,我有幸吃過。店麵挺破的,後麵就是一個河塘,支了一張大網,有客人來要點,現打現燒。魚是什麽魚都有,講究小而雜,這樣味兒野、足。燒魚的鍋黑沉沉的,鐵鍋,稻草灶,據說這樣鍋貼才好。後來出了名,搬進城了,花樣也多了,鯰魚燒粉絲、紅燒魚子魚鰾、昂刺魚豆腐……鍋貼也分成玉米的小麥的韭菜的蘿卜絲的好多種,不過味兒真沒從前好,也許是第一次吃到的都是最好吃的吧?

  前一陣還火過譚魚頭,川菜,但江蘇的沙河魚頭也不差。我有個朋友是揚州人,特別會燒菜,沒事兒就去她宿舍蹭飯,兩個人在一起挖空心思想吃的。有一次她買了一個大白鰱魚頭,三斤多重,回家剁開,用花椒油煎黃,放進一個砂鍋裏慢慢燉,鍋小魚多,水剛沒過魚麵。燉了半天湯也收得很濃了,最後切一大把香菜扔進去,撒上胡椒麵。蓋子一揭,那個香氣簡直要醉人,饞得我直咽口水。湯已經變得極濃稠,奶白色,可以細細品,象是一種膠質。這次是我吃到的最好的一次魚頭,絕對比譚魚頭強多了。海幫菜裏有一道大湯黃魚,用雪菜和大黃魚燒湯,也特別好,那湯用來做澆汁麵一流,不過家裏做沒有那麽正宗的味道,必須下館子吃,就麻煩了。

  最後說一樣外地的魚。前年去版納,旅遊點賣一種傣家烤魚,用的是羅非魚,肉質細而多脂,是特別適合烤製的魚類。把它串上,用鹽巴和辣子醃起來,再加香茅草做調料,用香茅和青竹條捆紮起來,上炭火烤。不一會兒,香氣就溢出來了,魚油滴在炭火中,滋滋地響。吃起來有一種特別的香氣,外焦裏嫩,好吃得一塌糊塗。我是看見就買,結結實實地過了把癮。

  就此打住,餓了,上菜場買魚去。

  清粥小菜之河海一家

  人饞,對於吃的聯想力也會變得豐富。南京有個不錯的大學,叫河海大學,以前每天都會從那兒經過,一看見那個校名,不知怎麽回事老要聯想起河鮮海鮮,以至於看見校門口進進出出的學生老師,總想起蝦兵蟹將這個詞來。

  海鮮河鮮好像就是貴族化的代名詞,一般人想吃,多半得先摸摸荷包。有沒有一個人進了飯店坐下來就要一份天九翅的?如果是花自個兒的錢,估計很少有這種情況吧。偶爾有人請客,屬於不吃白不吃的,隻好笑納。說實話,味道也不咋地。比如魚翅,幾百元一盅,要說味道全是靠高湯,本身跟粉絲差不太多。老鼠斑之類的還沒老媽燒的清蒸鯧鯿魚好吃。這些屬於大菜,不在本文討論的範疇之列。真正好吃的河鮮海鮮,是家常的那種。

  要說鮮,江蘇有一種特產,主要是南通如皋那邊的,號稱天下第一鮮,據說是乾隆爺封的——啥呢?文蛤。漲潮了,退潮了,仔細看平平整整的沙灘上有好多小氣泡,咕嘟嘟冒著,就站上去,用兩隻腳踩,踩著踩著,一個個顏色花紋各異的文蛤就冒出頭來了。拿回家吐沙,洗洗涮涮,把白嫩嫩的蛤肉挖出來,下油鍋,旺火,加新割的嫩韭菜炒出來,搛一個往嘴裏一放,鮮哪,老家話說鮮得舌頭要掉了。文蛤嬌貴,不好養,更不好運,還容易死。河海鮮都一樣,死了就不值錢,比活著的味兒差遠了。所以隻能是當地的土特產,去了才能吃到。現在可以人工養殖了,很多飯店裏都有,用它蒸蛋、蔥薑、鹽水,不過味道絕對比野生文蛤遜色多了。

  吃完了,還能留下一樣東西,那就是貝殼。文蛤的“文”字好像就是文彩的意思,它的殼有很美的色澤。把它們收集起來可以玩一種鬥貝殼的遊戲,用手彈著兩個貝殼互鬥,看哪隻躍上那隻的背就算贏,輸的那隻就被贏家收走。在如皋親戚家有一個比我大兩歲的男孩,跟他總鬥,結果我贏了他一大把,得意洋洋地帶著一堆戰利品回家了。

  能作小菜的河海鮮其實很多,象蝦醬、醉螺、炒海瓜子。蝦醬有點褐色,我吃的是自家做的那種,估計一般人吃不慣,有股臭味。俗話說:臭魚爛蝦,吃飯冤家,說的就是蝦醬。浮生六記裏麵提到過用臭豆腐鹵拌醬瓜,可稱雙絕,其實蝦醬拌脆瓜也好吃,既鮮又脆,同時滿足了牙齒和舌頭。用它來做菜當做調料也是很好的,我就吃過一次蝦醬爆魷魚,味道很特別,聞著就讓人流口水,是可以上得台盤的大菜了。醉螺得會吃,不然很可能會吃到一嘴的沙子,因為做醉螺的原料就叫泥螺。要用舌尖慢慢感覺,喀嚓一咬,正好把脆甜鮮嫩略帶一絲酒氣的螺肉咬下,剩下的部分連著螺殼吐出來。早上喝粥拿它當小菜絕對美。海瓜子也是一種貝類,比葵花籽大,比西瓜子小,長在海邊的礁石上,黏得很牢,要剝下來特別費勁。把它用油鹽薑蔥炒出來,起鍋時加料酒和醬油,香氣四溢。這玩意兒不管飽,吃多少都行。吃的時候跟磕瓜子一樣,能磕出一堆殼來。而且一吃就停不了口。我是在連雲港舅舅家裏吃的,後來他搬家了,就再也沒去吃過。

  說了半天,得說說河鮮了。河鮮裏最出名也最好吃的:螃蟹。洪澤湖的螃蟹個大肉滿膏肥黃多,清蒸出來,什麽都不用家,隻就著薑醋已經是天下至味。菊花黃,蟹腳癢,到了秋天,螃蟹就是當仁不讓的主角。螃蟹是我最愛吃的,但小時候家裏很少買。當家的是奶奶,她是最會過日子的。價格貴,一隻兩隻解解饞沒問題,可是我們是一大家十幾口人住在一起,吃一次螃蟹,少說也要買幾十隻。一次人家送了一串大螃蟹,不夠分,怎麽辦呢?媽媽想了個辦法,把螃蟹剁碎,入清水,蟹殼輕,就全浮上來,撈去,剩下的都是蟹肉蟹黃了。燒開,加點豆腐,蔥薑,最後再淋上蛋液,撒上一把香菜末,一大鍋熱騰騰冒著鮮香氣的螃蟹湯就做好了。我端著湯碗一口口小心翼翼地喝,生怕它們會很快喝完。這個記憶很深,那幾乎是我喝過的最好喝的湯了。

  最近火了一樣東西,是龍蝦——不是那種大澳龍,是小龍蝦。這東西肉嫩黃肥,口味直追螃蟹,不過從前沒人將它當成是好的。鄉下地方,隨便找個田頭,用點飯粒就能釣上一堆。盱眙十三香龍蝦現在好像成了品牌了,還搞什麽龍蝦節之類的。不過加很多香料,我覺得並不好,原來的味道已經被蓋住了。倒是南京人發展了一種新吃法,醬骨龍蝦。我家門口有個大排檔,火得一塌糊塗,淩晨3、4點還是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的,賣的就是這玩藝。叫上一鍋大的也不過二十幾元,在南京算很便宜。端上來,大個頭的龍蝦,鮮紅的一層辣椒油,覆著翠綠的香菜。每鍋還奉送幾塊大骨頭,骨頭跟龍蝦一起煮,吸了蝦的鮮味,更好吃了。吃得渾身是汗再來一瓶冰啤酒,絕對是夏天的一種享受。

  其實南京的傳統小吃裏還有一樣物美價廉的河鮮——炒螺螄。夏夜的街頭,你聽:刷拉刷拉~~~~炒螺螄的小攤子。這種螺螄不是田螺,田螺我也吃過,在蘇州小舅舅家裏。把田螺肉挖出來,切碎,拌上肉末,加點黃酒和細鹽,再塞進田螺殼裏。隨後放油,滋啦一聲脆響,輕煙冒起來了,把做好的田螺放進去翻炒。等醬汁收濃,稠稠地掛在螺殼上的時候起鍋,口味香腴多汁。南京的螺螄是小螺螄,用五香、紅尖椒炒出來,塊把錢就可以買到滿滿一碗。水平低的人用牙簽,水平高的用嘴一吸,螺螄肉就出來了。這是消閑的妙品。大二那年中秋節,同寢室的一個,外地人,沒回家,寢室隻剩她一個。我是南京本地的,就自告奮勇留下來陪她過節。滿街轉了半天,找到了一個炒螺螄的攤子,兩個從不喝酒的人一人要了一瓶啤酒,一碗炒螺螄,後來又加了一份。吃完都打晃了,暈暈地回到學校,躺在草地上望著月亮說了一車軲轆的話——那一年我十五歲,第一次醉。說了什麽呢?一點也記不得了。那時的我短頭發,從來不穿高跟鞋,喜歡武俠小說,把朋友看得重於一切。

  吃過的好東西真多,可惜能記得的不多。記得又能寫下來的更少了。到這裏,就到這裏吧。

  清粥小菜之南京的小吃

  南京的小吃很多,有特色的也不少。或者是地處南北之間,有兼容並蓄,來者不拒之妙,讀書時經常約上三五同好,到校門口小吃攤上覓食。吃得多了,列幾種印象深刻的如下

  一、小餛飩

  分為南北兩派,南派的往往是蘇州人做的,皮薄餡少,湯料精致,加蝦皮、榨菜末,清鮮不膩,還有一種用薺菜和肉合包的大餛飩,女孩子比較喜歡。我常去的那家是婆媳倆開的,生意好極了,兼賣茶葉蛋,做的也很入味,而且還很牛,上天去吃她家關著門,上麵貼一個字條,說是出去旅遊,歇業一周,隻得悵悵而歸。北派的來自安徽,湯濃味厚,為表貨真價實,湯鍋裏總煮著幾塊大骨頭,加點鮮紅的辣油,青綠的蔥末,再灑上胡椒粉,香鮮透骨,特別是在寒冷的冬夜,叫上一碗,配上剛出爐的芝麻燒餅,療饑抗寒解餓,直可套用金聖歎的形容:不亦快哉!

  二、小煮麵

  小煮麵的特點是不放醬油,與蘇式的蓋澆麵、北方的陽春麵都有不同。因為沒有醬油,味道偏清淡,所以裏麵的料和底湯就比較關鍵。葷麵中最好的是皮肚大碗麵,三元巷有一家,不知怎麽傳成了寡婦麵,常有開車打的去吃的。湯料充足,類似於雜燴,最有代表性的全福麵裏麵少說也有10種東西,青菜木耳皮肚豬肝西紅柿鵪鶉蛋香腸肉絲……一鍋燴,那碗是特別大,湯多麵少。調味不用油鹽,而是用一種湯,據說是板鴨熬出來的。還有人喜歡在麵上灑一把剛炸出來的脆油渣,不過我沒試過。素麵做的好的,像劉長興綠柳居之類都不算純素,最好到廟裏去吃。雞鳴寺、靈穀寺的香菇麵和素什錦都很不錯,湯是用香菇梗和豆芽熬出來的,特別鮮,沒有油花兒。雞鳴寺的那個地方尤其好,一排古色古香的長窗,象是時光倒流,窗外是山是樹,可以喝茶,還有小點奉送,是和尚們自己做的素雞、五香豆、蘭花幹,都很精致而且味美。曾經在下雨天與一個剛見麵的朋友在那裏喝茶,雨聲散在茶香裏,十分難忘。

  三、鴨血湯

  這個也許是南京特色了。金陵人喜食鴨,這是不爭的事實。板鴨最出名,不過很難做,做得不好就不好吃了。最常見的是鹽水鴨,入冬時,聰明主婦會將鹽水鴨買回去,跟白菜一起熬湯,湯乳白色,醇香無雜味,極是妙品。連帶鴨子的副產品也十分俏,舉凡鴨頭鴨頸鴨肫鴨翅鴨爪,都是好東西。鴨血湯也許是其中最出名的一個變種。鴨血要新鮮,粉嫩粉嫩的那種,加粉絲、鴨肝、鴨腸、香菜,用鴨湯煮出來,又香又嫩,在南京呆久了都好這一口。

  四、活珠子

  這玩藝特別一點,其實就是沒有孵出來的雞蛋。但活珠子跟旺雞蛋還是有不同的,特點是活,旺雞蛋是不成功的孵化,而活珠子則是二十天左右的正在孵化中的蛋,二者的味道也有較大差別。所以街頭叫賣的往往不正宗。有不少人不敢吃這玩藝,南京人可不怕,常有衣著時髦的漂亮美眉蹲在街邊,不管不顧地大嚼,讓外地人看個目瞪口呆。吃的時候也有講究,先小心地磕個口子,然後吸掉裏麵的鮮汁——會吃的人這一步必不可少,然後沾椒鹽,細品美味。裏麵的小雞味道鮮美,蛋黃嚼上去極有韌性(不會有動物保護主義者吧?)

  其他的還有很多,像糯米藕、桂花糖芋苗、雞汁回鹵幹(用豆芽、豆腐果煮的,真的是雞湯哦)、五香鵪鶉蛋、梅花糕、牛肉粉絲湯、蘑菇蒸餃、炒螺螄……實在是舉不過來。對了,有一樣不能漏了,就是南京的辣椒油,這可是小吃攤上必備的。用幹紅尖椒煎出來,又香又辣,有一個典故是說,外國留學生吃南京小吃,擺攤的俏妹子用南京話叫“阿要辣油?”結果這留學生大加驚奇:南京的女孩子這麽開放,一見麵就“I LOVE YOU”?所以這辣油實在也是南京的一景。

  想想印象最深的小吃,竟然都是極家常的。其實要吃特色,去夫子廟,去秦淮八豔的晚晴樓,一道一道的,擺在精致的小碟子小碗裏端上來,餃子沒有餛飩大,餛飩小過麵片,精細之極,數十道小吃讓你一頓都嚐到,也是一件過癮的事情;但我寧願去小攤上吃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尋常食物,聽“阿要辣油”的脆生生亮敞敞的招呼。也許這才是南京小吃的精髓,認真想一想,南京不靠山、不靠海,沒什麽特產,卻靠著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成就了一幫心滿意足的吃客,這,可是真要花點功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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