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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尚,定居美國。打工養家糊口之餘,喜愛搬弄幾千中英文字,聊解歲月之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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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區情人(四)

(2019-01-01 18:16:43) 下一個
紅燈區情人
 
    李公尚
 
   
    我把我和江霞同居的事告訴了科爾頓,這個不苟言笑、天生傾向於同情弱者的德國裔律師,聽了愕然。沉默了半天,他用那雙天藍色的眼睛,直視著我的雙眼,嚴肅地問:“你喜歡她嗎?”我點點頭:“喜歡!”科爾頓盯著我又問:“你愛她嗎?”我搖搖頭:“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現在就去愛一個……像她這樣的人,也許我可能不會愛她。”
    科爾頓除了自己開辦政府律師事務所,還兼職做無收入公益律師、免費為窮人打官司。他對我的回答顯然不滿: “我一向認為你是一個嚴謹的人!”科爾頓認真地說:“如果不是為了你的親人,也就是你所愛的人,你參與辦理此案,就不能摻雜絲毫的個人感情。當然,如果她是你的親人,你就必須離開這個案子,盡管這個案子非常需要你。”他盯著我,直到我點點頭,才繼續說:“換句話說,無論你多麽喜歡她、她對你有多大的吸引力,從現在起,到本案結束後的一百八十天內,你都不能和她發展成為愛情關係,更不能結婚,懂嗎?否則,你必須離開此案。我需要另外找人來代替你。”
    看著科爾頓的一本正經,我忍不住笑起來:“人們都喜歡太陽的光輝,讚美太陽的溫暖,但是沒有人會想到和太陽結婚,因為人類和太陽不在一個星球上。我和江霞也不在……”“但是現在你們兩個人,確實就在同一個星球上,而且還住在同一個房間裏!”科爾頓嚴肅地打斷我:“太陽?哼!如果你把她比作你的太陽,你就應該考慮回避此案了。你打算讓她在你那裏住多久?”我要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可能會住一些日子。”科爾頓說:“你想讓她在你的住處繼續住下去,我不反對,但是我不會給你報銷她的住房補助,我必須從她每個月獲得的證人保護補助費中扣出這筆錢,還給政府。”
    兩個星期後,科爾頓和我又去了一次紐約,紐約警方告訴我們,他們仍然沒有找到老栓,但他們從被逮捕的一些該案嫌疑人那裏獲悉,老栓有可能就藏匿在華盛頓DC和馬裏蘭交接的一帶中國人開的餐館裏打工。辦案警察邁瑞奧告訴我們:“老栓有一位情人,就住在馬裏蘭和華盛頓DC一帶,他可能會去找她。據說他對他的情人非常癡情。那女人每周末從華盛頓到紐約來做兩三天暗娼,老栓對她非常照顧,甚至幹脆把她包下來,不讓她接客,每天付她其她女人每天接三次客的錢。”
    我聽了心裏不由一震。科爾頓聽後沉默了一會兒,問:“他有沒有可能返回到加利福尼亞去呢?據我的經驗,那些不能流利說英語的外國人,一般都願到他們過去熟悉的環境中去尋找出路。”邁瑞奧表示:“有這個可能。我們已經向加利福尼亞發去了有關這個老栓的資料。但是中國人在加利福尼亞州分布太廣,群體太大,我們不能肯定發去的資料最後能落實到哪個地區。要知道,每個州裏轉發其它州發來的資料時,到了各縣,一般都不太會受到當地警方的重視。除非我們確切知道他藏匿在哪個地區,直接給那個地區發去通緝資料。至於剛才說的那些中國餐館,很多本身就是一些非法偷渡來美的人開辦的,他們隻認同鄉,很少查問這些同鄉的來曆。你們回到馬裏蘭、華盛頓DC和佛吉尼亞,留意一下那些中國餐館,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
    回到華盛頓,科爾頓讓我去調查有關中國餐館的情況,一周後,紐約的辦案警察邁瑞奧給我們打電話,讓我們再去趟紐約,說該案中被捕的一名涉案人員,現被關在紐約移民局的遣返拘留中心,她能夠提供有關老栓更多的情況。幾天後科爾頓和我去分別會見她,她是一名在紐約做了十多年暗娼的女人,告訴我們:老栓從加州來到紐約不到五年,在中國人中很有名,因為他經常為中國人出頭。聽說他在加州時就是這樣做。中國人開店做生意,經常受其他族裔的人欺負,人們去找他,他拿了錢就會去替人擺平。曾經有意大利裔和非洲裔的人在紐約與中國商家為爭地盤和客源,半夜砸了中國商店,警察找不到嫌疑人,商家就找他幫忙。他找到肇事人的住址後,連續幾天幾夜埋伏在肇事人住所附近。一旦發現機會,他二話不說,戴上麵具,上前從背後把他們打暈,然後砍斷他們的手或腿,迅速離開。他做事不動聲色,不留痕跡,每次幹完,就跑到其他地方去打工躲幾個月。他是偷渡來的,在移民局沒有申請備案,警方也不掌握他的身份情況,所以一直都破不了案。
    科爾頓感謝這個女人向我們提供這些情況,這個女人看了看科爾頓,低聲對我說:“大兄弟,麻煩你幫我個忙。我和老栓是同鄉,算是遠房親戚,我有一筆錢存在他那裏,大約十萬多美元。他給我寫的存款字條,我放在我女兒那裏。我知道我幹這行早晚會出事,所以準備哪天一旦出了事,就讓我女兒拿這字條去找他要那筆錢。你們如果能找到老栓,請幫我要回那筆錢,交給我女兒。我女兒叫呂雯,在華盛頓的一所大學上學。”
    科爾頓疑惑地看著她和我,我告訴科爾頓:她有十萬多美元存放在老栓那裏,他想讓我們找到老栓後,幫她要回那筆錢,交給她女兒。科爾頓對她點點頭說:“我們不能保證讓你滿意,但是我們會盡我們的最大努力去做。”科爾頓知道,像她這樣寄人籬下連住處都沒有的人,在美國根本開不了銀行戶口,她們親親苦苦掙的錢,沒處存放,一般就存在信任的同鄉那裏。
    回到華盛頓,科爾頓看了江霞最近剛寫的一些書麵材料,找江霞單獨談了一次話,事後科爾頓對我說:“她是個有個性的姑娘,對很多問題有自己的見解。特別是她對中國非法移民在美國犯罪的原因,認識得比我們都要深刻得多。因此,我不能從她的證人保護補助費中,扣除她的住房補助一項——聽著,即便目前她住在你那裏,這筆錢也不能給你。我已明確告訴了她,我很快就會直接存到她的帳戶裏。那是屬於她的。”
    為了保障江霞的安全,我不主張她在我上班不在家時一個人出門,也不希望她使用中國人普遍應用的微信網絡係統對外交往。這讓江霞感到不自在,但還是接受了。每天我下班後回到住處,她都做好了飯菜等候我。她甚至能夠辨別出我走出電梯的腳步聲,在我走到門口的瞬間,她會及時打開房門,變著花樣以擁抱來迎接我。有時她會長時間裏摟著我的脖子,閉上眼睛,慢慢搖晃著身子,撒嬌地說:“要是永遠這樣就好了,把你緊緊粘住、吸住、鎖住,不放開你,不讓你自由。”鬧夠了,接過我的公文包放好,一如既往地輕輕說一句:“餓了,洗洗手就吃飯吧,趁熱。”
    共進晚餐,是我和她一天最輕鬆地時光。我常由衷地讚歎:“你長得這麽漂亮,又這麽能幹,誰娶了你是誰的福氣。”一次她聽了把頭一揚,大聲咯咯笑著說:“好啊!你幫我介紹一個啊,我給他福氣。”我說:“在美國,沒有給人介紹對象的,幸福要靠自己找。”“那我現在就找到你了,可你從來就沒想要娶我。”我聽了有些尷尬,她看著我的窘態,她笑得更加開心:“——看把你嚇的!放心,別害怕,我沒指望你會娶我。靠自己去找幸福,隻能找到恨!所以,我靠的是天,是命運。”我說:“我也感謝天給我帶來了好運。和你在一起我真得感到很幸福,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滿意足。”她咯咯笑著說:“我和你在一起,我就是要在你身上留下我的印記,讓將來在我之後再找你的女人,無法和你生活下去,我要讓你終生遺憾。”看著她天真無邪的樣子,我問:“這麽說你是希望我在你離開後,能有其她的女人,是嗎?”她笑著嘴一撇說:“不是我希望,是你希望。我不過是替你說出了你的希望罷了。”
    飯後,我們一起收拾完畢,她總是說:“被你軟禁一天了,我要你帶我出去走走,放放風,”“想開車還是走路?”我問。每次我都願意服從她的選擇。她聽了,總是興高采烈地喊著跳著:“嗷——解放了!奴隸被解放了!”說著,常常一下跳到我的懷裏,摟著我的脖子,雙腿攀著我的腰,咯咯笑著說“這就是慶祝翻身解放,要翻到你身上來。”我忍不住吻著她的脖子和胸部,說:“林肯頒布《奴隸解放宣言》時好像不是這樣的吧。”她說:“那是因為林肯根本就不想解放像我這樣的奴隸。——他隻想利用解放黑奴來打贏戰爭,並不想為黑奴做更多的事。再說,《奴隸解放宣言》隻是針對南部叛亂地區的黑奴,並沒有解決北方非蓄奴地區的黑奴地位。我們現在處於波托馬克河的北岸,屬於非蓄奴區,所以我還沒有被解放呢。”我佩服她對曆史認識的深刻,她說:“近墨者黑,黑出於墨勝於墨。沒事我就翻閱你書架上的法律書籍,不讓我的形象在你麵前慘不忍睹。”
    我和江霞有時去肯尼迪藝術中心聽免費音樂會,有時在波托馬克河上乘遊船夜遊,有時就在附近散步或去超市購物。無論去哪,她總是快活得像一隻小鹿,處處歡呼雀躍。有時她突然停下腳步,故意落在我後麵,然後跑幾步跳起身,猛然攀到我的背上,讓我背著她走。有時樂不可支地突然摟著我的脖子,雙腿蕩進我的臂彎,躺在我的懷裏,讓我抱著,連聲說:“欺負你沒邊兒,我就是要欺負你沒邊兒,讓你們美國人也嚐嚐受別人欺負的滋味。”
    我和江霞在一起,盡量避免提及各自的家庭。她的過去,就像一塊剛剛結了痂的傷疤,仍然紅腫,我們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觸及。我猜想,科爾頓一定向她暗示過,不希望她和我繼續住在一起。但她不願意離開我。確切地說,應該是她知道我不願意離開她,她才不願意離開我。
    一天我下班回家,江霞打開房門,雙手背在身後,笑嘻嘻地對我說:“罷工啦,罷工啦,今天我罷工了。不做飯了,我要和你一起出去吃!”說著,一隻手從背後舉起來,手裏晃著一張支票,興奮地說:“政府每兩個星期給我發一次生活補助,這是今天下午我收到的第一張支票,連同住房補助,不算少。這些實實在在是我自己的錢,我要請你。”
    我看了看支票,說:“你還是存起來吧,讓我來請你。”“那不一樣!”她大而明亮的眼睛裏閃爍著幸福的溫情,說:“我請你是我的心意,請你給我一次表達我心意的機會。”“現在你天天和我在一起,帶給我那麽多樂趣和幸福,難道不是在表達你的心意嗎?“我說。她誇張地擺著頭,執拗地說:“請你吃飯是我表達心意的另一種形式,如果你不讓請,我的心意表達不出來,就會在心裏下許多小崽兒,生出更多的心意來,那你就更受不了了。”“那好!我們現在就走。”我服從了她善意的獨裁:“說吧,你想去哪吃?”她想了想,樂不可支地說:“那就去我們學校附近吧。那裏中國學生多,開了好幾家中國餐館,都比較正宗。最主要的,我是想去看看我的信箱裏,最近有沒有寄給我的包裹或信件什麽的。”
    從我的住處開車到她的學校差不多要一個小時。上車後她快活得像離開籠子跳上枝頭的畫眉,打開收音機,伴著音樂連吼帶唱,漂亮的臉,熟成了紅紅的蘋果。在她學校附近,她帶我找到了一家叫“新天地火鍋城”的餐館,她說她早就想吃這家餐館的自助火鍋。
    餐館裏吃飯的人很多,大多是中國學生。江霞點了一個鴛鴦火鍋,在我對麵坐下來,幫我調好火鍋料,興高采烈地陪我去取食料。我取回的食料,按照她的指點放進鍋裏,問她還需要取什麽,她卻突然沉默下來,怔怔地看著我。我有些奇怪,用手在她麵前晃了晃,問她是不是被辣味嗆暈了。她淡淡一笑,依然失神地看著我——是從我的肩上看向我的背後。我順著她的目光,轉身回頭看,我背後是吃飯的客人和幾個正忙著收拾餐具的餐館人員。
   我問她出了什麽事,她沒有回答,隻是若有所思地默默吃菜。直到我們吃完飯,江霞都沒有了先前的快活和開心,我問她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她搖頭不語。在我們回程的路上,她一直沉默寡言,完全沒了前一段日子的歡快無慮。我想,她一定是在餐館裏見到了什麽人,一個讓她心緒不安的人。
 (未完,待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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