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陸衛方到底死了沒有?”我緊追不放。
“你、你什麽意思,楊子?”黎海臉上的表情很迷惑,隻是我看不出是真的迷惑,還是假裝的。
“你比我清楚我什麽意思,我想知道,陸衛方到底被處死了沒有?”
“當然被處死了,”黎海聳聳肩,“他終審被判處死刑,十五天後就執行了。”
“你能確定?”我盯住他的眼睛。
“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難道連你也認為他複活了?”
“你不要假裝了,什麽複活?狗屁,我是懷疑,陸衛方根本就沒有被處死!”我大聲說。
“你懷疑?太誇張了吧。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麽,楊子,你到底什麽意思?陸衛方怎麽可能沒有被處死?你難道懷疑他現在還活著,而且重新殺人?”
“我的懷疑很無稽嗎?”
“我沒有聽到這麽荒唐的事,我請你來破案,不是請你來編故事的,更不是請你來懷疑我們的。”
“黎海老同學,你難道忘記了前段時間傳出的,隻要願意出錢,大陸的監獄裏什麽事都不難辦的報道?南方某省政法部門開出的公價是,兩萬塊錢買一年自由時間,隻要你願意交錢,坐牢的時間都可以折換成金錢。聽說,死刑犯獲得自由也有價錢的——”
“楊子,你丫的又來了!”黎海坐直身子,不耐煩地打斷我。“你又扯到政治上了,打住,打住!你說的那種情況不是沒有,可是那是一些天高皇帝遠的小地方,而且現在也越來越少了,我們廣海市是沿海大城市,下次就有可能成為直轄市,怎麽會有你說的那種無法無天的事?再說,就算是拿錢疏通,也是在法院判刑前,一旦判了死刑,誰也沒有本領用錢買命了。哎呀,扯太遠了,破案就破案,怎麽老扯到政治上去?!”
“哼,這是政治嗎?”我也不客氣地頂了回去,“這和破案有直接關係,上次你們對那起連環謀殺案如此保密,知道內情的不超過十個人,大多是你們內部人員。這次連環謀殺案再起,不但犯罪手法一模一樣,而且,罪犯還留下了指紋——請問,我這樣懷疑有什麽不對嗎?”
“這不可能,老同學,陸衛方不可能沒有死——”
“你親眼看到他被處死嗎?”
“我——”黎海明顯猶豫了一下:“執行判決是法院的事,我一個公安局局長難道要去監斬或者當劊子手不成?”
“你既然沒有親眼看到,為什麽那麽肯定陸衛方已經死了?”
我說罷,盯住黎海。我看到他臉上表情的變化,知道他心裏也在打鼓。
“你可以幫我,”我說,“我們現在立即到法院——隻有這樣才能徹底排除我的懷疑。”
黎海不情願地站起來,“也隻有這樣了,但願法院不把我當成瘋子。”
黎海親自出馬,法院副院長親自接待我們。
當知道了我們的來意後,副院長臉上流露出明顯的不安。黎海也不安起來,他再三解釋,他自己一點也不懷疑,隻是既然死者的指紋再次出現在案發現場,那麽詢問一下處死犯人情況也算是合情合理,就當是走過場也未嚐不可。
副院長當場打電話讓秘書進來,並要求秘書帶黎海和我去見當天執行槍決任務的法官和法警。
不一會法官和法警都趕到會議室。兩位聽到公安局副局長找,很有些局促。坐下後,聽黎海說明來意,兩人都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可不可以請你們回憶一下六個月前處死陸衛方的情況?”黎海和藹地說。
法官和法警互相看了看,又用眼睛掃了眼我,欲言又止。
“這位是上麵過來協助公安局工作的,不用顧慮。”黎海指了指我,表情輕鬆,用模棱兩可的話敷衍過去。
法官和法警禮貌地衝我笑了笑。
“你們看是不是由我提問,幫助你們回憶?”我提議道。我理解沒有人會願意回憶這樣的事件。
我的提議馬上得到兩位的讚同。於是,我拿出一個小筆記本,開始邊提問邊把我的問題和他們的答案記下來。
“那天是上午還是下午執行槍決的?”
“上午,我們有記錄,不過都是很簡單,因為誰也沒有心情多花筆墨描述一場行刑執行的情況,不是嗎?”法官說,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在哪裏執行的槍決?”
“在監獄——不,在行刑車上……”法官猶豫地說。
“行刑車?廣海市也有死刑執行車?為什麽使用行刑車?據我所知,行刑車都很昂貴,除了大貪汙犯以及黨和國家的領導人外,一般的刑事犯罪,都不使用的。”
“嗯,這個,有一些特殊情況。”法官開始支支吾吾。
“是你執行的槍決?”我轉向那位法警。他就是執行上次死刑的劊子手。
他有些反感地點點頭。
“執行車裏空間不大,我想,如果不使用注射方式的話,你不用瞄準,一定是一槍斃命的吧?”我不帶感情也毫無表情地問。
但我的問題顯然還是激怒了法警,他呼吸很急促,肩膀一聳一聳的,眼看要衝我發火,法官用眼神製止了他。
“有個情況我最好說明一下,罪犯陸衛方生前要求希望自己死後能夠把有用的器官特別是心髒捐獻出來,這也就是我們使用執行車的緣故,而且為了不汙染他的血液,也不便使用毒針注射的方式。你們知道,如果是捐獻其他器官,槍斃後再掏出器官,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內,器官都可以移植。但心髒就不同,必須盡快移植,否則就沒有用了。所以我們使用行刑車,把車開到醫院附近,然後……”
“你開的槍?”我再次轉向法警,“罪犯答應捐贈心髒,所以,你不能朝心髒開槍,那麽你打的什麽地方?”
“下麵,肝髒部位。”法警話還沒有說完,嘴巴又緊緊閉上了。
“打了幾槍?”
“一槍,一槍就一個大窟窿,還能開幾槍?”法警憤憤不平地瞪了我一眼。
“然後呢?”我的目光從法警轉向法官,又從法官轉向法警。
“然後,我的工作就結束了。”法警幹巴巴地說。
我把目光轉向法官,法官清了清嗓子。
“我們把犯人的屍體卷起來,打開車門,由法醫和另外兩名法警用車上的擔架車把屍體運進醫院……”
“哪個醫院?”我急切地問。
“應該是市第一醫院,據我所知,移植心髒手術隻有那裏能夠做。”黎海插進來說了一句。
法官點頭表示認同。
我沉默一陣,借在筆記本上記錄的機會讓自己冷靜地思索了好幾分鍾。
過了一會,我才開口:“當時是你卷起屍體,監督一名法醫和兩名法警護送屍體到醫院手術室的,那麽你能確定陸衛方當時確實已經死了?”
法官顯然被這個問題問得措手不及,看到黎海和我嚴肅的表情,他吃力地讓自己鎮靜下來。“那一槍把罪犯整個肝髒都打飛了,肋骨和下腹部出現了一個大洞口——我們使用的是在身體內爆炸的子彈——你說他還能活嗎?”
“但你們有法醫,應該當場確認罪犯心髒已經停止跳動,正式死亡了!”
“你有點常識好不好,”那位一直對我瞪眼的法警突然開口,“心髒停止跳動了,還怎麽移植?從我們行刑車到醫院還要上樓,到手術室還要做準備,如果心髒在車裏就停止跳動,還如何移植?”
我也瞪了法警一眼。轉向法官問到:“心髒移植手術期間,你在哪裏?”
“我等到手術進行到一半才離開,但我們有兩位法警一直等在手術室外麵,手術結束後,他們負責接收屍體,送給家屬或者火葬場。”
黎海插進來問:“陸衛方的屍體呢?”
“記錄說他的家屬沒有來領屍體,他的屍體被我們法警直接送進了火葬場。”
“記得手術移植醫生的名字嗎?”我問。
“不記得,不過,”法官說,“廣海市能夠做心髒移植手術的不超過三個人,而這位就是三個人中最有名氣的,他的綽號叫‘十五刀’,不過加上陸衛方那次的手術,現在應該叫‘十六刀’了。”
我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黎海,看透他心裏已經和我一樣波濤起伏。
離開法院剛剛坐進車裏,我和黎海幾乎同時開口說話,隨後,我們同時停下來。
“你先說。”他說。
“你先說。”我說。
“好,你懷疑陸衛方被處決後送到李一刀的手術台上時還沒有斷氣,而李一刀又是最優秀的外科醫生,不要說沒有肝髒,就算是失去了心髒的人,他都能起死回生,所以你懷疑,陸衛方並沒有死,被李一刀救活了——”
“你不懷疑嗎?不是我一個人懷疑吧?”我插進來,“不是我懷疑李一刀沒有斷氣,而是他被送到手術台上時肯定沒有斷氣,否則,以本市心髒移植手術技術,不可能移植成功。我是不是可以這樣設想,那一天,當時綽號為‘十五刀’的李一刀確實做了一個器官移植手術,不過不是心髒移植,而是肝髒移植!”
“肝髒移植?”黎海不解地問。
“不錯,據我所知,器官移植有很多途徑,但心髒移植則絕大多數都來自死刑犯,這主要是因為心髒移植要求鮮活的心髒,對於死亡時間具有極嚴格的要求,相差以分鍾計算。而李一刀是廣海市最優秀的心髒移植專家,他當然知道自己移植的心髒從何而來,所以他如果‘蓄謀’救人,並不是很難,隻要事先準備一個肝髒以及一具屍體就可以了,他在手術台上救活陸衛方,然後把割得殘破不全的事先準備好的一具屍體交給法警,你是公安局長,你應該知道,這些法警不可能再去查證屍體的身份,何況屍體看上去都差不多,冷冰冰的——”
看到黎海臉色蒼白,我沒有接著說下去。我敢說,他渾身上下肯定已經和那具屍體一樣冷冰冰的。
“怎麽辦?”冷冰冰的黎海求助地看著我。
“還能怎麽辦?”我歎了口氣。
黎海拿起車裏的電話:“我現在就下令立即控製李一刀,免得節外生枝。”
說著他開始撥號,看到他撥最後一個號碼時,我突然伸手把話機壓下。
“等一等,”我說,“讓我想一想。”
黎海並沒有放下話筒,好像要迫使我趕快想似的。我腦袋很亂,這一天實在太亂了。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我無法理清頭緒。
“老同學,”我說,“不要打草驚蛇,再說,你難道也糊塗了,剛才我們隻是合理地推理,一沒有證據,二沒有口供。再說,李一刀現在的狀態不是很奇怪嗎?如果你現在把他扣起來,結果醫生診斷他是瘋了,那我們不是又回到了原地?”
“我沒有想到這點,” 黎海頭上出了汗,“他是不是裝瘋?為什麽在他成為‘十六刀’後就瘋了,這和太平間鬧鬼事件又有什麽聯係?”
我聽著他半是自言自語的叨嘮,陷入了沉思……
“楊子,你說話呀,我們現在怎麽辦?”
黎海的聲音把我拉回來。
“你剛才不是說,省裏專門治療精神病的安定醫院不接受李一刀,精神科專家認為他隻是受到了刺激,有反常態嗎?所以建議他接受心理治療。”我說,“你提到,他接受了一段時間心理治療後,精神狀態有好轉——你可以告訴我,他的心理醫生是誰嗎?”
黎海點點頭,說道:“廣海市本來就沒有幾個心理醫生,有名氣的就更少。給李一刀進行心理治療的心理醫生我認識,就是上次幫我們大忙,引導嫌疑犯陸衛方坦白罪行的那位心理學博士。”
“啊,這麽巧。”我說,“我想,明天我們得先見見這位心理學博士,了解李一刀的精神狀態,看看是否可以幫我們忙。”
“好,那我們現在幹什麽?”黎海放下電話,好像小學生一樣問我。
“睡覺。”說完這句話,我幾乎就當場睡著了。
十一
“你們想了解李一刀?”
外表看上去一點不像年近半百,但舉止行為老成持重的心理學博士張德榮不冷不熱地接待了我們。好在來之前的路上,黎海已經簡單介紹了他和心理學博士張德榮的“過節”。張德榮是老三屆,改革開放後自強不息,在夜校完成大學課程,後來前往美國留學。
據黎海說,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底張德榮取得美國某所大學心理學博士學位。兩年後他在紐約開業,成為紐約當時唯一一位華人心理治療專家。
幾年前,有感於自己國家和家鄉的高速發展,他回到家鄉廣海市。當時美國的華文報紙報道了這件事,廣海市電視台也作了專題報道,張德榮成了“海龜”中唯一成名的心理學家。
然而,幾年前,心理醫生和心理治療在中國還相當陌生,即使到了今天,市民們也隻是在夫妻吵架後才想到去谘詢一下心理谘詢師,很少人把心理和醫生聯係起來。
可想而知,張德榮回到廣海市創業並不容易,把自己的積蓄花得差不多了,可是除了電視台和當地領導的慰問,就是站在診所門口看熱鬧的市民。第一年,光顧他診所的不到一百人,而且大多是下崗夫妻鬧意見、吵架、鬧離婚。後來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這些年他一直慘淡經營。
這一點,我從他破敗的辦公室可以看出來。
黎海說,張德榮曾經應聘公安廳和廣海市公安局的中級領導和破案專家的工作職位。他兩次響應人事改革的號召,報考公務員。一次是報考公安廳的破案專家職務,另外一次是報考公安局副局長。兩次的麵試考官中都正好有“神探”之稱的黎海。雖然張德榮給黎海本人留下深刻印象,然而,由於年齡偏大,加上他在海外留學太久,經曆無法說清楚,人事部門和公安局最終沒有接收張德榮。
不過人事部門和公安局正式回絕張德榮申請的理由則是:所學專業和公安業務關係不大。
從那以後,他見了黎海都沒有好氣。黎海不能透露組織決定的內幕,也自然背下了這口黑鍋。他自己其實對張德榮很看重,而且還多次請他幫忙。然而,張德榮對黎海始終是不冷不熱,認為既然他是當時的考官之一,拒絕自己肯定也有他一份。所以,這次見麵前,黎海事先交待我,由我主談。
“是的,我們想了解一下李一刀的病情。”我笑著說。
“那你們為什麽不直接找他談?你們也能夠判斷出的,再說,你們公安局內部沒有心理醫生嗎?”
黎海尷尬地笑笑。
“這個,因為涉及一件案子,不便直接找他談。”我耐心地說。
“可是他是我的病人,我不能提供病人的情況的。”國字臉的張德榮說著,靠到那張好像隨時有可能塌陷下去的舊沙發上。
“老張,你就別那個了,這是中國,又不是美國,沒有什麽醫生要為病人保密的條款,就是有也沒有人認真的。”黎海不耐煩地說,“再說,人命關天,大家是朋友才請你幫忙,你也不是第一次幫我們了?”
“話不是這麽說,你們公安局又沒有心理醫生,我說了你們兩位能聽懂嗎?”張德榮臉上掛上一絲嘲諷。
“得了,老張,我不懂,可這位
聽到黎海說我也是留學美國回來的“海龜”,張德榮來了興趣。
接下來,我們兩人用挾雜了大量英文地名的交談把黎海晾在了一邊。我們談起了一些留學的情況,特別是我們都曾經參觀訪問過的地方,不久就很融洽了,張德榮還主動到廚房拿出了自己用中藥通大海泡的潤喉茶。
黎海則百無聊賴地坐在那裏。
“我想了解一下李一刀罹患精神病的原因,”十幾分鍾後,我把話題轉到正事上。
“其實,嚴格說,不是精神病,”張德榮沉思了一下,“他隻是受到刺激,精神壓力太大了。”
“這就更讓我難以理解,李一刀這樣的白衣天使,以救人為己任,每天都用自己的手術刀和死神搏鬥的堅強戰士,竟然這麽容易精神就受到刺激?”
“這個問題問得好,也是當初讓我難以理解的,”張德榮笑了,“如果你知道他的過去,就更難接受他的現狀了。”
“他的過去?” 我看著張德榮,這才想起,我對李一刀的過去一點都不了解。
“是的,他的過去,每個人都有過去,”
“李一刀醫生生在舊社會,家裏窮,如果沒有四九年的建國,他可能早死了。解放後,他能夠上學,而且選擇了學醫。雖然後來經曆一係列運動,因為他是反動學術權威,所以幾乎每一次都受到了衝擊,但沒有人強迫他離開醫院。大概是造反派也知道,自己生病後需要專家來救吧。” 張德榮娓娓道來,我眼前逐漸展現出一個完整的李一刀。
“雖然解放後,我們國家的醫院都缺醫少藥,而且技術條件遙遙落後於先進國家,但據說,隻要有李一刀在,隻要那個醫院的條件允許,他都能把病人救活。當然客觀條件沒有辦法做到的,他也無能為力。可是老百姓不這麽看,他們簡直把李一刀當成可以和閻王爺討價還價的神仙了。
“特別是文化大革命期間,他被下放到公社醫院,以前在公社醫院裏,連生孩子都經常死人,可是李一刀過去後,當時醫療條件能夠做到的,他都做到了。別說生孩子,就是當初一些大城市包括省裏的醫院無法救治的傷病,到了李一刀手裏,都能‘迎刃而解’……據說,二十年後的今天,他當初下放的那個地方方圓幾百裏的人還在念叨他,一些無知的農民把他神化了,據說在一些廟裏還擺上了他的泥塑雕像呢。”
我和黎海互相看了一眼,眼睛裏流露出不安。我們繼續聽張德榮講李一刀過去的故事。
“改革開放後,中國醫療技術的發展可以說是日新月異,在這種情況下,李一刀更是如魚得水。按說,他早就可以享受專家待遇,專門搞研究、帶研究生、出國講學交流,不用再到醫院上班了,但他堅持在醫院第一線救死扶傷。
“當今世界上最難的手術莫過於心髒移植,第一例成功的心髒移植是南非的醫生於1960年實施的。我們國家直到二十年後才有條件進行。而李一刀就是這方麵的專家,在我國排名也是前五位。你們大概不知道,全國每年成功的心髒移植不過一百多例,可是這些年李一刀一個人就成功進行了十六起,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竟然沒有失敗的例子,所以他的綽號叫‘十六刀’……”
心理醫生張德榮喝了一口自己泡的通大海,清了清嗓子,看著我問:“
我重重點著頭:“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
“可惜,”
我和黎海臉上都出現迷惑不解的表情。
“這些年你們都知道了,國家搞了醫療改革,結果是廣大農民和城市貧民,下崗工人都失去了醫保,與此同時,醫院的醫療費卻越來越貴,越來越多的中國人看不起病。
“這個時候,李一刀被推舉為廣海市最大醫院的院長,開始負責醫院的經營和管理,也就是說,他現在除了負責病人的生死,還要對醫院的盈虧和生存負責。這些年的情況我不用多說了,你們都清楚。李一刀不能再單憑自己的技術和手中的手術刀治病救人了,他首先得弄清楚病人是否有錢能夠負擔昂貴的醫藥和救治費用——對於那些無錢支付費用的,他的醫院都得拒他們於門外——我想,不用多說了,這和李一刀一生的信念是如何的水火不容!”
我和黎海意味深長地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約而同地長長歎了口氣。
我幽幽地說:“我能夠理解,老人一定非常難過。可是沒有辦法,他救得了一人,救不了所有的,更何況,如果他把醫院搞成慈善機構,那麽醫院很快就會倒閉,最後可能連本來不致命的病人都求醫無門了。”
“你們理解就好,”
不愧是心理學博士,循循善誘,頭頭是道,最後畫龍點睛,點醒了黎海和我。
我們三人都沉默了。
當我抬頭碰上黎海的眼睛時,我看到他正想開口,我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用說了。我知道他想進一步詢問,想聽一聽心理學博士對於李一刀是否會救活陸衛方的看法。
告辭張德榮時,他沉著臉對黎海說:“你們公安部門的領導應該麵對現實了,不要看不起心理學,看看社會上曝光的大案要案,哪一個不是心理變態者搞出來的?馬加爵殺同學,病人砍醫生,民工殺老板,張軍連環槍殺案……件件都是變態殺人,改革開放的過程中整個社會都變態了,身處社會中的人當然也不能不變態——可是你們公安部門就是不正視這個事實,太不與時俱進了。下次再找我,我不會再那麽配合了,我就不客氣,有言在先,下次會按照美國的收費標準收錢的。”
黎海笑著說“應該,應該”,我也連著謝謝他的通大海潤喉茶,告辭了。
“我們怎麽辦?”
“你丫的是公安局局長,怎麽老問我?”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頂了他一句。實際情況是,我也一時之間六神無主,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做。
“抓人肯定不行了,至少找到活著的陸衛方之前,不能抓李一刀,而且……”
“而且,你現在不是那麽確定李一刀會救陸衛方了,對不對?”我說,其實我自己心裏也不是那麽確定了。
“如果說救人,我還是相信他會救,可是,你想到沒有,他如果要救陸衛方,則必須提前準備一個屍體和一個鮮活的腎髒,雖然說醫院周圍都有一些黑市販子,販賣腎髒。但要弄到一個這麽及時的畢竟不容易,而且要化三萬塊錢,再說,李一刀這種以科學精神著稱的專家會這麽有心計嗎?目的又是什麽?難道救活陸衛方,讓他重新殺人?這更不符合李一刀的本性。”
“這才像個公安刑警大隊的神探,”我豎起大拇指,隻因黎海說出了我心裏的懷疑。
隨後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上車,走吧。”
“到哪裏?”
“當然是第一醫院太平間。”
“現在就去?”
“現在不去,更待何時?”我朝老同學眨了眨眼。
“可是,你不是說——”
“我們不能抓他,”我說,“但沒有說不能找他,找他好好聊聊呀。”
黎海屁顛屁顛地跟著我爬進轎車裏。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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