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 /W 賴特 張文武/譯
月亮落下一兩片羽毛在田野上。
黑黑的麥子聆聽著。
安靜。
此刻。
那裏,月亮的孩子們在試
自己的翅膀。
樹梢間,一位苗條的女子抬起臉龐,
可愛的影子。此刻她步入空中,此刻
她完全步入空中。
我獨自站在一棵老樹旁,不敢呼吸,
也不敢動。
我聆聽著。
麥子向後靠著自己的黑暗,
而我靠著我的。
抒情曲 龐德(美國 )
我的愛人是深藏的火焰
躲在水底
——我的愛人快樂而善良
我的愛人不容易找到
就像水底的火焰。
風的手指
迎著她的手指
送來一個輕微的
快速的敬禮。
我的愛人快樂
而且善良
但是不容易
遇見,
就像水底的火焰
不容易遇見。
庫拉卡克山上的雪 加裏·斯奈德(美國)
唯一可信賴的
是庫拉卡克山上的雪。
田野和樹林
解凍,結冰,解凍,
根本不能相信。
今天,山上起了風暴
像一大團模糊的泡沫,
這是真的。
但唯一的一點希望
仍是庫拉卡克山上的雪。
《禪寺春夜》 / 斯奈德
八年前的這個五月
晚上我們漫步在俄勒崗
一個花園的櫻花樹下
那時我想要的一切
現在全忘了,除了你
在這夜色中
在古都的花園中
我感到了幽靈的顫動
我記起你沁涼的胴體
在一件棉織的夏裙下裸露
黎明 /帕斯
冰冷而敏捷的手
取下陰影的繃帶一層層
我睜開眼睛
我還
活在
一個仍然
新鮮的傷口正中
防雨窗 /奈莫洛夫
今天早晨,或者是過去
人們在安裝防雨窗,直到沉重的雨
把他們趕回屋中。於是,中午回家時
我看見防雨窗躺在地上,
窗框裏充滿了雨水;透過水和玻璃
我看見壓皺的草,似乎
要成排地流走,像潮汐上的海草
或者在風中傾斜的小麥葉子。
當我走過,雨潑濺在模糊的玻璃上
激起漣漪,似乎簡要地述說著,
某件我應該願意說給你的事情,
某件事情……幹燥的草在窗玻璃下彎折
窗玻璃上麵盈滿跳蕩的水……一種
清晰搖擺的事物盲目地反射著
這喪失記憶和欲望的孤獨午後,當冬日的雨
(不可言說的,心靈中的遠方!)
在直立的窗戶上流逝。
釣月亮 /繆勒(張文武譯)
月圓之際,他們來到水邊。
有人拿著叉子,有人拿著耙子,
有人拿著篩子和長勺,
還有一個人拿著一隻銀杯。
他們釣起月亮來,直到一位經過這裏的旅人說,
“傻子,
想捉月亮,就必須讓你們的女人
把頭發鋪在水上——
即便是很狡猾的月亮,也會跳到那張
由發光絲線做成的擺動的網中,
喘著粗氣撲騰,直到它那銀色的鱗片
變成黑色,安靜地躺在你的腳下。”
於是他們用女人們的頭發釣月亮,
直到一位經過的旅人說,
“傻子,
你們以為用閃光的銀絲線
就能輕易地捉到月亮?
你們必須割掉自己的心,把這些黑暗的動物
裝在鉤子上作誘餌。
釣到夢想,失去自己的心有什麽關係?”
於是他們用自己那結實的熱熱的心釣月亮,
直到一位經過的旅人說,
“傻子,
月亮對一個沒有心的人來說有什麽用?
把心放回去,跪下來
前所未有地暢飲,
直到喉嚨裏塗上一層銀色,
聲音像鍾聲一樣響亮。”
於是他們用自己的嘴唇和舌頭釣月亮,
直到水幹了,
月亮也已經溜走,
沒入柔軟的無底的泥漿中。
趕牛車的人 /唐納·豪爾/作,張文武/譯
十月,
他清點著從黃土中挖出的土豆,
清點出種子,清點出
要放在地窖中的部分,
然後把剩下的裝進袋子,放在牛車上。
他把四月份剪下的羊毛包起來,還有
蜂房中的蜜,亞麻布,
鞣製好的鹿皮,
一桶醋——
在爐火上手工箍製的桶。
他在牛頭旁走著,十天後,
到了樸茨茅斯集市,賣掉土豆,
再賣掉裝土豆的袋子,
亞麻籽,樺木條做成的掃帚,槭糖,
鵝毛,紗線。
牛車空了以後,他賣掉了牛車。
牛車賣掉之後,他賣掉了牛,
牛繩,牛軛,然後走回家。
他的口袋沉甸甸的,裝著
用於買鹽和交租的一年的收成。
在寒冷的十一月,他坐在家裏的爐火邊
為牛棚中那來年的牛
編製新牛繩,
雕牛軛,然後鋸木板
再做一輛牛車。
《蘑菇》 /楊•瓦格納
我們在林中一片空地上遇到它們:
穿行於黃昏的兩支探險隊,
彼此靜默注視。之間充滿緊張,
一群蚊蟲的電報嗡鳴。
我奶奶因蘑菇餡餅
而聞名。食譜鎖進了
她的墓地。凡是好東西,她說,
填充你不多於它自己。
後來在廚房,我們把蘑菇
舉到耳邊,轉動蘑菇柄——
等待裏麵細微的哢噠聲,
找尋正確的密碼組合。
日子 /拉金 翻譯 / 王佐良
日子幹什麽的?
日子是我們的住處,
它來了,叫醒我們,
一次又一次。
日子是快活的地方。
除了日子,我們還有哪裏能住?
啊,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來了教士和醫生,
穿著他們的長大衣,
在田野上奔跑著。
立陶宛母親 /德古泰特
你來到被燒毀的村莊
跪著將一把灰燼
倒進亞麻頭巾
頭巾裏
藏著你的心。
黑色獵鷹撕開了你的心。
於是你回到家。
你踩著岩石,河流,草。
野生蘋果樹邀你進入它的樹蔭。
黑麥白色的耳朵愛撫你的手。
在高高的山上,你的家
腳下隱約一個陌生人來到,這仍未誕生之地。
在高高的山上,
你向東、向西彎腰,
向南、向北彎腰,
你解下亞麻頭巾,——
一隻紅色雲雀飛進天空。
而你還要紡你的亞麻布,
烘烤麵包,
安頓你的孩子睡覺。
一首有關暴風雪的詩 /馬克·斯特蘭德
來自圓頂城市的圓頂陰影,
一片雪花,一個人的一場暴風雪,輕輕的,潛入你的房間
向你坐著的椅子的扶手飄來,就在你
從書本中抬眼那一刻,它剛好停落。這便是
整個的經過。無非是個肅穆的醒悟
麵對瞬間,麵對注意力的起落,短促的,
時刻間的一刻,一場無花的葬禮。無非是
除了心頭的閃念——這首有關暴風雪的
在你的眼前化為烏有的詩篇,將會歸來,
還有多年以後,有人像此刻的你那樣坐著,口中念叨:
“是時候了。空氣已準備好。天空已敞開了一個口子。”
春夜裏,明月高懸 /佩索阿
春夜裏,明月高懸。
我想起你,我的內心變得完整。
一陣微風吹過曠野,與我相遇。
我想起你,輕念你的名字;我不再是我:我是幸福。
明天你會來,同我一起去田野裏采花,
我們一起去田野,我看著你采花。
我已經見到,明天你在田野裏采花,和我一起,
但隻有明天你真的來到田野,同我一起采花,
我才會感受到真實的快樂。
《給我一點原子彈》 /布考斯基
哦,給我一點原子彈
不要太多
隻要一點點
足以殺死街上的一匹馬
但是街上哪有馬
那好,足以摧毀一盆花
但是我沒見
盆裏
有什麽花
那麽,足以
嚇唬我的情人
但是我哪有
情人
那好
就給我一個原子彈,讓我
在浴缸裏擦洗
就像擦洗一個髒兮兮、可愛的孩子
(我是有一個浴缸)
有種的收音機(節選) /布考斯基
那是在科羅納街的二樓
我常常喝醉酒
把正在響著的收音機
扔出窗戶,當然
它會砸壞玻璃
而收音機在下麵的屋頂上
依然響著。
我對我的女人說
“啊,多麽了不起的收音機!” ……
力 量 /沃爾科特
生命將不斷把草葉砸進土裏。
我羨慕這暴力;
愛情是鐵。我羨慕
碎浪和岩石之間的野蠻的交易。
它們之間互相理解。
我甚至可以理解
奔跑的雄獅與驚懼的雌鹿之間的約定,
她眼中含有某種對恐怖的默許
我將永遠不能理解的
是這隻野獸,他寫下一切
並且自詡為生命的核心
愛之後的愛 /沃爾科特
總有那麽一天,
你會滿心歡喜地
在你自己的門前,
自己的鏡中,歡迎你的到來,
彼此微笑致意,
並且說:這兒請坐;請吃。
你會重新愛上這個曾經是你的陌生人。
給他酒喝,給他飯吃。把你的心
還給它自己,還給這個愛了你一生,
被你因別人而忽視
卻一直用心記著你的陌生人。
把你的情書從架上拿下來,
還有那些照片、絕望的小紙條,
從鏡中揭下你自己的影子。
坐下來。享用你的一生。
牆 /卡瓦菲斯
沒有體恤,沒有憐憫,沒有羞恥,
他們在我四周造牆,高且厚。
此刻我坐在這裏不知所措。
我什麽都不能想:這命運
咬噬著我的心──
外邊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
他們造牆時我竟渾然不覺!
我沒聽到他們,一點聲響都沒有。
神不知鬼不覺地
他們把我同外界隔絕。
牆 卡瓦菲斯 / 阿九譯
沒有體諒,沒有憐憫,連羞恥都沒有,
他們就在我的四周築起了巨大的高牆。
而現在,我坐在這裏絕望。
我隻想一件事情:這個命運撕咬著我的心,
而外麵我曾有很多事情要做。
當他們豎起高牆時,我居然毫無察覺!
不過我還真沒聽見過築牆者的動靜。
不知不覺之中,他們就把我和外麵的世界隔離。
單調 /卡瓦菲斯 黃燦然 譯
調的日子一個接一個
都是那麽單調。同樣的事情
在我們麵前一次又一次發生,
同樣的時刻來了又去。
一個月過去了,另一個月又來,
跟著是什麽也很容易猜;
都是昨天的百無聊賴。
而明天一來就不再像個明天。
就是那個人 /卡瓦菲斯 黃燦然 譯
寂寂無名——在安條克的一個陌生人——這來自埃德薩的男子
寫了又寫。終於,瞧,
最後的詩章寫就了。它一共包含
八十三首詩。但是寫了這麽多,
作了這麽多詩,以希臘語從事
如此緊張的遣詞造句,已令詩人疲憊不堪,
現在一切都向著他壓了下來。
但是一個念頭突然使他從沮喪中振奮起來:
那句崇高的“就是那個人”,
琉善曾在睡夢中聽到過。
世事滄桑話鳴鳥 /羅伯特·潘·沃倫
那隻是一隻鳥在晚上鳴叫,認不出是什麽鳥,
當我從泉邊取水回來,走過滿是石頭的牧場,
我站得那麽靜,頭上的天空和水桶裏的天空一樣靜。
多少年過去,多少地方多少臉都淡漠了,有的人已謝世,
而我站在遠方,夜那麽靜,我終於肯定
我最懷念的,不是那些終將消逝的東西, 而是鳥鳴時那種寧靜。
夜之鷹 羅伯特·潘·沃倫
從光的平麵轉入另一個平麵,翅膀穿越
落日築起的幾何學與蘭花,
飛出山峰陰影的黑色角度,騎著
最後一陣光線喧鬧的雪崩
在鬆林上,在咽喉似的山穀上,
鷹來了。
它的翅膀
切下又一天。它的運動
像磨快的鋼刀揮動,我們聽見
時間之莖無聲地倒下。
每根莖上都沉著地掛著金子,那是我們的
錯誤結成的。
看!看!它正攀上最後的光線
它既不知道時間,又不知道錯誤,不知道
在誰的永不寬恕的眼光下,這未被寬恕的
世界
擺進了黑影之中。
最後一個畫眉
唱了很久,現在也靜默了,最後一個蝙蝠
在尖削的象形文字中回翔。它的智慧
太古老,太宏大。星星
像柏拉圖一般堅定,照在群山上。
要是沒有風,我想我們能聽到
地球在軸上轉,格格地響,聽到曆史
在黑暗中點點滴滴,像地窖裏漏水的管子
月光下多層屋頂的樓房 by Jane Hirshfield 赫斯菲爾德 翻譯:晚楓
我發現自己
突然洋洋灑灑,
三維的,
一幢月光下多層屋頂的樓房
思緒穿越我
簡單得像飛蛾那樣。
情感穿越我,像魚那樣。
我聽見了自己在思考,
它既不是鋼琴,也不是雙耳。
然後很快便聽到,普通的鍋爐,
頭頂上常有的腳步。
用熱水再次洗了臉,
像我還是孩子時那樣。
藝術課 --詹姆士.嘉爾文
讓我們首先用簡單的線條,
像孩子做的那樣,
畫出地平線,
它比真正的地平線更真實,
線條更少,
一種可見的抽象和比率。
線條以暗示
搶占了紙張
白色的地球,白色的天空!
我們動地平線也動,
使我們感覺自己處在中央。
可地平線隻是一個空空的殼――
奇異的半徑,其圓心在外。
當地平線臨近時,不斷移動,
那線條便收攏了我們,
需要更多的線條,
生成曲線,直線,斜線,
產生陰影,形狀,輪廓……
在全部良好願望的驅使下,我們
該在地平線上放上什麽?一塊石頭?
一張空椅子?還是一艘潛艇?
從容一些。放鬆一些。
地平線不會停止抽象我們。
暴風雪 /亞當·紮加耶夫斯基,王家新 譯
我們聽著音樂——
一點巴赫,一點悲傷的舒伯特。
有一瞬間我們聽著沉默。
而暴風雪在屋外呼嘯,
風把它藍色的臉
壓在牆上。
而死者在雪橇上疾走,
邊走邊把雪球扔在
我們的窗子上。
維特 斯特沃茲 /波希維亞托夫斯卡
他喜歡麵部清瘦的黑皮膚美人
顫抖的小腿張開的手指。他將她們舉起
放置到祭壇上。他雕刻她們的手肘
削尖她們的鼻子磨平她們的眼睛
塗上藍色讓她們向著慵懶的大地述說
沉睡在每個男人和女人夢中的天堂。
然後他裝點她們的衣服和笑容恐懼
和悲傷。宇宙的碎片——一輪綠色的月亮,他將
一個女人放置到他的腳下,在頭頂設置了肥沃的土壤
——男人們的溫柔。她們就這樣凍結了
她們的美和永恒,仿佛大樹
與翻飛的枝條一起咆哮。當他離開時,
他向木雕的神和塗成金色的葉子眨眨眼
——維特 斯特沃茲,這個異教徒
一體 伊麗莎白·詹寧斯(英國)
現在他們分開躺著,睡在各自的床上,
他帶著一本書,燈光亮到很晚,
她像個女孩夢見了童年,
所有的人都在別處——他們仿佛在等著
什麽新鮮事兒:他手中的書未讀,
她的眼睛盯著頭頂的陰影。
像遇難船隻的殘骸從往日的激情中浮出,
他們躺著,多麽平靜。他們幾乎不曾接觸,
即使接觸也像一種懺悔,
不帶一點感情——或者太多。
貞潔直視著他們,像一個終點,
他們終其一生都在為之準備。
奇異地分開,又奇異地緊緊相連,
沉默像一條線在他們之間穿係,
卻不曾纏繞。時間本身就是一支羽毛
溫柔地撫摩著他們。他們知道他們老了嗎,
這兩個是我父親和母親的人,
我曾從他們的火中而來,現在它是不是已經變冷?
白鷺 朱迪斯·賴特(澳大利亞)
一個安寧的夜晚,我在旅行途中
遇見了一個池塘,它黑如墨玉,平如鏡子。
池邊,細長的紙樺密密站立;
每棵樹清晰地映出白色的倒影,
萬物寂然,隻有三十隻白鷺正在涉過水麵——
三十隻白鷺在一個安寧的夜晚。
美好的往昔,我曾相信,
你幸運的眼神也許會照亮那樣一個池塘,
仿佛多年以來,我一直在等候,
默默地觀看,直到我的心盈滿
幽暗清澈的水,雪白的樹一動不動,
比它們更白的,是那三十隻涉水的白鷺。
巨大的數字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美國)
在密雨中
在燈光裏
我看到一個金色的
數字5
寫在一輛紅色的
救火車上
無人注意
疾馳
駛向鑼聲緊敲
警報尖鳴之處
輪子隆隆
穿過黑暗的城市。
喜歡感言:這也是從記憶中調出來的一首詩,當然不隻是因為數字“5”。在寫作中,我們總是說的太多,期望自己筆下的詩歌承擔太多的意義和負擔,詩歌不快樂,我們也不快樂。讀到一首具體、清晰、生動、活潑的詩歌,是詩歌的美好,更是生命的美好。當下的存在中就有這個世間所有的意義。
夜鶯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唐不遇 譯
我的鞋子,當我彎腰
解開它們的帶子,
它們兀立在
被踩扁的愈加悲慘的花上。
我的手指的陰影
敏捷地假裝
解開帶子
兀立在鞋子和花上。
黃昏三月 /馬丁鬆
冬末春初,夜幕初垂,冰雪剛溶。
男童們在他們雪砌的屋子燃一根蠟燭,
對一個在隆隆過往的黃昏列車內的旅客來說,
這是一段回繞著灰暗時光的鮮紅記憶,
不斷地召喚著,自那剛蘇醒了的死沉沉樹林。
從前的遊子一直沒有還鄉,
他被那些漁火與時光拖住,
一生漂流在外。
尺蠖 /馬丁鬆
在開滿花朵的樹上
飄蕩著蜜蜂悠揚的合唱。
瓢蟲。一顆裝飾樹葉的活的珠寶,
分開緋紅的背脊飛去,
把自己的命運
交給含著花蕊清香的空氣。
尺蠖爬到葉子邊緣。像一個疑問,
支起兩隻嫩黃的短足:向葉外蕩去,
向空茫的宇宙尋找棲處。
風聽見了。讓樹枝靠近它,
伸出樹葉的手。接它過來。
反舌鳥 (美)朱迪絲•哈裏斯
我能聽見他,
此刻,即使在黑暗中,
一個月光下的魔術師,
聳起羽毛,
聽起來是那樣快樂
就像戴草帽的漢子吹著口哨,
或是一扇吱吱呀呀的大門
通向操場,半掩著
或是一顆星星的叮當聲,
離開牧場
遊蕩了太遠
聖喬治大教堂 /雅羅斯拉夫·塞弗爾特 李以亮 譯
假如在白色的聖喬治大教堂
突然起火,
但願不要這樣,
大火後它的牆壁會呈玫瑰色。
甚至它的雙子塔(亞當和夏娃)也會如此。
更纖細的那座是夏娃,正如女性通常那樣,
雖然這隻是一種毫無意義的
性別的榮耀。
猛烈的火焰也會使石灰岩泛紅。
正如年輕的女孩
初吻之後。
我聽到過的一個鎮 /安妮·卡森 金舟 譯
“在無處的中央。”
那是。
什麽地方?
寧靜又漂亮。
一隻兔子。
蹦跳穿過。
無物。
在爐子上。
鏡框 /喬麗·格雷厄姆 金雯 譯
有些東西漏掉了,有些遺落了。比如,
這張我四歲的照片,眼睛
聚焦在別處,舉到半空的手臂被巨大的
突兀的專注
打斷。
鏡框的左側出現前所未見的東西,
一切可見的東西都因此
變得晦澀模糊。
鏡框之外有很多問題的答案:
為什麽繡球花盛放到仲夏就停歇,維持原樣,
為什麽這個世紀,遲到而顛簸的世紀,
對我們背過身去;鏡框之外
就是所有情節圓滿之後故事逃離的方向,在那裏
昆蟲聚會,想要成為
一架壯觀機器的一部分;鏡框外
是風將要
遷徙的地方,不費吹灰之力,還有我們
數過的羊,
擠不進鏡框的整個世界。
鏡框裏麵,本來可以是一個單純的事件,
但現在卻具有了毀滅性,就像過往一樣,
隨時間流逝變得凶險,握著我們不知道的秘密。
今天 我的兒子 ■阿米亥
在咖啡館賣花的兒子
正向我的茶桌走近
他頭發灰白
他比我年邁
但他是我的兒子
他說:我或許認識他
他還說:他曾是我的父親
我的心在他的胸中碎裂
炸彈的直徑 /阿米亥
這枚炸彈的直徑為三十厘米
有效殺傷範圍約七米,
死者四名傷員十一。
在他們周圍,在一個由痛苦和時間構成的
更大的圓圈裏,散落著兩家醫院
和一座墓地。而這個年輕女人
埋葬在她故鄉的城市,
在那一百多公裏外的遠方,
將這個圓圈放大了許多,
越過大海在那個國家的遙遠海岸
一個孤獨的男人哀悼著她的死
他把整個世界都放進了圓圈。
我甚至都不願提到孤兒們的哀嚎
它們湧向上帝的寶座還
不肯停歇,(直至)組成
一個沒有盡頭、沒有上帝的圓圈。
《睡的變奏》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翻譯:李文俊
我願意看你入睡,
也許你根本睡不著。
我願意睡意朦朧地,
看著你。我願意與你
一起入睡,進入
你的夢境,當它那柔滑的黑波
卷過我的頭頂
願和你一起穿越那片透亮的
葉子黑藍、搖曳不定的樹林
那兒有水汪汪的太陽和三個月亮
走向你必須下去的那個山洞,
走向你最最擔心的驚恐
我願遞給你一支銀色的
樹枝,一朵小白花,一個字
保護你,當你陷進
夢的深處的憂慮,
和憂慮深處的中心。
我願跟隨你再一次
走完那道長長的樓梯
變成一條小舟
小心地載你回來,做一朵
雙手捧住的火焰
引導你回進
睡在我身旁的
你的軀體,讓你
悄然回去如同吸進一口空氣
我願做那口空氣
在你身體裏做片刻的
逗留。我多願自己也是那樣的
不受注意,那樣的須臾不可分離。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 by 茨維塔耶娃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個小鎮,
共享無盡的黃昏
和綿綿不絕的鍾聲。
在這個小鎮的旅店裏——
古老時鍾敲出的
微弱響聲
像時間輕輕滴落。
有時候,在黃昏,
自頂樓某個房間傳來
笛聲,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鬱金香。
此刻你若不愛我,我也不會在意。
在房間中央,一個磁磚砌成的爐子,
每一塊磁磚上畫著一幅畫:
一顆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
而自我們唯一的窗戶張望,
雪,雪,雪。
你會躺成我喜歡的姿勢:慵懶,
淡然,冷漠。
一兩回點燃火柴的
刺耳聲。
你香煙的火苗由旺轉弱,
煙的末梢顫抖著,顫抖著
短小灰白的煙蒂——連灰燼
你都懶得彈落——
香煙遂飛舞進火中。
未進行的喜馬拉雅之旅 /辛波絲卡
啊,這些就是喜馬拉雅了。
奔月的群峰。
永遠靜止的起跑
背對突然裂開的天空。
被刺穿的雲漠。
向虛無的一擊。
回聲——白色的沉默,
寂靜。
《作者的禱告》 /卡明斯基
如果我為亡者說話,我必須離開
我身體裏的這隻野獸,
我必須反複寫同一首詩,
因為空白紙張是他們投降的白旗。
如果我為他們說話,我必須行走於我自己
的邊緣,我必須像盲人一樣活著,
穿行於房間
而不碰倒家具。
是的,我活著。我可以過街,問“現在是哪一年?”
我可以在睡眠中舞蹈,
在鏡子前笑。
甚至睡眠也是一種禱告,上帝,
我將讚美你的瘋狂,
以一種不屬於我的語言,談論
那喚醒我們的音樂,那
我們遊動於其中的樂曲。因為無論我說什麽
都是一種請願,我必須讚美
最黑暗的日子。
飄落 /埃德森
一個男人發現兩片葉子,拿進房間對他的父母說,我是一棵樹。
他們對這個人說,那麽到院子裏去吧,不要在客廳裏生長,因為你的根可能會破壞地毯。
他說,我在開玩笑呢,我不是一棵樹,他扔掉了那葉片。
而他的父母說,瞧,樹在落葉了。
火燒硬筆書法《燃燒的生命》。
我的字和我的想法一樣歪歪斜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