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微心裏高興,臉上卻臊得通紅。她扭頭去看齊書,正和白澤捂著他耳朵眼睛的雙手奮力鬥爭。承盛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四處張望。隻有傑俊,專注得看著,眼裏居然有了隱隱的淚光。陸微覺得好笑,拍一拍傑俊肩膀:“你看那麽專心,好不害臊。居然還有看人家的好事哭鼻子的道理。”
傑俊楞楞說道,“隻有我,明白江鞋匠那種多年來孤獨守候,默默喜歡的痛苦。可他好歹比我幸福,燕紫也是愛著他的。”陸微鼻子一酸,摟住傑俊:“無論如何,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也會像燕紫珍惜江鞋匠那樣去對你。”
傑俊的聲音有點澀澀:“可你會像燕紫喜歡江鞋匠那樣去愛我麽?”
“傑俊,我——”陸微看這傑俊,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傑俊刮陸微鼻子一下,“你啊,幾輩子都學不會說謊。哄哄我也不行麽?”
說話間,燕紫的記憶便向前推進了不少,那是多麽一段快樂的回憶阿。單純的學習,江鞋匠的陪伴,兩人隔閡消逝,即如初戀情侶一般的纏綿遣卷,又似血親般的熟悉信任。燕紫的確聰明,高三一年,成績又回到了年紀前列。滿懷自信的去高考,輕鬆就入了國家一檔大學的分數線。
燕紫堅決報考徐城的大學,江鞋匠卻希望燕紫去那個人人仰慕的省城。兩人正在爭執間,突然天搖地動起來。
陸微一驚:“難道地震了不成!” 白澤低聲叫道:“不好。”一陣粉霧襲來,眾人又回到那片漆黑當中。整個記憶的空間也是天翻地覆的搖晃,那些晶瑩的卵石被震蕩起來,裏麵各色瑩光煙霧湧動的更加厲害,似乎隨時都會噴湧而出。
承盛沉聲道:“燕紫可能受到外界幹擾,就要蘇醒。傑俊,你帶齊書陸微去看燕紫最近的記憶,我出去看看有什麽狀況,白澤留在這裏守著。”陸微總覺得有什麽不對,但又說不出來,隻能抱過齊書隨傑俊向最後那個黑色的卵石走去。
她扭頭望承盛一眼,他卻正定定看著自己,雙目相望,承盛展顏一笑,眼中卻有幾分不舍,陸微心下一沉,卻被濃黑色的煙霧瞬間包裹起來。
過了一會,那天翻地覆的搖晃居然慢慢平息下來。陸微發現自己落腳在江鞋匠家的院子中,這裏仿佛許久沒有人住過,到處集著灰塵,空氣中漂浮著黴味。陸微步入裏屋,赫然看到牆上一個黑白相框,黑色絹花下,是江鞋匠微笑著的照片。照片下的青木桌上,供奉著一個骨灰盒和排位,上麵刻著“江州”。
燕紫穿著當日跳江時候的紅衣,匍匐在青木桌旁,頭發遮住臉,看得並不清楚,隻是身材更加纖瘦。一個四十歲上下的溫和婦人,在旁邊安靜得站著,手裏端一個紅色的鐵皮餅幹盒。
“這是江鞋匠最後留給你的。他讓我帶個話,以前騙了你,希望你原諒他。他是個好人,隻是不想毀了你的前程。”
燕紫頭也不抬:“所以——你和二叔從來都沒有結過婚?”
“咳!我倒是希望,可他對我半點那個心思也沒有。為了讓你安心在省城裏念大學,他讓我倆假扮結婚來哄你。那結婚證啊照片啥的,都是他做的。你那次回家,他知道日期,硬是讓我到家裏來演戲。我看到你那天難過的樣子,差點演不下去,可我知道——他心裏也不好受。他說——”婦人看一看燕紫,不再說話。
燕紫抬起頭,雖然還能看出漂亮的輪廓,可一雙眼睛紅腫晦暗,讓人揪心。“二叔他說什麽——”
“他總說:你是江天上的燕子,本來該飛的越遠越好。他隻是一個定在江心裏的荒島,注定不能陪著你。既然陪不了你,就該放你走。”
一滴淚從燕紫的臉側滑下,滴在青石地上,嘀嗒一聲脆響,暈染出一朵暗色的花。“二叔他病了多久?”
“也算老天垂憐,快得很。發現骨頭有癌到走,也就小半年。他疼得厲害,床板都能給掰斷掉,疼得熬不下去了就攥著你的照片,我看不過去,幾次跟他說要告訴你一聲,他也不同意。你這孩子,心也太狠了,那次一走,居然七年都沒回來。”
燕紫並不反駁,指甲掐進肉裏,嘴唇也被咬出了血。那胖婦人看了不忍心:“我知道你也為他好,每年都寄錢回來,可是他要的不是你的錢,心裏隻盼你能回來看他一眼。兩個人明明互相掛念著,卻總不把話說開——白白多受些苦。”
“媽——”一聲清脆的童音門口響起,胖婦人應了一聲,扭頭對燕紫說:“燕兒啊,話我可都帶到了,該回去了。你也不要太難過,你二叔在天上看到你開著小汽車回來,在省城過得風風光光的,也高興了。”說完就急急推門出去,又擔心的回頭看了一眼,隻見燕紫還是那丟了魂的樣子,歎一口氣,反手關上了門。
過了良久,燕紫打開了江鞋匠留給她的紅色餅幹盒。裏麵是層層疊疊的信封。頂上的一個,包了房契和一個存折,有這七年來,燕紫給江鞋匠的所有匯款,還有他畢生的積蓄。下麵,是一封封糊了郵票卻沒有寄出去的信。燕紫逐一拆開來讀,淚如泉湧,一張張信紙都都被沾濕,她也哭到了聲音盡失。
直到最後一封,裏麵什麽也沒有。燕紫用盡最後的力氣,從裏麵倒出了一束風幹的桔梗花。她總算能夠放聲大哭,身子如風中枯葉搬抖了起來,撲到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