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搞錯?! 就憑那個排骨精?!”
艾文看著運動會賽程表上同桌的名字大呼小叫: “他哪裏是塊運動的料?!”
同桌個子大約有一米七四,看上去卻比實際身高要高,因為那時候他實在是瘦的讓人心疼.
艾文記得冬天有一次同桌在衣兜裏找東西,本來棉襖多半有些鼓鼓囊囊的,而男裝的上衣總是裏裏外外的好多個口袋(女裝經常連一個口袋也沒有,氣人!)他就在左邊裏外翻翻---沒有,然後又轉去搜搜右麵的口袋,還是沒有,再從右邊連拉帶拽的摸回左邊去… 艾文在旁邊坐著,餘光中隻覺得同桌就像一根軸,那件大棉襖掛不住似的繞著這根軸轉來晃去,真是“人比黃花瘦".
艾文從來沒有見過同桌運動,依他的口頭禪: “有時間鍛煉,還不如回家睡覺!”
他小時候有哮喘的底子,所以才會在聽到艾文咳嗽時感同身受般的呼吸困難.平時說話總是低聲細氣的,一點沒有愛好運動的人那種生龍活虎的精神氣兒.他那帶眼鏡白淨清瘦的形象,看上去比更加瘦高但膚色略黑的眼鏡兄才子還秀才,兩個人湊在一塊兒整個一柴棍兒開會.
“一定是被人硬報的名,誰這麽不地道?!”
艾文好生替同桌擔心,“不為人知的失敗隻能算是半個失敗,而人盡皆知的失敗則是雙重的失敗.” 當著全校的麵跑個倒數第一真是慘不忍睹.而且一旦上了場,就是再不情願,也得累死累活的跑完全程,這樣即使沒拿個名次,也不至於馬尾巴穿豆腐似的提不起來,落下個半途而廢的名聲. 在艾文眼裏,為了維持那點破碎的麵子一個人落在後麵一圈圈的做“孤獨的長跑者”,甚至不孤獨地被領先一圈兩圈的選手超過,可不是什麽毅力的體現,根本就是進退維穀的尷尬.她最怕的就是尷尬了(那個年紀臉皮薄又閱曆淺,遇見尷尬場麵不懂如何化解).不過同桌是識世務者,才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局麵,大概壓根不會上場.
艾文在午休時間瞅個空當與同桌打招呼, 她笑著一探究竟:“看到你的名字了,怎麽這麽倒黴? 讓誰給按了個五千米?”
“自己報的.”
同桌沒再多解釋,撂下瞠目結舌的艾文就閃人了.
整個下午,艾文都惴惴地,想著那個落在最後的孤獨的長跑者,好像比同桌本人都更擔心他的比賽.男子五千米是整個運動會的最後一個項目,因為這項雖不激烈但足夠鐵人的項目很能掀起群眾的熱忱,尤其是到了最後衝刺,鹿死誰手即將大白天下,運動會在群情激昂中圓滿落幕,可謂一個華麗的句號.
當選手們出現在起跑線上摩拳擦掌的時候,艾文瞥了一眼同桌,立刻就緊張起來---這小子果然一上場就出洋像,居然不知道減輕負重的穿著長袖長褲,渾不像運動員的樣子.
發令槍響過,選手就出發了,看上去跑得都不快---這也可以理解----M大的操場一圈是四百米,所以五公裏的賽程就要繞著操場跑個十來圈,大家都知道不能在一開始衝得太快,要給後麵保存點體力. 在此之前,艾文從來沒見過同桌跑步的樣子,這次天賜良機多瞄幾眼,哪知這一看就更擔心了---平常走路倒好好的,怎麽跑起步來有點八字腳? 左搖右晃的像隻鴨子,害得她直擔心他把自己晃倒了---水印那慘烈的膝蓋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幸好他穿的是長褲.”
頭幾圈,同桌速度不快不慢,處在中等的位置.艾文氣喘得勻實點了---不錯,不錯,總算沒在一開始就給落在後麵. 等跑了幾圈下來,艾文開始默默地吸氣了,她發現雖然他的跑步姿勢很另類,但他圈圈是那個速度,一點沒有體力不濟的疲乏跡象,好像還沒艾文在一邊擔心的更費力.
賽程過半,選手們早已在跑道最內側排成一列,名次也逐漸拉開---這時候同桌開始加速了.
觀眾大多已經從看台上站起來,有的還衝到跑道邊上去呐喊加油,因為是最後一個項目,連維持秩序的同學都網開一麵,或者說開了小差---自己也加入到啦啦隊裏去了. 艾文混跡於人民群眾中,站在隔開看台和賽場的鐵柵欄後麵,拚命的拍手,整個身體幾乎都嵌進欄杆裏去了,手也早就拍得又紅又麻.
很奇怪,她並不覺得他衝得很快,卻眼見著他超過了一個,又一個,她的心跳節奏幾乎是扣著他衝刺的腳步節拍,好像他跑得再快一點,她就要心動過速了.
裁判搖了一下鈴,告知是最後一圈,氣氛達到白熱化,幾乎所有的觀眾都衝到跑道邊上去了.艾文看到連曾經的“敵人” 瑤瑤都又跳又叫的喊著同桌的名字,忍不住把自己從欄杆中拔出來,也衝到跑道邊上去大喊“加油!” 她沒有喊同桌的名字,但她相信他一定知道她的“加油”隻是給他的.
比賽結束,同桌是第二名.第一名是校記錄保持者忠狗,大概小時候獵犬的遊戲玩太多了(參見<<鐵姐們(13) - 純真年代>>).
艾文在賽後許久未褪的THRILL中,看見同桌走去場邊的地上撿起自己的鐵鏽紅色的毛衣(她最喜歡的那件毛衣,因為老爸有件類似的),往身上一搭,向看台走去.毛毛緊隨其後,本來是想去扶他的,可是看他走得很輕鬆,便跟在他身邊,興奮的說個不停.瑤瑤也湊上前去似乎是祝賀了幾句. 艾文始終沒有走過去,她輕飄飄的覺得好像說什麽都不重要了,又覺得自己老大的光榮,為什麽光榮?
去車棚取自行車的時候,艾文好像是剛從一場豪華的大宴會裏出來,曲終人散,意興闌珊地反複回味剛才的一幕. 同桌忽然在後麵喊她. 艾文一回頭,同桌隨手把一個盒子拋給她---是亞軍的獎品--- 那時很流行的那種精裝封麵,紙質考究,內頁上印有淺色水彩畫的日記本,艾文曾打趣說那種本子讓人一看就有在上麵記錄點“心弦一瞬”或“心漪集”之類酸文的衝動.
剛運動完,同桌白皙的臉上還是粉紅一片,映著夕陽的餘輝,很和諧養眼的一副畫麵.
他說: “給你吧.”
艾文有點不知所措,笑著說: “跑了五公裏掙來的,我怎麽好霸占你的勝利果實?”
“拿著吧---就是給你掙的!”
艾文不再說什麽,收起了往日的桀驁鋒利,非常由衷地說: “跑得真好!”
這時候毛毛在一邊說漏了嘴: “煉很久了……”
艾文回到家,老姐問起那個本子.艾文輕描淡寫地說了由來,生怕引起懷疑,又含糊其詞的補充道: “他要這麽個花哨的本子也沒用啊~”
老爸在一旁好像悉穿了“壞小子”的企圖,酸酸地說: “男孩子的一種瀟灑,用來取悅女孩子.”
瀟灑麽? 艾文回想起同桌從賽場上下來,把那件鐵繡紅的毛衣往肩上一搭的動作,的確瀟灑. 而他那句“就是給你掙的!” 簡直帶有堂吉科德似的瘋狂.
同桌是喜歡製造SURPRISE的人,也許並不想讓她知道他鍛煉了很久,但這卻讓艾文對他刮目相看---以前他總是一副百事無心的懶散做派,而這雲淡風清中突然顯現的執著認真,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中了頭彩似的刺激.
專注認真地埋首於一項有意義事情的男生,對艾文從來都是很具殺傷力的.比如熟練從容地操作某一精密儀器的男生;凝眉矚目電腦屏幕程序的男生;做PRESENTATION思路清楚侃侃而談的男生,不論多麽貌不驚人,在艾文眼中形象都瞬間高大起來,讓人不由得跟著他認真.這一點,閨密也很認同,她說: “每次一看到他那麽認真,我就什麽玩笑都不敢開了,怕褻瀆了那種精神.”
於是同桌一個寒風苦讀的身影,竟至於讓艾文潸然淚下……
那是一個冬日的傍晚,閨密她們班還在補課.艾文蔫頭耷腦的坐在教室裏,看看外麵灰蒙蒙的天,想想其它班早就放學了,他也已經走了---沒有他的學校,空曠的令人不安.補完課的艾文勝利大逃亡地奔去取自行車,就在轉身的一刹那,她忽然看見前麵不遠處一個人斜倚在自行車上,凝神看著手裏握的一本書,正是同桌!
那天刮著冷風,他圍著一條鐵鏽紅色的長圍巾,穿了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裝,黃昏中愈發顯得身影頎長.艾文見過同桌穿西裝,穿皮衣---因為他老爸在南方,所以經常給他帶很多時髦的衣服回來.(同桌雖然瘦,但肩平腿長,所以也是衣服架子一個.) 可那些時髦衣服,都沒有這件中山裝讓艾文眼睛一亮,進而視線變得模糊---恍惚間鏡頭一轉,回到了五四時代,艾文紮著兩條麻花小辮,穿著藍褂黑裙,足登柔軟無聲的布鞋這就要走上前去和他一起歸家……
“為什麽他總在我最不經意的時刻, 以一種令人不能自拔的姿態出現在我麵前?!”
本來想偷摸溜一眼就跑,結果發現艾文園子裏有一個條兒,上寫“給小既”,沒想到在這裏還能收到小既的“信”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