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古惑仔

艾文和小龍是在M大的免費吉它班上認識的. 吉它班之所以免費, 主要因為那是個草台班子 --- 教彈吉它的老師是M市一家個體琴行的老板, 大概也沒有受過專業訓練, 隻是愛好音樂, 會彈幾下吉它而已. 辦班的目的, 當然也為了打響他們琴行的名聲.

說到吉它, 想當年在心血來潮的老姐炮轟下, 老爸跑遍了大半個M市給她買了一把吉它,結果老姐隻彈了兩個星期就扔一邊兒了. 等到那把塵封已久的吉它被艾文再度發掘出土的時候, 六弦琴已變了鏽弦琴. 艾文這才發現老爸犯了牛頓給大貓開大洞的錯誤, 給人高馬大的老姐買了一把特大號的吉它. 當然, 這就給艾文這隻小貓日後的半途而廢提供了充足的理由. 夾起那本在地攤兒上買的<<吉它速成指南>>, 艾文就背著那把碩大的吉它吃力而無比神氣地去學校了.

吉它班的活動地點在大操場邊上的一間階梯教室, 時間定在每雙周的周六晚上. 小龍在第一堂課開始之前突然冒了出來, 一句“這沒人兒吧?”便不客氣地坐在了艾文旁邊. 且一坐下就“見麵熟”地開始自我介紹, 原來他和艾文同級, 都上大三. 三言兩語後他就主動跑去幫艾文報名了.

小龍貌不驚人, 個子還沒艾文高, 要是走在M大的大街上, 保準會淹沒於眾多同樣貌不驚人, 個子不高的理工男生中. 可是小龍坐在艾文旁邊不大會兒工夫, 她就想起那句老話“人不可貌相”. 當時他倆正在說話, 不知從哪裏飛來一隻蒼蠅, 嚶嚶嗡嗡, 繞來繞去. 小龍說話間突然一伸手, “呼”的一掌抓下去, 蒼蠅就沒了. 更奇的是, 他將那隻握在手心的蒼蠅往桌上一丟, 蒼蠅摔了個咧趄, 滾將起來, 振了振翅, 居然沒事兒的蟲一隻飛走了…… 艾文坐在旁邊, 明顯感覺到了他剛才出手時的掌風, 心想那麽剛猛的一抓, 卻不傷蒼蠅纖毫, 這力道拿捏得, 顯然是訓練有素. 她於是就問小龍是不是練過什麽? 小龍告訴她自己是M大武術隊的隊長. 艾文很老實地回答, 她從來不知道M大還有個武術隊. 這似乎有點傷小龍這個隊長的麵子.

“我們武術隊軍訓的時候還表演過呢?! 你要是參加過軍訓, 就一定看過!”

他這麽一提醒, 艾文回憶起來, 軍訓匯報演習時的確有人表演過武術. 不過那時候她遠遠地坐在方陣中, 隻能伸著脖子從前麵一排排女兵們軟癟癟地軍帽的縫隙中望過去, 看不大清楚. 唯一讓她印象深刻的是最後出場舞劍的一個人, 綢布白衣白褲, 身姿靈動飄逸, 動作相當專業. 因為隻有一個人出場, 又是在諾大的操場中心, 劍舞得瀟灑, 連帶著讓艾文覺得那舞劍的人定是身長玉立. 她有點難以置信地問小龍, 果然是他. 沒想到這個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小個子竟然是那個舞劍人!

艾文覺得那個留長發, 說話飽含詩意的琴行老板很有流浪歌手的氣質. 不過看到他在黑板上鬥大的字把“音樂”寫成了 “音悅”, 被同來的一個叫蔡剛的朋友(曾被假小子記成“飯缸”)笑著改了回去, 多少有點失望. 但他在講到對音樂的愛好時, 還是滿臉誠摯的. 為了活躍氣氛, 他想請現場的一個同學上去唱首歌, 由他來吉它伴奏. 小龍自告奮勇地走上講台, 唱了一首張楚的<<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艾文不太喜歡那種聽起來像說話似的歌曲, 聽不出個門道. 但小龍的嗓音讓她反應過來以前好像也聽過他唱歌.

那是在軍訓的歌詠比賽上, 某個連隊的伴奏帶出了技術故障, 為了救場, 指導員臨時抓了一個學生上來唱歌. 大家的耳朵被扯著嗓子硬吼出來的鏗鏹軍歌折磨了大半天, 突然讓人來不及反應的, 廣場上空就飄來一個男生的清唱:

“不讓歲月倦了等待的心
我的世界隨你到天涯遙遠
窗前燈火此刻悄悄熄滅
我心輕輕擦亮你如水的容顏……”

艾文知道這首歌叫<<攜手同遊人間>>, 原唱是台灣歌手張真. 這首歌曾經被當作紅極一時的台灣連續劇<<包青天>>的片尾曲. 她曾經小迷了一把電視劇裏何家勁扮演的那個一身正氣, 赤膽忠心的展大俠. 也很喜歡這首歌詞很“文”的片尾曲. 沒想到無伴奏的清唱, 更符合歌詞那種淺吟低語, 深情款款的意境. 而且, 這個男生比原唱唱得更好, 沒有一昧軟綿綿地, 也不會把“如水的容顏”唱成“如碎的容顏”. 事出突兀, 他隻唱了幾句就停了, 台下頓了頓, 隨即歡聲雷動. 也隻這幾句, 就讓艾文記住了這個聲音.

自打第一節課認識了小龍, 艾文每次吉它課早早結束後, 總要和小龍神聊, 不, 總要聽小龍神侃到很晚.

小龍愛看李連傑和成龍的武打片, 他說他更喜歡李連傑, 因為他的功夫是正宗的, 而成龍的路數則傾向於散打或是搏擊. 他舉李連傑在<<太極張三豐>>裏的例子, 他說成龍的片子裏也有耍太極的鏡頭, 但成龍就沒有李連傑專業. 比如說, 李連傑做太極推手的動作, 肩是“沉”的. 說到這裏小龍還特意站起來表演了一下“推手”這個動作, 和雙肩下壓的“沉”的感覺. 怕艾文看不出精妙, 他也表演給她看如果肩浮在那裏是什麽樣. 艾文一看, 果然隻這麽一個小小的區別, 這架子就端起來了, 神韻就出來了. 講到高興之處, 小龍還翻了幾個空心跟頭, 看得艾文心驚肉跳, 生怕他一個閃失在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水泥地麵上來個大頭朝下的倒栽衝.

談到小龍“入武行”的起因, 竟然是因為打架 ---- 中學時的小龍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古惑仔. 

小龍來自偏遠大西北的一個普通中學, 在校時是標準的“不良少年”, 成天和一幫哥們兒混在一起抽煙, 喝酒, 打架, 甚至以欺負老師為榮. 他還曾經因為打架被揪進派出所. 手上的一個刀疤是有次為了救個夥計赤手抓刀刃留下來的, 當時血流的那個夥計都嚇怕了, 他自己因為打架殺紅了眼, 居然沒感覺. 高三時他的學習排到年級六十名, 老師們認準他這號人就是注定當痞子的命, 早就把他們看扁了. 一幫哥們私下裏看看似乎就小龍還有上大學的希望, 便都指望著他能給大家爭口氣. 於是架他照打不誤, 可老師一追究下來, 哥們兒全替他擔代了. 就這樣他猛學一年, 三次模擬考一次比一次好, 最後竟排至年級十來名. 本來奔著大專的他連自己也沒想到竟然考上了M大, 而且進了M大幾乎錄取分最高的專業. 一夥兒哥們中就他一個人考出來, 從“浪子”搖身一變成了“驕子”. 中學時的不羈讓他天不怕地不怕, 或者說難聽一點, 磨厚了臉皮, 一入大學他什麽活動都參加, 加上少時既有的武術功底和天生的音樂細胞, 他一下成了各種活動的明星. 他這才覺得原來自己也能成為正二八經的人物, 漸漸開始脫胎換骨; 這才發現大學是怎樣一個能改變人一生的全新天地. 如今小龍和以前的那些個哥們兒不可避免地少了共同語言, 關係也逐漸疏遠了.

“上次寒假我一回家, 他們就叫我出去幫忙打架. 推不掉, 我就跟著去了. 到那兒去我一看就怕了, 真的, 以前從沒怕過----那也是活生生的人, 怎麽就能一磚頭拍下去……”

小龍在M大的樂隊吹長笛, 他也會彈吉它. 盡管他說自己不怎麽會彈, 但艾文聽過他自彈自唱. 她當然少不了問起他那首<<攜手同遊人間>>. 他說他之所以很喜歡那首歌, 是因為那首歌的歌詞讓他想到暗戀的女孩. 他和她從小一起長大, 他一直很喜歡她, 她卻一點也沒察覺.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她?”

“小時候不懂, 後來懂了又不敢, 在她麵前, 我總有種自卑感, 覺得自己太齷齪. 也想等她長大了.”

艾文心想也是, 擱著中學的她要是見了一個抽煙喝酒又打架的男生, 一定惟恐避之不及. 即便是一起長大的鄰家小MM, 突然被隔壁的古惑仔GG追也得嚇一跳.

後來小龍進了大學, 鄰家小妹上高三, 不用說, 這種時候更不能讓她分心. 於是他每周給她寫封信, 信上全是他在大學遇到的笑話, 隻為了能博她一笑, 讓她在緊張的生活中稍鬆一口氣. 他對自己的感情隻字不提,“我希望她一看到我的信就笑……”

“事實上, 中學我們就分開了, 相隔二十七公裏. 每次我去看她, 總要給她帶上一塊金帝巧克力---我倆從小就都愛吃巧克力---‘金帝巧克力, 隻給最愛的人吃’.我給她帶的巧克力大概能裝一箱了, 到現在我還不知道金帝巧克力什麽味兒呢.”

“為了她, 過去各種混賬事我都幹過, 就是不太敢亂交女朋友, 始終不敢, 總覺得會負了她, 雖然她不知道. 我總想, 她有什麽事我都要替她擋著, 隻要有我在, 就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甚至都不要知道還有什麽危險在這個社會上.”

“她說話直, 有時候會得罪人. 有一次她和同學鬧了點便扭, 寫信給我說,‘這世界上沒人真正關心我’, 我看了心裏特難受, 你說這麽多年, 我……”

說到這裏, 小龍說不下去了, 默默地吸著煙……

“她沒考出來, 就留在我們那裏了……我畢業了想回去工作, 可是我爸媽嫌我們那裏太偏僻, 不願意我回去……”

“你們分開了這麽多年, 所處的環境又不同……我是說……你肯定你還喜歡她嗎?”

小龍將手裏抽剩的煙頭扔到地上, 用腳踩滅了, 頓了一下, 隨著煙圈吐出一句話:

“‘喜歡’這個詞很難說……當你喜歡一個人已經上升為一種習慣, 你就很難再想到第二個名字, 你的心裏就隻有她了.”

聽了他這席話, 艾文很難想象看起來這麽粗糙的一個男生, 卻有著這麽細膩的感情.

吉它班結束後, 小龍送了艾文一盤磁帶留做紀念, 就是張真的<<攜手同遊人間>>. 很奇怪, 自那以後, 艾文再也沒在M大遇見過小龍. 不過每次聽到那首歌, 她都會想起小龍, 不知道他最後有沒有和喜歡的女孩攜手?

“不讓歲月倦了等待的心
我的世界隨你到天涯遙遠
窗前燈火此刻悄悄熄滅
我心輕輕擦亮你如水的容顏
  
你的笑容仍甜美一如當年
你的消息是我珍藏的依戀
不管繁華成落葉戰士沒荒野
承諾永遠不如記得每個今天
  
你我相隔遙遠人事偷偷改變
曆經萬水千山是否心意相連
不求生生世世不想朝朝暮暮
但願平平淡淡攜手同遊人間
  
誰說兩地繾綣最是擾人心田
誰說人海沉浮難有恒久情緣
不管分分合合也許聚聚散散
隻求平平安安攜手同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