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 為了刺激升學率, 土著中學的老師就是這麽鼓吹的.
等真正進了M大, 她才發現全不是那麽回事兒! 和那句“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邏輯關係對應, 失敗的一半來自於壞的開端: 憑著文科分考上理工大學的艾文, 大一, 大二的生活簡直是“低潮的不忍心回憶”.
艾 文班裏一共有三個女生, 男女比例高達九比一. 除了艾文, 武姐外, 還有一個鄰省山區來的女孩子梅寒. 全班近四分之三的學生都是調配來的, 艾文是班上少數幾個按第一誌願錄取該專業的學生之一. 剛一入學, 高年級的學生就把“要麽考研轉行, 要麽考G出國”的兩考準備介紹給了初來乍到,驚魂未定的學弟學妹們. 可想而知, 入學的前幾個月, 班裏彌漫著愁雲慘霧 ----幾乎全班都在鬧專業情緒.
艾文倒沒鬧 ---- 她還沒輪到為專業鬧情緒, 就已經被一個高數給榨幹了.
高 數課才剛上到對高中數學的回憶總結, 她便嗅出自己的與眾不同了---武姐和梅寒在討論起作業時興奮地眼睛發亮, 一套一套的往外拍解法思路, 兩個人經常為同樣一道題的最簡最佳解法爭論不休. 如果說梅寒的基礎紮實, 那麽武姐則屬於對數學悟性極高的人, 艾文從來沒有想到對數學還可以有靈感. 通常她們這樣討論的時候, 艾文隻有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的份, 完全插不上嘴, 至多不過小聲地囁嚅兩句:“這種方法, 我們中學老師怎麽沒給總結過?” 其實她也搞不清楚是老師沒總結過, 還是她沒注意聽講.
“如 果數列an (n = 1,2,…)與常數A有如下關係: 對於任意給定的一個正數e, 無論它怎樣小, 相應地必有一個正整數N(e), 使得滿足n > N 的一切an, 均有不等式 /an - A/ < e 成立, 那麽常數A稱為數列an 當n趨向無窮時的極限值.”
這 段許多理工科學生耳熟能詳的極限定義, 想當年讓艾文耗費了不知多少腦細胞, 背了無數遍還是不能理解:“這麽多數字符號, 沒有幾個是定的, 不是無論怎樣小嗎? 怎麽又趨向無窮了? 既然都是不定值, 怎麽最後極限又是個定值?!” 她天生對數字沒感覺, 平常算兩位數加減法還常出錯, 公式推著推著就少了一項, 隻會感性和發散思維的人, 如何學得好數學?!
(BTW, 還好她那時候不知道自己的專業課還要學一個叫做張量的東東, 如百腳蜈蚣一樣帶一大堆下標,且每一隻腳又有一大堆鞋--- 下標可以在N個數字之間輪換. 這群蜈蚣爬滿了她的幾乎全部重要專業課, 動輒就精變成為一個龐大的N階方陣.)
出 於固疾, 她一開始還是不聽課, 等到發現自己課下看不懂書的時候, 已經跟不上了 --- 大學老師總是一堂課就講過幾十頁去, 最可怕的是, 周圍同學的眼鏡一片寒光閃閃, 都作點頭會意狀, 唯獨她不明白, 也許全怪她沒有閃著智慧之光的眼鏡? 她也試圖問問同學, 一直問到別人掛滿一臉:“It’s so simple andtransparent, even idiot can understand!” 她還是沒明白, 頭腦一片空白, 隻反複想著一個問題:“沒準我就是個idiot?”
班上的生活委員是一個山東來的憨厚小夥兒, 總是給班裏的女生占座位, 四個人上大課的時候就一起坐在第一排, 被其他男生戲稱為“四人幫”. 高數第一次期中考試, 班裏三個100滿分: 武姐, 梅寒, 和生活委員. 艾文考了個七十出頭. 發卷那天, 生活委員關切的問: “你是不是沒有好好學習呀?”天知道她是宿舍起床第二早的人,花在自習上的時間比武姐和梅寒都多, 可是她能說什麽呢? 看著那張慘不忍睹的考卷, 還不如說自己沒好好學習.
若幹年後, 當她給表妹補習英語的時候, 活脫脫看到了自己 ---- 能說會道的小丫頭一個, 一坐在英語書前, 立刻換了一個人似的, 腦子也不轉了, 話也說不利溜了, 整個人已經嚇懵了, 根本沒法正常思維.
且 看艾文自習高數的死循環: 平心靜氣地背, 不懂, 心浮氣躁地念, 仍未果. 為了穩定情緒, 轉去看英語. 半晌回過頭來, 老天! 還有一大堆高數作業在等著 ---- 書都沒有看懂, 如何做得完?! 氣血上湧, 於是開始怨天尤人地質問自個兒幹嘛要拿自己的短處跟別人的長處比?! 再後來, 想來想去就回到詳林嫂的那個著名詠歎調: “我真傻 …… 我明明知道自己沒有數學頭腦 ……”
人生的許多重大決定, 常常是自己在對將要決定的事情毫無概念, 懵懵懂懂的情況下做出的. 艾文那會兒才知道, 自己的那個專業, 不但是個“理中之理”的專業, 還是個對數學要求極高的專業, 她真後悔當初怎麽就那麽沒主見地讓爸媽給報了這個專業. 不過, 她至少還有人給出個主意, 哪怕是餿主意, 事後還有人好埋怨. 武姐就更絕了 --- 她上M大, 根本就是抓鬮抓出來的 ---武姐所在的省份沒有重點大學,隻有考出省才能上好大學. 報誌願的時候父母唯一的意見就是讓她報個鄰省的離家近的學校, 她就搓了倆紙團兒, 寫著M大和另一個更近的鄰省大學. 最後就抓進了M大.
艾 文後來與許多同學交流專業選擇, 才發現沒有多少人在報誌願前對自己所學的專業有概念, 很多是出於對熱門專業的盲從,甚至有些同學隻是憑專業名稱給人的模糊印象來做決定,於是像她那個冷門專業就企圖通過改名換姓來吸引生源. 艾文還記得填寫第二誌願的時候,她和閨密都不約而同地挑了一個名字裏包含“航空”字樣的外省大學, 似乎光看那名字就覺得高科技和空姐的美麗兼而有之.
“It is a pity that we have to make such an important decision about our futureat a stage in our lives, when we are so easily swayed by factors which havelittle or nothing to do with the central issue, namely, that we should do thosethings for which we have a natural interest!”
想不通 歸想不通, 生活還得繼續, 艾文苦不堪言地啃著高數書. 很矛盾也很自然, 她這輩子第一次覺得學習比談戀愛重要, 因為她的成績從來沒有這麽慘過. 她的自信心完全被打垮了, 說話小心翼翼, 上課蔫頭耷腦, 走路都溜著牆根兒. 那時候學校曾組織大家去做一個心理健康測試, 很西洋化的測法: 對著電腦屏幕回答一大堆看不出頭緒的奇怪問題, 諸如:“在最近的一段日子裏, 有沒有什麽事情讓你覺得自己被誤解了?” 然後讓你選擇ABCD. 測試結果裝在一個密封的信封裏發給本人. 她記得自己的分數已經達到了心理不健康的標準分, 心想:“不用你來告訴我, 我知道自己心理有問題, 可是誰來告訴我該怎麽辦?!”
沒人告訴她怎麽辦 ---- 那時候周圍的同學都處在自顧不暇的階段: 初次離家的在想念爸媽; 鬧專業情緒的在為前途鬱悶; 有的為自己體育不達標發愁; 有的為自己不夠POPULAR煩惱; 她也拉不下臉來找父母商量 --- 父母在他們各自的大學年代裏滿載輝煌, 一定想不通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女兒怎麽會被區區高數就打敗了. 尤其是好強的老媽, 本著流血流汗不流淚的教育原則, 相信隻有不肯學的, 哪有學不好的?! 她記得剛上小學時因為和那個拋媚眼的女孩子多玩了一會兒, 回家怕挨罵就編瞎話說在學校打掃衛生耽擱了, 沒想到被門兒清的老媽硬是提溜到班主任家裏去承認錯誤. 經驗教訓讓她學乖了, 在外麵闖的禍隻要兜得住的一定瞞著家裏.
大一過半, 艾文的心理問題已經反應到她的生理上了 --- 她那頭濃密的大波浪發在半年之內迅速的掉了三分之一, 而且所有的卷都沒了. 在公共汽車上遇到不相熟的中學同學, 忍不住驚呼:“你的頭發怎麽變這麽少了?”
最 後, 壓在心頭堆積如山的鬱悶終於崩塌了: 一天下午, 艾文在宿舍裏繼續啃著高數書. 其他人都出去了, 隻有她和假小子在. 假小子是從J市來的女孩子, 帶有一種大城市的優越感. 名字很男性化, 以至於報到時竟發現自己被安排去了男生宿舍. 性格也大大咧咧的, 挺豪爽. 假小子那天正做著一個很簡單的作業, 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艾文說話:
假小子:“你們數學要求真高啊! 還好我們專業隻要學專科數學就夠用了.”
艾文:“是呀, 費勁兒著呢.”
假小子:“你們學那麽難, 畢業分配還不好, 真冤枉.”
艾文:“唉, 命苦啊!”
假小子:“你怎麽選了這麽個專業?!”
艾文:“估分估低了, 父母幫著選的.”
假小子:“你們家人不是M大的嗎? 怎麽給你報這個專業?”
艾文:“……”
……
假 小子一句一句的問下去, 每一句都像一把小刀捅在艾文的心上, 她幾乎快哭出來了. 那些問題她也問了自己無數次, 可是就是找不到答案. 更別說她當時就麵對著一本啃不動的高數書! 假小子最後一個問題啟發了她:“你不是子弟嗎? 不如讓你們家人問問有沒有辦法轉專業?”
艾文撂下高數書出了宿舍, 就直奔老媽的辦公室. 一邊走, 一邊忍不住淚流滿麵, 她也顧不上路人詫異的眼光了.丟人就丟人, 再不找人說說她就要崩潰了.
看 到她哭得簡直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 老媽嚇壞了 ---- 那個在家裏從來悶聲不響的小女兒很少有什麽情緒波動, 更別說歇斯底裏了. 老媽馬上就領著她回了家. 讓艾文驚訝地是, 這次老媽居然沒罵她, 而是慎重地和老爸商量該怎麽辦. 甚至當著她的麵認真地打電話去詢問是否有轉專業的可能性, 想給她轉一個偏文的專業, 在M大, 不是科技英語就是管理.
老媽問了一圈人, 才知道要想從熱門專業轉到冷門專業非常容易, 可是要想從冷門專業擠進熱門專業, 簡直比登天還難. 結論就是: 沒可能.
很奇怪, 艾文這麽在家裏一哭鬧, 鬱悶之情得到了宣泄, 反倒情緒平穩了, 書也看得進去了, 後來成績也慢慢好轉了. 也許, 她不需要什麽解決辦法, 她隻需要有人能理解她而已.
“眼淚是心的汗水, 平靜地流淌過後, 內心的困境慢慢退潮.”
事過境遷後艾文再回過頭來看那段人生的最低點, 心裏明白其實是輸給了自己---- 還沒學之前, 就已經把自己否定了, 當然學不懂. 她如今再看高數書, 哪裏像自己當年想象的那麽可怕?! 還值得為它一把鼻涕一把淚, 掉那麽多毛?!
“在這個世界上, 人所處的絕境, 在很多情況下, 都不是生存的絕境, 而是一種精神上的絕境; 隻要你不在精神上垮下來, 外界的一切都不能把你擊倒.”
心的孤獨, 隻有靠自己走出來 --- I knew it, because I’vebeen there.
俺也覺得中學老師實在是很重要。
中學的老師實在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