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文明的衝突》

元旦過後返美，在行李中照例塞了幾本在國內書店淘到的好書。 

回家後讀的第一本書是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的《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亨氏“文明衝突論”在過去十多年間一直是熱議的命題，觀點雖不陌生，但書中有更為詳盡的闡述分析，作者以敏銳深邃的眼光觀察喧囂紛亂的世界，從對冷戰結束後種種區域動蕩的思索中，理出全球政治的走向和未來世界格局，預警“文明的衝突是對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脅，建立在文明之上的國際秩序是防止世界大戰的可靠保障”。

我們是典型的戰後嬰兒潮一代人，從東方到西方，從社會主義到資本主義，閱曆可謂廣闊。既往的經曆使我們這代人對中國和世界政治的思維框架多少還有冷戰範式，海外中文論壇裏的論爭主要是由意識形態來界定，思辨的天空越來越狹小。亨廷頓的思索喚起了人們對文化因素的注意，冷戰後的世界，文明取代了意識形態成為國際政治新的斷層線，“文明的衝突”模式為理解世界提供了新的分析框架。

九十年代“文明衝突論”剛問世時，就“一石激起千層浪”，對文章的最初反應是新奇，驚愕，義憤和困惑。那時波黑危機和外高加索戰爭正在進行中，中國經濟發展初具規模，亨廷頓對文明之間均勢的轉移，權力和文化之間的關係，非西方社會中文化本土化，文明的政治結構，西方的普世主義，伊斯蘭的挑戰，中國經濟實力增長後政治文化的擴張都有深刻的論述和有說服力的解釋，讓人由衷佩服這位哈佛教授的學養，智慧，眼光和曆史責任感。 

美國噩夢—“9.11” 對世界格局的影響無疑是巨大深遠的，追隨其後的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越發凸顯了伊斯蘭文明和西方文明的衝突，有人說亨廷頓是世界級的烏鴉嘴，一語成讖。前年金融危機爆發，美國和歐洲陷入困境，高踞不下的赤字，債務和失業率困擾著金元帝國，經濟的衰落影響著美國軍事力量，動搖了西方推銷普世價值觀的影響力，使美國擔心會從世界頂峰滑落，全球霸主地位的不保。

而中國經濟強勢崛起，文明均勢向東亞轉移，中國政府似乎有意識擺脫鄧小平的訓導“韜光養晦”，力圖把經濟資源轉化為軍事力量和政治文化影響力。這種轉化的雄心和規模是讓西方極其不安的，何況執行者是非民主政權。虎年將要開始，中美關係好像醞釀著一場龍虎鬥，穀歌撤離大陸，美國對台軍售，中國以經濟製裁反擊，奧巴馬執意見達賴，使今年的中美關係天空陰霾密布。讀罷掩卷思量，亨廷頓所預警的文明的衝突橫桓在眼前，如宿命般不能避免，這不能不使我對這個世界看法悲觀。

亨廷頓在本書中文版序言中寫道：“在這樣一個多元化的世界上，任何國家之間的關係都沒有中國和美國之間的關係那樣至關重要。如果中國經濟在未來的10年或20年中仍以現在的速度發展，那麽中國將有能力重建其1842年以前的霸權地位。另一方麵，美國一貫反對由另一個強國主宰歐洲或東亞，為了防止這樣的情況發生，美國在本世紀參加了兩次世界大戰和一次冷戰。因此，未來的世界和平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依賴於中國和美國的領導人協調兩國各自利益的能力，以及避免緊張狀態和對抗升級為更為激烈的衝突甚至暴力衝突的能力，而這些緊張狀態和對抗將不可避免的存在。” 

哲人已萎， 洞察亂世的智者亨廷頓已於一年前辭世，把“文明衝突論”留給世間。亨廷頓有一顆自由主義的心，卻用保守主義的頭腦思考，他被譽為過去50年最有影響的政治學家。讀亨氏這本名著雖然晚了點，卻頗合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