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禮溯源

最近讀到“耶魯在湖南”一文 ( http://www.edubridge.com/letter/xiangya.htm )，頗有感觸，“雅禮”這個美麗的名字在心弦上跳躍鳴響。我雖祖籍湖南，卻長在湘天以外；我雖從業醫學，卻不是畢業於湘雅。但雅禮百年曆史，影響過我的故鄉，影響過我的家族，影響過中國的現代醫學發展，溫習這些史料，讓我感受到文明文化傳播的脈絡，覺得很有意思。

要說美國影響中國現代教育，耶魯首開先河。一百年前，一群有宗教情懷的耶魯年輕人成立雅禮中國協會 (Yale-China Association) ，在當時義和團運動後排外氣氛下，來到內地湖南，在長沙開醫院辦學校，施行耶魯中國計劃（ Yale in China ）。雅禮這個名字即耶魯（ Yale ）諧稱，也合儒教經典《論語》中“詩，書，執禮，皆雅言也”之意。

很幸運雅禮選擇了湖南。最早來中國考察選址的是 Lawrence Thurston ，這位耶魯青年走訪中國後，便認為湖南是有特別前景的地方，湖南人“有很強的陽剛活力，天賦領導才能，高度獨立能力，非常吸引人為其工作”。這位年僅二十九歲的拓荒者英年早逝後，後來者前赴後繼，雅禮醫院和雅禮學堂於 1906 年在長沙創辦。

當時所謂的雅禮醫院隻不過是個小小診所。雅禮會邀請正在印度孟買行醫的 Edward Hume 來華工作，到長沙行醫傳教。 Hume 畢業於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去中國辦現代化醫院學校的抱負使他攜妻扶幼來到湖南，這時他也是年僅二十九歲。在這片尚未開化的土地上，學漢語，起漢名，開始艱辛備至的“懸牌濟世”， Hume 從此以漢名胡美為中國人所知。

最初四年胼手胼足的奮鬥，雅禮洋人的醫術醫德漸漸有了口碑，西醫開始為內地湘人接受。宣統元年（ 1909 年），光緒慈禧接連崩逝，清王朝風雨飄搖，天災也接踵而至。 1910 年 10 月，長沙搶米風潮後發生反洋暴力，長沙的教堂，洋行，海關，悉數遭劫。而地處鬧市的雅禮醫院卻在當地百姓的保護下，幸免於難。事件過後，出生上海的顏福慶博士在雅禮資助下完成耶魯醫學院的學業後，受遣來到長沙，為嫩弱的雅禮加強了生力。

辛亥革命帶來的世紀之變為雅禮發展帶來新的契機。 1913 年 7 月，譚延闓掌管的湖南省政府與美國雅禮會簽約，決定在長沙創辦“湘雅醫科專門學校”； 1914 年 9 月，雅禮學堂開學。民國初期，軍閥混戰，兵荒馬亂，雅禮在政治動蕩中發展著自己的事業。湘雅醫學院和護理學院相繼開辦，原來的醫科預備學校成為雅禮中學，胡美擔任首任湘雅醫院院長，顏福慶成為首任湘雅醫學院院長。雅禮的聲名在湖南逐漸傳播開來。

我的曾外祖父在那個時代算是個新派人物，清末就讀於北京京師法學堂，民國初年在武昌長沙等地作過法官。他把四個兒子都送到洋人的學堂讀書。我外祖父是家中長子，他小學畢業後考入長沙雅禮中學，時間大概在 1917-1918 年左右，是謝氏家族進雅禮的第一人。 2006 年雅禮中學百年校慶時，我讀到一位親戚的回憶文章，文中提到家族中共計五代 22 人先後在雅禮讀書，是人才濟濟的雅禮世家。

到 1919 年五四運動前夕，湘雅按照約翰霍普金斯醫院模式發展，開始有了堅實的基礎課程，合格的專任教師，完善的實驗設備，充分的實習課時，良好的臨床基地，並且完全用英語教學。湘雅早期畢業生，比如張孝騫先生，成為日後成就卓著的醫學專家，是為中國現代醫學墾荒播種的開拓者。

上個世紀，中國局勢風起雲湧，北伐戰爭，日本侵華，國共內戰，雅禮經曆了無數的掙紮和挑戰。北伐革命狂飆中，長沙高漲的民族主義情緒和政治動亂曾導致胡美辭去校長職務和與 1926 年停止雅禮協會活動；中日戰爭期間，湘雅維持教學，救治傷兵，收容難民， 1938 年 9 月，雅禮中學遷往湖南沅陵，湘雅醫學院和護理學院與同年 10 月遷往貴州貴陽，長沙淪陷後，雅禮在湖南的許多物業毀於日寇之手。

1945 年 9 月抗戰勝利後，雅禮返湘重建校園。然而隨之到來的國共內戰使位美國背景的雅禮協會前途黯然。到了 1951 年，共產黨政府將雅禮協會在長沙的資產收為公有，將雅禮中學改名為“解放中學”，雅禮協會最後一任駐長沙代表 Dwight Rugh 博士作為校園唯一的美國人遭軟禁近一年後遣返美國。自此美國雅禮協會和湖南長沙機構的聯係在冷戰時代中斷了三十年之久。

1980 年 2 月，正在南京讀醫學院的我在寒假中去長沙嶽麓山看望外公。老人家告訴我：“我的父親希望有個能學醫的兒子，可是我們兄弟四人學文學工學美術，就是沒人學醫，沒有能完成父親的遺誌。現在到了你們這一代，我家男女學醫的不下七八人之多，父親若在，會多麽欣喜”。現在我猜想曾祖期待後代學醫的願望，莫非是雅禮情結之緣故？“北協和，南湘雅”，推崇西學的老人的醫學夢說不定來自湘雅！

雅禮，“中國耶魯”派生的學府組合：雅禮中學，雅禮學堂，湘雅醫院，湘雅醫學院，湘雅護理學院， 耶魯與中國的關係之悠久和密切的程度無任何其它一所學校出乎其右。耶魯來湖南一百年，我們的家鄉和家族深蒙其福蔭，引水思源，把網上看到的史料整理成這篇文章，紀念雅禮和從雅禮走出的前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