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院長

薑聚華少將是位魁梧嚴肅的首長，說話有濃重的陝北口音。這個延安時代的紅小鬼，解放後作為調幹生進入長春第一軍醫大學讀書，是解放軍中少有的“又紅又專”幹部。我在解放軍第三醫院那幾年，薑聚華擔任院長和黨委書記。

我當兵後沒多久就出了石破天驚的“九一三”事件。事件過後，全軍規定要讀馬列原著六本書。當年三醫院的政委和政治處主任都是文化粗淺的工農幹部，輔導讀書的責任自然落在薑院長肩上。每周星期三晚上，我們畢恭畢敬地坐在大禮堂裏，聽院長作讀書輔導報告。

三醫院受過高等教育的軍醫不算少，但薑院長的理論熱情和修養無人能比肩。他讀書認真，思考深刻，他自己先啃原著和輔導材料，然後反哺給下屬們。我那時隻是尚待啟蒙的少女，無書可讀的歲月把艱澀的理論書居然也能讀得津津有味。除了讀原著外，還對照讀輔導材料裏的注解，為字裏行間學到的零星希臘神話和歐洲曆史而歡喜。

軍醫出身的薑院長對臨床醫學前沿知識也很關注，他常常親臨第一線指揮重危病人的搶救。有一次我值班時，內科收入一名流行性出血熱病人，病情凶險。薑院長鎮定自若，一反常規，根據新出爐的“微循環”理論，采用阿托品右旋糖苷擴容手段治療敗血性休克，給我很深印象。後來我專門買了專著研習，更新我的休克知識。

神情不苟言笑的薑院長讓生性靦腆的我又敬又畏，幾年下來不曾跟他說上過幾句話。大概在七五年年底，我因為家庭出身不能在部隊提幹而萌生退意。當我鼓起勇氣叩響院長家門直言懇請退伍時，薑院長則陳情說服我安心留隊，愛才之心溢於言表。他表達了對當時極左幹部政策的不滿，堅持要繼續申報。果然，七六年四人幫垮台後不到一月，我的提幹終於獲得了軍區批準。

1983 年我在南京考取地方醫學院研究生後那個春天，曾經專程去蘭州軍區幹部部請求轉業。這時薑聚華已經升任蘭州軍區總醫院院長。我特意去軍區總院拜望他和他的夫人。薑夫人原是我們三醫院的藥劑師，是個永遠春風滿麵的和善老太太，見到我來蘭州，笑嗬嗬地留我在他們家過宿。薑院長依然板著麵容，仿佛對我大學畢業即轉業離開部隊不是很高興。

當年去西北當兵的女孩子成百上千，我隻是一個不起眼的“醜小鴨”。現在有時與當年的軍中姐妹聊天，談到好學不倦誨人不倦的薑院長時，我們都感慨他給我們年輕人的優秀示範影響，盡管我從來沒有當著院長的麵告訴他我多麽尊敬他和感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