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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往事悼紫陽

(2006-01-20 17:41:14) 下一個

清晨,寒風中飄舞著雪花,這是一場姍姍來遲的冬雪,似乎刻意要在今日落下,渲染著天地同悲的哀情。趙紫陽先生走了,此刻我的心境如同窗外黎明前的冬夜一樣默然冰冷,為中國的英魂悲泣,因為長夜裏那支風中之燭終於熄滅了。

上班途中,往事如同高速公路上的流光波影一般閃現在腦海裏。這是十八年前的舊事,發生在激情澎湃的八十年代,是我親曆過的曆史一幕。  

一九八六年早春,中國理論文化界暗潮洶湧,“反資產階級自由化”浮上政治台麵。那年春節過後,新婚燕爾的翔和我從家鄉返回南京,在南京大學南園安下了小小的蝸居。那時翔剛晉級大學講師,我在準備醫學碩士畢業論文,對山雨欲來的政治氣候全然不察。   

就在那個春寒料峭的三月,北京傳來令我們夫婦不安的消息:馬丁的文章被中央點名了。馬丁是翔的筆名,不久前曾為北京一家報紙寫過一篇題為《論我國經濟學研究的十大轉變》的文章。不料這篇文章激起千層波濤,先是《北京周報》以日英文介紹此文,而後上海《世界經濟導報》和《新華文摘》全文轉載,於是導致香港,日本和美國媒體評論。當海外輿論反饋到國內時,中共上層注意到了馬丁的文章。保守派大員鄧立群和胡喬木點名批評,將此文印發至政治局,把這篇文章作為經濟學界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典型來開刀。   

最早刊發馬丁文章的編輯是翔的大學同學。當他把中央內部消息悄然傳遞給我們時,我們兩個涉世不深的書生不由得呆了。那天晚上我倆徹夜未眠。建國以來中共對政治思想界的冷酷整肅曆曆在目,胡風的牢獄之災,顧準的流放之苦,張誌新的割喉之死,令我們不寒而栗。當年寫《誰之罪?》的北大郭羅基老師剛被鄧小平逐出北京軟禁在南大,是我們身邊所見自由知識分子被剝奪自由的範例。   

就在我們驚魂未定時,北京又吹來溫煦的風。日後我們了解到,一向對意識形態之爭保持緘默的趙紫陽,此次打破沉默,因為他敏銳地意識到,保守派慫恿批馬丁,是項公舞劍,意在沛公,茅頭直指趙紫陽為首的經濟改革派。趙紫陽嚴密地注視馬丁事件的發展。在政治局傳閱馬丁一文後,趙紫陽批示:“此文很有見解,對青年人不要求全責備。”緊接胡耀邦批道:“同意紫陽同誌意見。”趙紫陽還責成中宣部朱厚澤部長召集首都理論界座談會。那個會議的參加者皆是北京經濟理論界德高望重的前輩,他們不但對馬丁文章評價頗高,而且呼籲理論界對保守派的責難進行反批評。   

在此之後,富有超前意識的上海《世界經濟導報》率先報導了理論界的馬丁風波,響亮地提出改革要以理論突破為先導,理論研究要大膽自由探索。那年春天,經濟理論界洋溢著前所未有的寬鬆自由的學術氣氛,一時間改革派一片樂觀,仿佛中國政治經濟學術界的初夏之光已經到來。   

翌年,翔獲得富爾布萊特獎學金赴美留學。曆史證明,中國知識分子太天真了,低估了中國政治保守勢力和中國詭秘的政治文化。就在同年,開明的中共總書記胡耀邦和中宣部長朱厚澤被迫黯然辭職;兩年後,八九民運六四屠城爆發,曾經保護過我們以及其他青年知識分子自由的趙紫陽先生卻被剝奪基本的公民自由,直至生命終結。他至死都沒有看到中國政治改革的起步,沒有看到自由民主社會的形成,盡管他為此又等了十六年,這樣的悲哀怎不讓中國人的心流淚流血呢!   

此時我想到北島的著名詩句: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一個具有高貴品格的人會被人民永遠熱愛,一個高尚魂靈的名字會青史長存。紫陽先生,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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