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我眼中的鄧小平
( 博訊 2005 年 6 月 15 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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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下題目,筆有千鈞,其原因,我希望以客觀中性,而不是以漫畫方式刻劃這人物,力圖公正不偏不倚,將我心中的鄧小平複製下來。我知道這有難度,一則,缺乏資料,隻能就印象來描繪,二則,大人物在短小的篇幅中很難展現,三則,我調侃幽默的筆頭,嚴肅不足,油滑有餘。況且即便塗脂抹粉,在其親屬眼裏可能也是失真的歪曲的。難怪有人說,一千個觀眾,就有一千個漢姆萊特。
動筆前,我應向鄧小平先生道個歉。他本與我無冤無仇,可在 文革 中,我們紅衛兵(我是非官方自封的“野紅衛兵”),卻站在毛潤之那邊,人雲亦雲喊打倒這個“走資派”。不僅嘴上喊,還寫大字報。 文革 告一段落,插隊鄉下,過了十年,居然是他下令將插青抽調回城,並安排工作。他這種以德報怨、寬宏大量的舉動,使插青十分內疚,感激涕零(我老婆至今仍對他有好感)。後來有種說法,是雲南西雙版納的知青上京請願,驚動了中央,才迫不得已下令的。但不管怎樣,如果他不下令,插青回城是有難度的,至少沒後門的人,要多逗留農村一段時日。 自從他上台,社會發生翻天覆地變化,我印象最深的,糧食寬裕,票證後來也取消了。
鄧小平還有一善行,就是給四類分子摘帽。我認識某 “壞分子”, 文革 中不知吃了多少苦,批鬥拷打遊街成家常便飯,連找個老婆都不太平。每國際發生重大事件,就有人一顧茅廬,探問看法,仿佛他是個學富五車的觀察家、政論家。
剛回城那幾年,是我一生中的黃金時代。無憂無慮,走路沒人抓,也不擔心衙役夜半敲門。即便工資低,勞動強度大,也不覺得艱辛。我覺得社會公正,風氣很好。比如我七歲的兒子,冬天不小心掉進河裏,也有人跳水救援。我們表示謝意,他連聲拒絕。這讓我深深感到人間的溫情,並認為今後與其廟裏燒香,給那些飽食終日的勢利和尚添一瓢油水,還不如不計安危和報酬,為社會的公益出一份力。
當時,我對鄧小平最感激的是,為了生存,不需要再向居委組長、居委主任、地段民警、聯防隊員、地段辦事處、地段派出所、車間主任、政工科長、人事科長、廠長書記獻媚巴結,也不需要提防線人,提防他們提供線索,以便衙役捉拿虐待我這個小動物。
一天偶然看見關於鄧小平流放江西的文章,了解了他當時孤獨寂寞的心境,還知道他的兒子鄧樸方, 文革 中受到嚴重傷害而半身癱瘓,父親給兒子擦身的事情。因此對他的一家十分同情。我覺得有這個同病相憐的人掌舵,我的後半輩子估計不會有啥危險了。
然而,此人的後期表現,大大出乎我意料。
鄧小平給我的壞印象起因於“嚴打”,一些活潑的青年人,為了些偷竊和所謂跳黑燈舞的皮毛小事,都給他重判逮進了牢房。判刑如同兒戲,殺人就像割韭菜,甚至省級縣級都有權殺人。真是寧願捉錯千個,不肯放走一人。速度之快,猶如大躍進、放衛星。人人草木皆兵,個個心驚膽戰,整個社會蔓延的恐怖氣氛。
後來恐怖不斷持久深入,變得更隱蔽、更細膩,連欣賞鄧麗君歌曲都犯忌,《夢中的媽媽》那首歌都要批判,更不用說《何日君再來》。我一個朋友家裏的磁帶給抄了去,共有幾抽屜。嚇得我將十多盒錄有鄧麗君歌曲的磁帶,藏來藏去,不敢放在家中。
形勢稍有好轉,允許跳交誼舞了,不過舞廳仍有衙役現場監視,盯著舞客的舉手投足,害得大家道貌岸然的、縮手縮腳的。我所說的形勢好轉,後來曉得隻是外鬆內緊,比如,文學社團有的組織者暗地裏仍給衙役請了去。另外,小賭賭也有被捉賭罰款的風險,朋友們一起看黃帶更不安全,隨時有聯防隊員呆在屋外聽壁腳,待有事開門,一湧而入,搶帶子、奪錄像機、電視機,還要押進衙門寫檢查交罰款。據說(未經證實),有個女人舍不得錄像機被沒收,追出去,結果給聯防隊員關在衙門的籠子裏。時間長了,小便喊急,就是不開門,還用電警棍刺屁股。刺一下,小便流出來,刺二下,小便射出來,刺三下,小便噴出來,隔著鐵欄杆不停地刺,液體洶湧如決口瀑布,開關也不頂用了。待洪水平息,聯防隊員揚著電警棍問:要否小便了?籠中困獸哭泣著說:不要小便了。
這幾年上了互聯網才知道,小城中的人在覺得有恐怖感時,京城也不太平,西單牆被取締,魏京生坐牢,一會兒反對自由化,一會兒反對精神汙染 。反正此人邊打橋牌邊玩弄人,玩弄華國鋒汪東興,玩弄胡耀邦趙紫陽,玩弄知識分子,玩弄老山前線的解放軍官兵,最後又紮紮實實玩了學生跟戒嚴部隊官兵一把……,並且都顯得嫻熟老辣遊刃有餘。我總算領略了此人的多重性格。
這人飽受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由於長期處於權力中心,看慣官場黑暗、人事浮沉,心腸已變得異常冷酷僵硬,缺乏人情味。被毛潤之再三玩弄之後,心理變態扭曲,防衛機製反應過敏,猶如彈簧一碰就跳。弱勢時,不得不以屈求伸、臥薪嚐膽,企盼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他最顯著的性格特征: 具有韓信胯下受辱的耐力,可以卑躬屈膝,自我作賤,甚至寫下“永不翻案”的保證書。俯首帖耳時,真像一個謹小慎微的可憐蟲。一旦轉勢,翻臉不認賬,搖身一變就成了總設計師。不過他比較謙虛,從來不把自己打扮成高深的理論家。說的話都是大白話,就像打橋牌時隨口而出的家常話。比如,“摸著石頭過河;”“發展是硬道理;”“不管白貓黑貓,能捉老鼠就是好貓”,“讓一部份人先富起來。”
說是說謙虛,鄧小平卻喜歡出風頭,你看他在廣場檢閱時,望著“小平您好!”的橫幅,站在敞蓬車上,那誌得意滿的樣子,唯我獨尊,舍我其誰!可出了事,又是縮頭烏龜,連蔣介石的氣度都沒有, 蔣介石 還敢接待請願學生,盡量說服大家回家。其實,當時隻要不出台四 . 二六社論,放手讓趙紫陽處理,或者親自出麵跟學生對話,局勢根本不可能發展到那地步。毛潤之用民兵木棍鐵棒對付廣場民眾,“永不翻案”對付毛孩子,居然使用開花彈直升機和繁重的鋼鐵製件,事後還炮製大量的“讀者來信”,真是讓曆史學家笑煞。將鎮壓的手段發揮到如此露骨、如此極致,真是空前絕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段祺瑞 蔣介石 隻好甘拜下風,繼任者也沒法更上一層樓。
鄧小平一生最讓我震驚的有四件事:一是“嚴打”,二是 “越南自衛反擊戰”,三是取消人民公社,順便也取消了鄉村的醫療合作製,四是,大庭廣眾對手無寸鐵的學生動槍動炮。他最讓我好笑的是,好端端的垂簾聽政,非要自掘老根,將他一手提拔的胡耀邦趙紫陽趕下台。 六四 結束,孤家寡人隻好操刀下廚,親自登台,接見首都戒嚴部隊軍以上幹部。 會議上還強詞奪理 ,說:“這場風波遲早要來。”發言開始,還幾次三番說:“我們有一大批老同誌健在……他們是支持對暴亂采取堅決行動的。”這時候,他的確需要老同誌壯膽,你看,他把“老同誌”當作救命稻草提了三次,可早先在廣場檢閱時,他春風滿麵風頭獨占,可沒想到老同誌。他越是口口聲聲老同誌,越是說明他的色厲內荏。
當然,鄧小平不是傻瓜,按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規矩,他也要將老同誌拖下水!動手動腳前,為了洗刷自己,他極有可能給曆史留下證據,叫元老們像楊白勞那樣一個個簽字按指印。不然,他就不是鄧小平了。而這些老同誌從熱愛民主自由的理想主義者,蛻變成為了保持榮華富貴不惜對人民動武的新權貴,變化之快,真是世道滄桑、人心莫測嗬!
蠻幹,後果嚴重。 由於他極度透支了這個組織的政治資源,繼任者執政極其艱難。 比如,香港維園每年一度的燭光晚會,和天安門母親口口聲聲的討還血債,等於在“做人命”。所謂做人命,就是打死了人,不給賠償,民情激憤,群起而攻之,到凶手家殺豬宰鴨、扒屋砸家具。年年做人命,人人鳴不平,長此以往任何政府都吃不消。這個組織有啥三長兩短,我估計殺手便是“永不翻案”。
仔細分析“永不翻案”,他仿佛前世欠了趙紫陽什麽債。趙在世時,他大膽提拔,讓他建功立業享受榮耀,死後,又以自己的恥辱和殘忍,幫助下屬豎立萬古流芳的名聲。就這點來說,鄧小平不愧是當代傑出的活雷鋒!他生前頤指氣使,垂簾聽政,差遣趙紫陽得心應手如同玩偶,結局卻成了下屬名聲的墊腳石,真是命運弄人啊!我個人認為,鄧小平死於 1988 年,人民會感恩戴德。長壽提供了他淋漓盡致的表演機會,其結果反壞了他的名聲。從開明君主到專製暴君,真是一步之遙嗬!
江蘇/陸文
2005 年6 月14 日
說明:本文以個體視角寫出作者處於鄧小平時代的生存感受,並將他當作股票一般進行了理性的技術分析,目的是窺視他的內心世界,尋找他所作所為的內在動機。由於自身知識、利益、地位、遭遇所囿,錯誤偏激在所難免,希望有心的讀者能從各個方麵進行補充,讓後人能了解一個真正的鄧小平。 _( 博訊自由發稿區發稿 ) ( 博訊 boxu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