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地被漢化以後,劉邦和項羽的實力對比實際上已經悄悄發生了逆轉,漢王終於完成了對
項羽的戰略合圍:東北麵是韓信,西北麵是彭越,南麵是英布,西麵是劉老大自己。雖然在
城牆西角那疙瘩的局部戰場上,項羽的胳膊還稍稍比劉三粗一小圈,但他自己也知道真真
正正走到了四麵馬刀伺候的窘境。尤其是彭越那個無賴,堪稱遊擊戰的老祖宗,從來不和
偶放對硬拚,‘彭越將兵居梁地,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不斷打楚軍米袋子的主意,
項羽幾次擊破滎陽,都因彭越騷擾補給線而未能進一步西進。
韓爺這次又在齊地輕鬆吞下二十萬楚軍,亂磚拍死大將龍且,項老大的自信心終於發生動
搖,‘項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說齊王信’,派外交官武涉去遊說韓信,試圖分裂劉漢集
團。以前曾經勸韓信攻擊已然投入漢王懷抱的齊王的那個辯士蒯通,也極力串掇韓信拉竿
子另立山頭。
這武、蒯二位說的其實差不多,都是分析了當前楚漢之爭的局勢,指出韓爺如今對天下大
走勢已經握有了相當的控製權,‘當今兩主之命縣(懸)於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
則楚勝’。
應該說這二位對局勢的看法是準確的,項羽經過在滎陽、成皋一線和劉邦長時間的對耗,
以及諸如彭越等其他馬仔們不斷的偷雞摸狗,已經不再具有左右天下的實力。以韓信的軍
事天才和手握的重兵,投向劉、項中的任何一位的懷抱,另一位都必死無疑!
如果單論韓信個人的利害得失,武涉和蒯通的意見也是不謀而合,那就是‘莫若兩利而俱
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勸韓爺誰也不投,自己擺攤單練,哥仨誰也別滅誰,提前
來個三國演義。現在再回頭看看蒯通當初勸韓信擊齊,就太容易理解了,原來此公早有輔
韓爺自立之心!從蒯生的視角,齊因辯士而下是降劉,因武力而下才是降韓,此公欲擁韓
信自立,當然選擇後者!
為什麽勸韓信誰也不投而三分天下呢?蒯通對韓信也是吃得比較透的,知道韓信的超凡才
能集中體現於軍事,三分天下,誰都不得不繼續保持龐大的軍力、擴充軍備,隻有這樣,
韓信的軍事天賦才可能有繼續施展的空間。相反,韓信投入其中的任何一方,結果都是另
一方的煙消雲散,天下將進入寧靜的和平時期,無兵可用,韓信不是自斷財路嗎?和平時
期真正混得好的乃是政客而不是真正的將才,偏偏韓爺在政治方麵實在不是強項!
可惜啊,韓信對漢王劉邦抱了太多美好的幻想,聽不進此話。韓公子用來婉拒武涉、蒯通
的理由有二:其一、‘漢王遇我甚厚’,你看他‘載我以其車,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
‘吾豈可以向利背義乎?’說到底,本公子和老大那是鐵哥們,交情不錯;其二、‘自以
為功多,漢終不奪我齊’,本將給他立了那麽大功,他不也剛剛封我為齊王了嗎?不忠不
信,何以立世為人?
蒯通自然看出韓爺這兩條理由的天真短視,點明所謂政治不過是人利用人的哲學,所謂“忠
義”用來交友則可,用來謀政卻是瞎掰,一旦你失去利用價值,劉老大會跟你講哥們?並
以當初張耳、陳餘‘相與為刎頸之交’為例,老大您看這哥倆比您和劉邦的關係鐵得多了,
後來不也因為利害關係反目成仇,互相欲整死對方而後快嗎?
至於您的汗馬大功,恰恰是奪您性命的床頭劍,當年文種、範蠡輔佐勾踐興越滅吳,何其
忠信、何其功高?下場如何呢?‘立功成名而身死亡’,‘此二人者,足以觀矣’,如今
您韓爺與當年的範、文一樣,‘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威風凜冽得連主子都倆腿打
顫,立下的這份功勞除了以天下相讓外無法賞賜你其他,‘足下欲持是安歸乎?’那您還
指望依仗這一點求得善終嗎?‘竊為足下危之’,豈不聞‘野獸已盡而獵狗烹?’
韓信考慮再三,終究‘猶豫不忍背漢’,‘遂謝蒯通’...唉,依然是對“寄主”寄食一朝,
就指望寄食終生的天真!幾百年之後,武聖關二爺又再次沒明白所謂政治隻是互相利用的
哲學,執著的以忠義謀政,奏出了多少令人扼腕的悲歌!韓信、關羽雖然都是政治上的失
敗者,然小子以為我輩交友,非此類莫顧!如果,君的目的並不是政治。
蒯通呢?終於知道看錯了韓信,連日來的謀劃不過是個瑰麗的春夢,‘已佯狂為巫’,裝
瘋賣傻去了。
項羽在群狼的東敲西扛之下,終於獨木難支,‘乃與漢王約,中分天下,割鴻溝而西者為
漢,鴻溝而東者為楚’。打算與漢王隔溝而治,仍占半壁江山。然後‘項羽解而東歸’,
漢王也‘欲引而西歸’。
張良、陳平這倆老狐狸一下子著了急,齊齊找到漢王:“我的老板呀,您怎麽這麽傻呀?
‘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之’,楚兵不過是士卒疲憊,飯票子將盡,才不得不請求罷
兵,‘此天亡楚之時也’,如今就這麽放他們走,‘此所謂養虎自遺患也’,忘了老大您
自己是怎麽幾落幾起的嗎?”
這劉老大一拍腦門:對呀,老子熬得脖子細的象根磨芯兒,不就是等今天嗎?於是興奮得
麵紅氣喘,大旗一揮,嘍羅們躍出戰壕,循著項羽留下的馬蹄印子就追了上去。‘漢五年,
漢王乃追項王至陽夏南,止軍,與淮陰侯韓信、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俗話說,瘦
死的駱駝比馬大,劉邦還是不敢和項羽單練的,派人去通知韓信、彭越,定下期限,同時
出兵,合圍項羽,打響最後的決戰!
結果這一次劉老大再次被涮了個衣皺皮白,到了預定的會戰日期,劉邦興衝衝帶兵‘至固
陵’,放眼一看傻眼了:我靠,‘信、越之兵不會’,這狼群不到,讓猴子單挑猛虎,不
是找扁嗎?這劉邦一看合轍就哥們偶一個人,還沒來得及罵三字經,‘楚擊漢軍,大破之’。
‘漢王複入壁,深塹而自守’。嗬嗬,被海扁了一頓,隻好又挖溝立寨,高掛免戰牌了,
沒辦法,宇文成都碰李元霸,一個字:輸!
漢王那個惱火呀,少不得私下痛罵韓、彭之流良心大大的壞了,沒轍,又把留侯張良找來
嘀咕:“張哥,不靈啊,你當初讓老大我放任這幾頭餓狼做大,說是猴子帶群狼可以咬死
猛虎,如今‘諸侯不從約,為之柰何?’單偶這猴子還玩個P呀?”
這個留侯張良實在是謀士中的謀士,一眼就看透韓信、彭越不過是在玩當初請封齊王的老
把戲,‘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這兩匹惡狼都看得出來,一旦群起而撲,項羽這
頭傷虎必然玩完,這倆不過是要搶在頭裏索要些封賞罷了,等楚滅了,哪裏還找得到要挾
的資本呢?
可歎,韓信能看到項楚一滅,自己就再也難以找到請求高升的依托,為什麽就不能看得再
遠一點?項楚一滅,韓公子失去的豈隻是升職加薪的機會?還能不能繼續“寄食”下去也
得看“亭長”臉色啊,因為其作為軍事統帥存在的價值也不複存在了呀!這麽看來,就算
三國演義真的提前上演了,韓爺這一角也終究是難以持久的,此公確實不是玩政治的料!
韓爺就這樣逐步走進一個處世悖論之中:一方麵,他想忠於劉漢,未曾采納蒯通等背漢自
立的建議;另一方麵,又采取了擊齊、擁兵要挾索封等一係列讓“老大很生氣,後果很嚴
重”的作法,劉老大這次又被陰了一把,丟盔棄甲,肚子裏沒點悶火才怪,隻是目前還不
到發作的時機罷了!真的難怪項羽一滅,劉邦馬上拿韓爺第一個開刀,任何一個想坐穩天
下的帝王恐怕都會如此!
回到留侯張良的建議:老大你如今可‘發使者告韓信、彭越曰:並力擊楚。楚破,自陳以
東傅海與齊王,睢陽以北至穀城與彭相國。’嗬嗬,這次更絕,開的根本就是兩張空頭支
票,說的都是等老虎死了,哪幾片肉誰誰誰來吃。那韓信也照信不誤,終於將兵出齊,與
劉邦、彭越、英布等將項羽合圍垓下,打響了韓信此生最後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