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良禽擇木而棲’,本是衛靈公的大將軍文子暗示孔子的弟子子貢的話,這兒“良
禽”指的是鳳凰,“木”指的是“梧桐”。此話本身並沒多大意義,有意義的是跟在後麵
的“賢臣相主而事”。漢高祖劉邦當然是棵梧桐樹,擇此木而棲者概有張良、韓信、陳平
等等。那蕭何算不算鳳凰呢?
說起蕭何,最膾炙人口的莫過於“蕭何月下追韓信”的佳話了,天下人莫不敬佩此公的伯
樂之眼。然而最能昭顯蕭何識人之能的,卻不是他發現了韓信,而是他發現了劉邦!相比
較而言,發現劉邦才算真正發現了一個“人”,力薦韓信不過是為他發現的這個“人”找
到了一件滅敵的利器,一旦發現此利器有傷主的危險,則毫不猶豫地毀滅之!
蕭何最初識得劉邦,劉邦還遠遠不是一棵能招來鳳凰的梧桐樹,頂多就是一棵隨時可能夭
折的幼苗,正是因為蕭何的辛勤澆水施肥,刻意培養,劉邦才終於成為一棵彩鳳四方來投
的歧山之木。鳳凰“擇木而棲”,向被稱為百鳥之王,如此,蕭何“育木而棲”,當稱百
鳥王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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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相國何者,沛豐人也’,和劉邦是地地道道見麵淚汪汪的老鄉。蕭家是世代書香,虧
得當年沒被秦始皇當“儒”給坑殺了。蕭何要長劉邦幾歲,這個劉三還在街上當潑皮混混
兒的時候,蕭爺就已然‘為沛主吏掾’。這個‘主吏掾’又稱‘功曹’,除主管縣屬官吏
的任免之外,還要摻合縣裏其他政事,如果縣令不在,可代行縣令之職。
蕭何是個嚴謹認真的家夥,做什麽事都要掘地三尺、刨根問底搞個明白,因為要參與政事
的緣故,此公把秦朝的律法政令琢磨的一清二楚,也自然發現其中漏洞多多。按秦朝吏製,
中央政府經常往地方派遣官員考察工作,名曰“禦史”。這大多數禦史啊,不過是大魚大
肉吃得腦滿腸肥了,到地方上掛“監察”之名,行減肥之實。可這一年給派到沛縣的,不
知怎麽就來了這麽個叫真的瘦幹狼,翻著翻著縣裏的檔案,就忍不住要問問“此行所據者
何”之類的問題,縣令給準備的野味鄉菜全然跟他媽喂了狗一樣,這位禦史大人依然一付
公事公辦的架式。
這位一縣的父母官肚裏墨水有限,碰上那些個問題,隻有陪著抹冷汗腿肚子抽筋的份,虧
得有蕭何這個副官,對於禦史大人的提問,咱蕭爺應答得頭頭是道,連禦史大人也‘常辨
之’,覺得人蕭爺就是鶴立雞群、與眾不同,自愧弗如。
這個禦史還真是個識貨的,臨走,‘秦禦史欲入言征何’,說:“蕭爺呀,以閣下肚子裏
這麽泛濫成災的墨水,窩在這兒當這麽個接近芝麻的小功曹,哥哥我的心都快要碎了,等
哥們我回到京城,一定極力舉薦,調您到京中任職”。
這事兒擱一般人頭上,還不屁顛得跟範進中了舉人一樣?誰不曉得京城一夕官,勝打十年
工啊?可惜蕭何不是範進,一聽要調進京去,‘何固請,得毋行’,反正一句話:打死偶
也不去!可以想象,蕭何先是打躬作揖地玩假謙虛,說點什麽能力不足尚需鍛煉雲雲,其
態也惴惴;一看不靈,又趕緊打出感情牌,高唱“生我是這片土地咦——,養我是這片土
地...”,其情也切切;實在不成了,乃大喝你你敢調我,我我去刨你家祖墳,其勢也洶洶...
那蕭爺到底為什麽不肯離開家鄉去京城圖發展呢?為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後來的漢高祖
劉邦!
前已提及,“主吏掾”主管的是縣屬官吏的任免,自然要和縣裏各色人物打交道,不幸得
很,這各色人物裏頭就有劉三這麽個潑皮。蕭爺最初與劉邦“相親”,充當紅娘的是沛縣
裏頭另幾個官員,地點呢,說起來丟人,卻是在沛縣的班房裏。原來蕭爺的幾個同僚深入
基層體察民情,被一個年輕人戲弄了個灰頭土臉,這哪成啊?也太損咱官爺的官威了!哥
兒幾個一合計,動用了當地派出所的民警就把這位給帶縣衙裏來了。這個從不拿官員當根
蔥的年輕人自然就是後來的潑皮帝王劉邦劉季劉三劉大蝦咯!
這幾位回到縣裏還在互相埋怨,我說是你不好,害我帽子裏被尿上尿;你說是我的不是,
害你褲帶被斬成寸斷,到處找麻繩係褲子。給蕭何聽到了,就問起這事兒。這幫家夥自然
紅著臉不肯講,不過這紙嘛,總是包不住火的,終究是給拉這幫人出去的馬車夫給抖了出
來。這個馬車夫不是別人,就是後來從刑場上救下一代兵仙韓信的滕公夏侯嬰!當其時也,
這個夏侯嬰‘為沛廄司禦’,就是負責縣裏頭養馬駕車,相當於前些年汽車不多的時候,
縣政府裏負責接來送去的司機。
夏侯司機估計是沒挨劉邦的整,眉飛色舞就把這事兒告訴了蕭何,這位司機向來口才成問
題,不過連噴唾沫帶比劃,終於把事情交代了個大概,末了還連稱來勁來勁。蕭何也覺得
有趣,就跑到班房裏去看看這個膽大妄為的潑皮。劉三知道這次事兒搞大了,沒敢再對蕭
何過於放肆,這蕭爺何等眼光,一席長談,蕭爺是倆眼直放電:璞玉呀,稍加雕琢,必成
大器!此人於治世不過是堆渣滓,亂世卻必有一番作為!嘿嘿,暴秦政局不穩,隱隱已有
亂起之象,那麽此人...
有蕭何罩著,這次探監的結果自然是以劉邦的無罪釋放而告終,最後是縣衙倒貼盤纏,外
加五刀驚嚇費,又讓縣裏的司機夏侯嬰開著八條馬腿的車把劉季送回了家———真他媽沒
天理呀!夏侯司機與劉邦的交情倒是由此而來。
說起來,這兩位開發出劉邦這個人中之龍與後來發現韓信這個兵中之仙如出一轍,都是夏
侯嬰先覺得此人不錯,但到底好在哪兒說不清,然後蕭何去用他那雙透視眼去把人肚子裏
頭的花花腸子點了個一清二楚,確定這人到底是騾子是馬。從這時候起,蕭何就開始找機
會刻意培養起這位以戲弄官員聞名鄉裏的潑皮來。
偏偏這個劉三不大爭氣,動不動就又進宮了,為這事兒蕭爺也頭痛不已,你說這培養一個
人兒,什麽場麵都可以讓他嚐試一下,唯獨這蹲班房的功夫大可不必訓練了。沒奈何,蕭
爺隻好動用職權了,他又精通法律,就象現在的律師,想方設法找理由給劉邦開脫,別人
辯不過他,一口口窩囊氣隻好往肺裏憋,沒多久一縣官員得肺氣腫的不在少數。‘高祖為
布衣時,何數以吏事護高祖’,指的就是此事。
當然不能說劉季一無是處,真那樣的話,蕭何又不是睜眼瞎,非得在他身上下變廢為寶的
賭注?高祖‘仁而愛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豁達大度,又仗義疏財,所以此
公的人緣其實是相當不錯的,可此公天生見不得別人一本正經的酸腐樣,尤其沒把官吏當
個P事,要是哪位特注重官威排場的老爺碰上劉季,那恭喜他,死定了!
劉邦這個“優良品質”一直到死也沒啥改變,後來稱孤道寡,就因為沒把這些個官位當個
事兒,於是乎侯爵滿天飛——薦人有功者,封猴兒;帶百十號人投誠者,封猴兒;說了兩
句稍微管點用的屁話,封猴兒;項羽最後抹了脖子,分了其屍首的那五位,個個封猴兒...
好嘛,後來的漢營啊,整個兒一花果山,個個是猴兒!
這蕭何恰恰就是從劉邦上佳的人緣和視侯爵如糞土這兩點看到了一個亂世帝王的影子,你
想啊,如果你是一介布衣,藐視權貴,等著他的當然就是班房裏的那堆稻草;可如果你是
亂世裏的一方首領呢?這兩點卻是招賢納士的不三法寶!後來的楚漢之爭,項羽手下如陳
平、韓信等這樣的金鳳凰都棲到了劉邦這棵梧桐樹上,無不是這倆法寶起了作用!不得不
佩服蕭爺的識人之能!
這都是將來的威風不是?暫時把眼光收回來。蕭爺此時還得應付劉邦同學動不動就幾進宮
的現實,這蕭爺也絕,咱不是管縣裏人事的任免嗎?不久逮了個機會,幹脆讓這個調皮蛋
當上了泗水亭的亭長!記得大概是初中的時候,俺班上就有個家夥盡是幹調皮搗蛋的勾當,
老師也鎮不住他,就幹脆讓他當班長,嘿,還真靈!嗬嗬,這蕭爺也玩上了這一招。
奈何他碰上的不是一般的潑皮,而是劉邦,結果這個劉邦是一如既往,‘為泗水亭長,廷
中吏無所不狎侮’,那些當官的,就沒有不被這劉三捉弄戲耍的頭昏眼花的。
不過劉邦對蕭何卻向來敬重,一來不是沒良心的白眼狼,蕭爺屢次罩他,他是明白的;二
來麽,劉邦初次為吏,政務不熟,好多事得仰仗蕭何,‘高祖為亭長,(蕭何)常左右之’,
劉邦呢,也對蕭爺的治政本領佩服的五體投地,後來稍有地位,就迫不及待封蕭何為相,
治理後方,打點軍需,後話。
就在蕭爺培育劉邦這棵梧桐的關鍵時期,那個“禦史”大人卻想調他去京城任職,你說蕭
爺會去嗎?況且蕭爺已經敏銳的預感到風雨欲來,以其去京城見人就打躬撅屁股,還不如
留這兒繼續澆水施肥,誰不知道到了鹹陽嫌自己官小,到了洛陽嫌自己錢少?
原文發表處
自我介紹一下,我也是“研究”劉邦的,寫過《劉邦評傳》,因而看你的大作,更覺有趣。你的“史記人物”寫得很不錯,是經過一番研究,有的地方還研究得很深入,但是,由於有關資料太少,所以關於劉邦等人等事,學界至今主要憑《史記》,而《漢書》中其實並不多,你我都一樣。比如說,劉邦年齡幾何,連《辭海》也沒弄清楚,隻能數說並存。又比如說,劉邦排行,通常以為“三”,故稱“劉老三”者比比也。然而“季”為行四(伯、仲、叔、季),故當稱“劉四”。提個醒。邊城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