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寫心 放飛自我......

把塵封的記憶重新打開,用文字跟過去的自己和解,不要帶著前半生的執念和困惑度過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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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故鄉(20):燒雞與那些舊時光

(2025-12-12 04:28:03) 下一個

  我並沒有生在中國的豐裕富饒之地,在離開家鄉之前也沒嚐過什麽珍饈美味。至於生活環境,春夏秋三季還好,冬天的家鄉目及之處皆黃土,雨雪天要是出門,抬腿就是兩腳泥。不過年過節連肉都很少吃,食材更是異常單調,食用油都不能放開了吃,確實難為了那個年代在家負責做飯的女人們。我不願意用“貧困”來形容當時的生活狀態,因為家家戶戶誰也沒挨餓……

不過,每次坐飛機經過江浙一帶,當看見衛星雲圖上茂密的植被,發達的水係,不禁會心生羨慕,這地方才是中國人投胎的第一選項!有時還順便想象一下,河溝裏捉不完的魚蝦蟹,山坡上吃不盡的嫩竹筍。所以我總結:“一切奮鬥皆由命,投胎才是技術活。”不過,貧瘠的黃土地,也能生出有誌氣的男子漢,單調的食材也能做出讓人難忘的“家鄉味”,這倒是沒什麽可以懷疑的。

離家鄉越遠越容易讓人想起小時候的味道,那感覺總能穿越時空,跨越距離讓人魂牽夢繞。我就無數次的回味老家大集上賣的燒雞。賣燒雞的兩個攤位在百貨大樓前,包子鋪的對麵,一個姓郭,一個姓段。段家的老板如果隨著表弟拓子(我也應該叫三舅),郭家的老板跟我們村也有親戚,不過是別人家的三舅。所以在大隅首東側的這兩家店,由這兩位三舅傳承並代表著古城鎮最高的燒雞製作水平。兩家燒雞都很好吃,骨酥肉爛香味濃鬱,尤其是塗抹了飴糖炸至棗紅色,又在老鹵湯裏浸泡後的雞皮,皮肉分離口感勁道,吃進嘴裏那真是唇齒留香。我腦子裏一直保留著幼時吃燒雞的感覺……

就是這一味,在當年真的算是老家的高端美食了,一般家庭不怎麽總吃的。兒時最向往的就是每當爺爺到鎮上的郵局去領天津匯來的工資,回家的時候,提兜裏總有好吃的,最起碼也是油條和焦篳子,搞不好就有燒雞。如果買來的是燒雞,而且還被我趕上吃了個飽,那真是實實在在的賺到了……提到燒雞,不得不說一下山東德州的扒雞,做法類似,扒雞雖然有名氣,卻不及燒雞在老家接地氣、受歡迎,少了太多家鄉的氣息 ,所以吃的多次德州扒雞也沒吃出絲毫的家鄉味。

關於燒雞的製作,做廚師的時候還真有機會學了一下。最好選用散養的土雞,宰殺完畢還得盤起來。盤燒雞是個技術活,一隻雞翅膀穿過雞脖子上宰殺時的刀口,從嘴裏掏出來,翅尖反扣別在翅根上,另一隻翅膀也如此操作,雞爪子插進開過膛的雞後腹部。盤燒雞是防止燒雞在燉煮到骨酥肉爛時,用笊籬往外一撈翅膀和雞腿全都掉了,變成了一隻沒有賣相的“光杆雞”,盤上之後由於筋受熱收縮的反作用力,使得整個雞越抱越緊,不會散架,用物理方法和生物本身的特質解決了問題,這先人的智慧真不容小視。然後,用水把稀釋的飴糖(其實所謂的飴糖就是糖稀(麥芽糖)拿筷子挑起來纏一會就會變白,可以找找兒時的感覺。由於糖的緣故,整個雞皮看起來油亮亮的,把處理好的雞拿個鉤子掛起來 略微瀝幹滴下來的水分,不然的話入油炸的時候,由於糖分在熱油裏容易糊,很快把油弄得很髒,如果後麵繼續再炸 雞皮上會有很多黑色的糊焦糖,看起來不怎麽好看。

炸時油要熱,油溫起碼九成,做好初加工的燒雞,入油就被熱熱的油包裹住翻著油花,要及時翻動,讓整的燒雞均勻的變成棗紅色,看起來就特別有食欲。炸好的雞瀝幹多餘的油,取大鍋放水,加足夠的鹽和香料包(香料具體是啥,不能亂說),燒開水把炸好的燒雞放入。繼續大火燒開,然後改小火慢燉,待到雞全熟時關火,在鍋裏悶著,一直到鹵水變涼最好,因為變涼的鹵水 由於雞肉膠質的作用,肉凍會留在雞肉和雞皮的中間。味道特別好,熱著就撈出來的燒雞由於鹵水沒形成膠狀 沒有留在雞肉和雞皮的下邊,味道顯淡口感柴(意思是吃到嘴裏口感發柴,廚師行話),還不壓秤……忽然發現,今天聊的全是“機密”。

做好的燒雞要冷著吃,最好別加熱。賣燒雞都放在一個不大的笸蘿裏,蓋一塊白布,旁邊放著一摞報紙,還有一杆盤子稱。由於油炸過在麥芽糖的作用下 整張雞皮都可以揭下來,吸收過雞湯的精華和藥包的濃香,那味道夢裏出現過多少次。那個年代賣燒雞是用報紙包的,香香的雞肉還摻雜著油墨的味道,咋就那麽令人回味,每當和老婆說起燒雞與報紙,她都感覺不可思議。但是燒雞和報紙確實碰撞出了別樣的味道,那是濃濃的家鄉味,是我此生無法忘卻的,時常想在心裏,饞在嘴邊......我覺得這麽形容燒雞一點也不為過,它真的就是我們家鄉每一個父老鄉親都想要吃的美味。比如我妹妹從來不吃肉,但燒雞除外。此言一出多像個大瞎話。

1995年的夏天,老家的鎮上出了個不大不小的事兒,種地的老百姓嫌公糧和提留交的太多,種地沒有絲毫利潤,而選擇上訪。組成了一列浩浩蕩蕩的農用三輪車隊,車隊很有意思,有先鋒、有主力,還有後勤,後邊拉著煤球爐子,坐著婦女負責做飯,車隊的頭車貼著三個大字“上訪團”,主要標語我隻記住一條“寧肯不種田,也要找清官”,浩浩蕩蕩開往濟南……據說鎮裏的幹部有點慌,派人去攔截,每人先發五塊錢穩住局麵,而後持續發力爭取勸回來,別給上級領導添麻煩……現在想來多有意思,這劇情拍個電影綽綽有餘。為什麽要講這些?顯得好突兀的這一段。因為當年有個說法,當時的鎮長搞腐敗,愛吃燒雞,上任三年光吃的燒雞骨頭都能裝一馬車……群情激憤,義憤填膺。“這也太腐敗了……”哈哈哈 見過世麵的各位!我們老家的父老鄉親淳樸吧?他們以為天天吃燒雞就是奢侈到頂點的生活,鎮長聽到估計都能笑出來,他們是真不知道“飛禽走獸雲中雁,陸地牛羊海底鮮”!就像以前有個笑話:倆東北人老漢聊天,“兄弟!你說國宴吃啥?”另一個說:“要我說,肯定是豬肉燉粉條!”“回答正確!而且還能回碗,吃多少也不限量”……這就是底層勞動人民對奢侈的定義,搞笑吧?不過也沒翻什麽大波浪,那群上訪的人,農閑的時候拿三輪車也搞出租、做生意,拉人拉貨,秋後就政府被查出,認定是一群“車匪路霸”,全抓了,還開了公審大會來鎮壓。我們學校的學生全部參加,在東操場,電視台都有來錄像的,而且有個同學的家長就在台上……

1998年7月,我在古城中學離開的時候,學校大喇叭裏唱的是“勤儉是我們的傳家寶,社會主義建設離不了,離不了!”9月在天津和平區食品街的烹飪學校上學時,同學問我:“你知道坐台小姐一個台多少錢嗎?”我的第一反應卻是,老家老少爺們兒被忽悠的好慘!這兒都玩小姐了,村裏還拿勤儉當傳家寶呢。萬萬沒想到,更開眼的還在後頭。轉眼到了聖誕節,由於我們是烹飪學校學生的緣故,有人找我們去給飯店幫忙,聖誕大Party!當夜就看到了脫衣舞,北京來的小姐,褲衩裏的小費都塞了一兩萬,台下坐的“大人物”能通天。再想起“勤儉是我們的傳家寶……”諷刺不足以表示當時的感受……這個世界好荒誕……我再說一遍,那一年是1998年!那年的老家能隨便吃燒雞還是“頂級享受”。

2005年我將要出國了,回老家跟父母道別,當時上班的酒店是專門做魚翅和鮑魚的官府菜,是國營企業的第三產業。老家小學校門口擺攤的大舅跟我聊天:“小子,就像你做廚師的炒菜,弄四個菜得多少錢!”我不知道怎麽回答,提醒了大舅一句:“現在他們不是點菜,是按每位上菜,都安排好的,最便宜750一位,從750到1500,價位不一樣,起碼有魚翅,鮑魚,鹿筋,裙邊,鵝肝,雪蛤或者駝蹄……”大舅聽得有點蒙,以為外甥在吹牛。他的認知裏,每人隨便啃燒雞就算皇帝的生活了,我跟他聊的,大大超出他的認知……一畝地收獲的老玉米,不夠一個人吃飯的?他想不到,也想不通。所以說鎮長吃那麽多燒雞,也純屬扯淡,肯定是謠言,都啥檔次了?誰還吃燒雞啊!

由燒雞引發這麽多思緒飛揚,確實不太應該,還是應該專注我的家鄉味。2012年是我出來七年後的第一次回國,再去吃燒雞,整個人有點淩亂,沒有報紙的加持,也沒了土雞的醇香,甚至懷疑燒雞已經不是我的菜,下次寧願自帶報紙包裹,尋找一下兒時的味道。

寫到這兒 老婆看到了,說我有毛病,油墨都有毒的!能吃嗎?唉……她哪懂……我那是在尋找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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