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格故鄉回憶錄

把塵封的童年記憶重新打開,尋找中年以後我需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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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故鄉(7):胡辣湯

(2025-11-28 04:12:30) 下一個

胡辣湯,是一道自古以來就風靡於河南的美食,據傳以逍遙鎮胡辣湯最為正宗。我的故鄉與河南接壤,這碗酸中帶辣、暖暖乎乎的湯,也一直受到家鄉父老的鍾愛,更是我兒時記憶深刻的味道。

它的製作很是費功夫,要先拿小麥粉和麵、後醒麵,在清水盆中攥出麵團中的澱粉,留下麵筋,大鍋燒開水,把攥成團的麵筋用胳膊攤開,形成又大又薄的片,一點點浸入水中,形成了如雲片、蛋花一樣的麵筋,依次下入各種輔料,我家鄉的胡辣湯沒那麽複雜,主要加入海帶絲和菠菜葉,以及一些香辛料磨成的粉,尤其重要的是白胡椒粉,無它不鮮,無它不辣。

熬湯的師傅再把用前洗出的澱粉勾芡,這一盆熱氣騰騰的胡辣湯撫慰的多少人的心靈。後來認識的城裏朋友經常瞧不起人:“這有什麽呀?不就是舊社會要飯花子喝的湯嗎?”言談間透著小市民的優越感和無知,這樣的表述我是鄙視的。人間煙火和民間疾苦是相伴的。

村裏的人去趕集,在街上走累了,通常停下來就喝上一碗這酸中帶辣的胡辣湯,吃上兩個饅頭算是一頓飯。我記住的不隻是胡辣湯的美味,還有一個特別的人,以及那熱氣蒸騰人來人往的市集畫麵。那個人就是我們村有點結巴的二大爺。

前幾年的一次回國探親,在村裏的衛生室,我碰見了同村的二大爺。奔八十的人,一點不顯老,反倒比二十年前還精神。藏藍褲褂、黑布鞋,頭發很短,被帽子壓的貼著頭皮,都沒看見幾根白頭發。那雙眼睛依舊炯炯有神,隻是說起話來,還和過去一樣,依然磕巴的很嚴重。

“二大爺你好啊!”我主動給他打招呼。

他眯起眼看了我一會兒,亮晶晶的眼神透著機靈,卻有點陌生:“大……大小子,你……你是打哪兒來啊?”

“我從洛杉磯來。”

“那……那……那是哪兒?啊沒……啊沒……啊沒聽說過。”

可能說的地方太遠,超出一個莊稼漢的理解,我趕緊改口:“在韓國轉機來的。”

他還是一臉茫然。還是遠?再換個說法:

“南朝鮮呢?二大爺,這個你知道不?”

他眼裏的光漸漸暗下去:“啊還……啊還……還不知道。”

在旁邊坐診的二哥忍不住插話:“你別跟他說這個!你要說村頭來了個老太太,長的可帶勁,他立刻眼睛放光就精神啦!”

屋裏一陣哄笑——是啊,每個人的關注點都不一樣,大爺這愛好倒也接地氣。

鬥轉星移,時空再次轉到萬裏之外的洛杉磯。前天在超市裏,我居然看到一盒“胡辣湯”。勾起的,不隻是兒時的味道,還有那位結巴的二大爺。

小時候,在老家趕集時,尤其秋冬,總能看到有人支起一口大鐵鍋,鍋裏翻滾著濃稠的胡辣湯。等湯開了,熱氣蒸騰。夥計就拉著長腔吆喝:“哎——那——個——胡——辣——湯——呦——!開——鍋——啦——!”

聲音悠揚,飄得老遠。集市上的人聞聲而來,三五成群,盛上一碗胡辣湯,再要倆饅頭,就是一頓熱乎乎的飯。

有一回,攤主剛吆喝完,正巧結巴的二大爺也溜達到攤前。夥計招呼他:“老哥!剛開鍋的胡辣湯!要不要來一碗?”

大爺停下腳步,扭過頭,表情嚴肅,一本正經地回答:“啊——喝……啊——喝……”

夥計聽到“喝”字,手上麻利得很,盛湯、加醋、淋香油,一氣嗬成。等他把碗遞到大爺麵前時,大爺還沒回答完:“啊——喝……啊——喝!啊——喝不起——!”

夥計臉一沉,嘴一撇:“走走走,你這個老頭!可耽誤我的買賣!”沒好氣的把那碗湯又順手倒回了鍋裏。

圍觀的人全樂了,笑聲一片,初冬的冷風都被笑聲暖化。有人笑得噴湯,有人門牙上還掛著湯裏的碎菠菜葉。那一刻,整個大集像一幅油畫——熱氣騰騰、煙火人間。

二大爺一改嚴肅的表情,咧著嘴,慢悠悠地走遠了,他是故意拿賣胡辣湯的尋開心。

攤主也重整情緒,又扯開嗓子喊了一聲:

“哎——那——個——胡——辣——湯——呦——!開——鍋——啦——!”

這次聲調比剛才高了八度,像是在向整個集市宣泄著他的不爽,也把那段舊時光徹底定格在我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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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中一塵 回複 悄悄話 小時候,在河南新鄉、焦作生活,街上很多胡辣湯的招牌。家裏也吃。看了你的文章,回憶起年輕時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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