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的那天, 我想七號就到預產期了, 為了放鬆一下自己, 就一人到郊區踏青, 回來後一切正常, 但到晚上就要進醫院了(安徽省立醫院), 於次日臨晨即1960年4月6日零時55分生下一個女孩, 取名利。這個月子做得怎樣了呢? 一切都服從計劃供應, 憑出生證可購五斤鹹肉(除去皮就是骨頭的小豬肉醃成的)、五斤雞蛋(雞蛋小得可憐, 其數量能有五十五個之多, 其中有近半數是散黃的)、一斤紅糖, 另外嬰兒每月供應糧票九斤, 糖票四兩。 其他都同正常居民一般對待。 這些寶貴的營養品就由保姆平均安排我“做月子”用了, 由於營養跟不上,沒有奶給孩子吃, 拿了化工廳黨委的介紹信去訂牛奶, 但都未能如願, 隻有喂米湯給孩子吃了。 就是這樣, 誰也沒有怨言,(實質上是不敢有不同的看法), 連那保姆都悄悄地說:“在無為農村餓死了不少人, 包刮她的丈夫、哥哥都被餓死了, 可是對外隻能說是病死的”。
五十六天的產假期已過去了, 研究院要我回去上班, 理由是工作忙, 化肥辦公室的任務也基本上完成了。 我隻得服從組織決定, 但研究院地點已搬到郊區一個叫“五裏墱”的地方, 距市區約有步行一小時的路程, 單位是新建的沒有托兒所等福利設施, 我因路遠而不能在家裏居住; 經全家人商量決定, 婆婆、寶寶和黎傑住在市裏不變, 我和保姆帶著小利兒住到郊區研究院去, 但我是無法開夥了, 隻有在食堂裏吃飯, 保姆讓她自己燒來吃, 每月給她十元夥食費(加上工資共是22元), 但保姆一再求我, 要我在利兒的口糧中,每月扣六斤糧票支援她,當時雖然我們也感到糧食有些緊張, 但看到保姆是一人的口糧要顧她和她兒子兩人吃飯, 也真看不下去,隻有同意她這樣處理了。 我在食堂是按定量每天八兩的用量吃飯; 每月還要買幾斤大麥麵粉打糊喂孩子, 以補充奶水的不足。
有一次,我在食堂領取糧票時, 發現多給了20斤, 回來想了一想, 這20斤糧票給了我當然沒有人知道, 但那管理員就要個人賠償了, 他少20斤糧食就會要命的, 我怎能為了自己的私利而去做這樣傷良心的事呢?於是就把這20斤糧票還了回去, 他是感激不盡, 連聲說謝。
組織決定要調我到研究院下屬的化工試劑廠去當計財股股長, 那時工作非常繁忙, 無法按時喂奶, 隻有將小利兒交給保姆, 讓她用大麥麵糊來喂養了, 這樣堅持到國慶節左右, 省裏規定要充實基層和緊縮城市人口, 全市各戶的保姆一起被動員回鄉去參加農業生產; 黎傑也就從化工廳調到研究院來了, 讓他當計財科副科長; 各單位從此都紛紛辦起了托兒所,寶寶和利兒當然是要在研究院新辦的托兒所安身的; 婆婆在家還能夠為我們按定量燒飯, 每到吃飯的時候, 一家五口人除了利兒因年紀小,她還不懂事之外, 其他四人都是睜大眼睛看著飯鍋, 在這樣的形勢下, 我想到: 婆婆常說起“歪年景都先是餓死男的, 女的經餓些”這句話, 又想到黎傑本來就肚子大,應該讓他多吃些,老人與孩子也都要照顧些, 就拿起鍋鏟, 把鍋裏的飯分成四份, 給黎傑的一份最大, 約占全部的2/5左右, 剩餘的3/5基本上是平分三份, 各人分得一份,也就是說黎傑要吃我們一倍的數量; 但這份飯,誰都會感到不夠吃, 特別是寶寶, 總是拿著飯碗不放手, 真沒有辦法,隻有再喝一些開水來填肚子了, 小利兒非常乖, 不哭不鬧, 也不要大人抱, 在家時她隻是一人坐在床上玩,每天除免強吃到一些不足的奶水外,就靠大麥糊來度命了。
那時我在試劑廠購得做試劑用的細糠100斤(黎傑高興得夜裏醒了還笑出聲), 回來作為補充糧食不足之用, 總算給全家人度過了一冬; 當時大家是一點怨言沒有,都堅信這種情況是三年自然災害帶來的影響, 一定要想辦法克服它, 於是在研究院的全體職工中都用開荒種地的方法來增加一些農產品, 以滿足肚子的需要。 在除夕的那天,食堂裏搞了一些豆腐漿, 說是晚上要開聯歡會, 準備在會後供應給大家吃(免收糧票), 我倆都參加了這個聯歡會, 一方麵還要等候吃這碗多時未見到過的豆腐漿呢! 等到12點鍾散會後才開始供應, 可是排了一個大長隊, 等到隊伍才買過一半的時候, 說是賣完了; 我倆隻有餓著肚子回家睡覺, 也總算經曆了一次餓著肚子來守年夜的情景了。 春節後, 李校出差來合肥,是一件好事, 但他走時一定要將婆婆帶走, 我們都阻擋不了他的主張, 隻有讓他帶婆婆走了。 他把婆婆接到大姑子李鳳貞家(北京海澱)住下, 隨即秦德順來信要婆婆的口糧, 於是我們按月將全國糧票25斤,(當時計劃定量是25.5斤,其中有半斤糧票是折成糕點票的)和生活費20元寄去, 口糧當然是應該隨人走, 但生活費一項我們是主動寄出去的,因為我們認為婆婆是我們的上人,我們有責任供養她, 故一直堅持到1976年婆婆去世後為止(除68年黎傑被揪鬥期間停寄了約一年左右); 這一點,在李家全體人員中並沒有一人認為我們是對長輩的孝敬, 而都曾說過:“大哥負擔是應該的”, 認為他們都沒有扶養父母的責任, 理由是:“家裏就培養大哥一人上大學, 供養上人就應落在大哥頭上了”。
婆婆走後, 我倆白天上班, 兩個孩子送托兒所, 晚上要學習, 我隻能抱著利兒一人去參加學習, 將寶寶安排睡覺, 可是她睡不著, 就大哭喊奶奶, 哭得很傷心, 想到可讓我父親來解決家中無人的問題; 很快他就來了, 我們想:別的不要他幹什麽, 晚上我們學習時陪伴一下孩子總可以吧! 誰知他是牢騷滿腹, 口中還不斷的謾罵政府和共產黨; 這一下把我們都嚇壞了, 勸說他也不聽, 他的言語如被別人聽到的話, 我們就無法在當時的社會裏生存下去, 想來想去還是送他回蘇州, 他一共在合肥僅住了十一天。當時我們這樣的克服困難,別人都不以為是,都認為是正常的,而我的科長朱宗昌(是一位轉業軍人),他看我抱著孩子去參加學習,說我是對黨的“動員褓姆還鄉生產的政策”有抵觸情緒。真是有苦難言啦!
春天, 正是播種的好季節, 為了補充糧食的不足, 大家都在開荒種地, 我們當然也不能例外, 星期天我倆將蓆子鋪在樹蔭下,讓利兒坐在上麵, 叫寶寶陪伴她玩, 那時兩個孩子真乖, 不吵不鬧地讓我倆充分的發揚南泥彎精神, 大大的開了一片荒地, 種了南瓜、黃豆、山芋等物。 平時白天都是上班, 下班後, 黎傑就去搞田間管理, 而我就是帶孩子、搞家務; 過起了半工半農、男耕女織的生活來了。 到了夏天, 說是農村缺少勞力, 地都無人種了, 要各單位派人去支農; 黎傑又被派了出去, 我一人在家就更忙了。
晚上帶了兩個孩子睡在一張大床上, 等到天亮時, 感到有一陣臭味, 一看, 原來利兒大便了, 而且是稀屎, 拉了寶寶一頭、一床、連蚊帳上都糊上了糞便, 急得我又要給寶寶洗頭梳小辮子, 又要給利兒洗澡, 又要洗床上的一切東西, 還要正常的從事平時早上應做的事, 當然要遲到了。 可是這天真巧, 碰到了研究院的院長李國華, 他白了我一眼, 這一眼既是我第一次遇到的事, 也是我一輩子忘不了的事。
就在這一年(1960年), 省化工設計研究院有兩起自殺案件, 一是設計室的一位青年技術員, 他趁出差到合肥大鐲山化肥廠時, 在該廠的一個無人到的地方, 上吊自殺了; 另一個是第四研究室的一名中年工人, 在一個晚上, 服氰化鈉自殺了; 這兩起案件發生後, 研究院的李國華院長曾招開全院的職工大會, 隻說明是“自殺”的, 但未說出其自殺的原因; 也沒有人去追問這個自殺到底是什麽原因, 誰也不敢啃一聲, 就那樣不了了之了。 但從那以後, 李院長就派人到肥東去抓農業, 取得收獲後, 曾給本院職工每人每月補助六斤糧票, 以保證每人每天一斤糧食的標準, 給大家做了一件好事。
秋天到了, 該是收割的季節了, 我們家裏堆滿了農產品, 可高興了, 每天煮一大鍋山芋, 可以隨便拿來吃, 但是, 不管怎麽吃, 總是感到肚子不飽。 國慶節後, 省裏決定辦一個菇山化工總廠, 由許加和副廳長當廠長, 要省化工廳支援一批幹部, 我倆又被調到菇山來了, 在來菇山前黎傑征求他弟弟李校的同意, 將婆婆接來合肥後同往。 於1961年底到達菇山後, 先住在招待所(即磷鐵礦的101宿舍二樓),當時見那個“菇山化工總廠”的牌子已掛在辦公室大門的邊框上了。
但說廠長尚未到任, 該廠的架子尚未搭配好, 暫時先安排在磷鐵礦的基建科上班吧! 黎傑任基建科副科長, 該科又新成立一個計劃組, 要我當計劃組的組長。 真是好事多磨, 不久中央又出台了一個“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方針,根據這一方針, 將“菇山化工總廠”的牌子又收起來了。 我真搞不懂, 當我們興高采烈地來到安徽支援地方工業時, 要讓鋼鐵元帥上馬而要我們下馬轉業, 現在又來一個“調整”,就把我們調整到一個礦山裏來了; 那時我想:怎麽我們是到一個單位就下馬一個單位呢?這運道真不好呀! 總之,小胳膊扭不過大腿, 除去無條件服從以外, 別無其他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