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鐵血襄陽》連載（43）

第43章 ［狼煙起樊城］

晨霧未散，江風卷著血腥氣撲上迎旭門箭樓。呂文煥扶劍立在雉堞前，鐵甲凝著露水，須發皆白卻根根戟張如刃。他忽地啐出口血沫，那猩紅在青磚上綻開刺目的花。
呂文煥怒罵道：“阿術小兒！”聲如裂帛，震得城頭鐵甲鏗啷作響，“爾祖不過漠北啃膻飲雪的狼種，也配覬覦我漢家山河？！”

守軍轟然喝彩，聲浪驚起江岸寒鴉。呂文煥五指扣緊牆磚，青苔濕冷沁入指縫：“睜大狗眼瞧清楚——這襄陽城磚縫裏滲的，是你蒙古三代人的腦漿！”
牛富突然暴起，蒲扇般的手掌拍向箭垛。碎石迸濺間，戰刀錚然出鞘，寒光剁進牆磚三寸，火星四濺：“狗韃子聽好！縱有千軍萬馬，爺爺刀下也不過是一窩待宰的騷羊！”江風卷著他粗糲的吼聲傳遍城頭，混著碼頭船工“嗨呀嗨呀”的號子，竟將遠方戰鼓聲都壓得一滯。

呂文煥指腹摩挲著磚縫裂痕，那裏麵嵌著黑褐色的陳舊血痂。三十載烽煙忽在眼前翻湧，他嗓音陡然喑啞：“紹定六年，宋蒙盟約墨跡未幹，鐵騎已叩邊關…”話音未落，三疊戰馬嘶鳴自江岸破霧而來，城磚裂縫裏一株狗尾草劇烈顫抖，草莖竟被滲出的暗紅血珠壓出細微脆響。

朝陽陡然躍出江麵，將橫鎖江心的十二道鐵鎖染成赤鏈。鎖環相擊錚鳴，每道寒光都刺出三丈血影，恰似當年懸屍護城河的鐵鉤反光。呂文煥閉目傾聽，風過箭孔嗚咽如泣，那些嵌在牆裏的魂靈，正用指甲摳著磚縫要爬出來。

［狼纛卷中原］

呂文煥回想起往事，閃回到蒙古軍第一次突襲襄陽的情景再現，往事曆曆，仿佛就在眼前：漠北草原的地平線上，狼煙如巨蟒騰空。萬馬奔騰震得大地轟隆作響，蒙古鐵騎似黑潮破閘，自長城缺處奔湧而入，塵土揚起十丈高。

九尾白纛獵獵作響，纛頂金狼頭映著日頭閃出凶光。窩闊台的金帳立在軍陣中央，帳前七層骨飾隨風叮咚碰撞，竟是用宋軍將士指骨串成。鷹笛銳嘯劃破長空時，可汗的金指套錚然敲在鐵甲上，潑在地上的馬奶酒尚未滲入沙土，銅杯已被捏得變形。

軍帳沙盤忽化作實景：東路軍火把在淮水連成長龍，西路軍虎蹲炮震得蜀道山崖崩裂。中軍闊出彎刀所指之處，襄陽城模應聲碎裂。地平線上塵煙滾滾，三百頭火牛尾縛火炬哞哞哀鳴，銅鍾巨弩絞弦聲吱嘎作響，梵文經咒在硝煙中若隱若現。

［醉眼失天險］

夜色中的襄陽城頭，“宋”字旗在寒風裏半卷。更鼓敲過三響，連野狗都噤了聲。
京湖安撫使趙範在中軍帳內敞著懷，酒壺傾倒兵書上，濁酒滴滴答答滲透《武經總要》的殘頁。“克敵軍…嗝…夜裏可巡得嚴實？”銅觥咚地砸在地上時，譙樓已有黑影放下繩梯。

金國降卒的刀鞘纏著布，鐵鏈滑輪吱呀作響。兩聲鷓鴣叫在甕城回蕩，千斤閘被絞盤緩緩吊起的轟鳴，驚得戰馬嘶鳴亂竄。火把長蛇竄入城門那刻，二十四庫弩機正被套上馬車，車轍壓進地裏三寸深。

七道加急文書接連摔在臨安禦街上時，驛馬鈴鐺尚在作響。蠟封啪地碎裂，露出“京西南路一府八州盡陷”的血字，恰似襄陽城磚縫裏滲出的腦漿。

呂文煥猛然睜眼，掌心已被指甲掐出鮮血。開慶元年冬那段城牆每塊磚縫裏，都嵌著三根斷指——而今新的斷指，正要生生摳進大宋江山。

［血色漢水］

孟珙與襄陽的挽歌，漢水已不再是水，而是一鍋沸騰的血肉。
戰船的龍骨碾過浮屍，發出沉悶的撕裂聲，像是地獄的磨盤在碾碎魂魄。江麵上漂浮著膨脹的蒙古騎兵屍體，他們的鐵甲被水泡得發亮，眼窩成了魚群的盛宴。陽光下，那些被啄食殆盡的眼球像腐爛的珍珠，在血浪中沉沉浮浮。

孟珙站在船首，鐵甲覆霜，目光如刀。
他的戰船犁開血浪，槳輪絞碎殘肢，將整條漢水攪成猩紅的肉糜。風中傳來床弩發射的嗡鳴——一支巨箭呼嘯著撕裂空氣，貫穿蒙古百夫長的三層皮甲，“噗”的一聲悶響，胸腔炸開，脊椎骨掛著碎肉飛出三丈，又狠狠釘入後方騎兵的麵門。箭簇從後腦穿出時，帶出了一顆黏連著神經的眼球。

戰場是絞肉之地，重甲鐵騎對衝的瞬間，人馬皆如麥秸般折斷。斷肢與髒腑在煙塵中迸濺如雨，斬馬刀劈開馬頸的黏膩聲、彎刀削骨的脆響、箭矢貫穿鎧甲的撕裂聲……金鐵噬肉，不絕於耳。片刻之間，雪原化作三尺赤泥，分不清是人是馬。

一名親兵被蒙古彎刀削去半邊臉，露著臼齒繼續衝鋒。孟珙揮刀斬斷馬腿，倒地的蒙古人瞬間被後續鐵騎踏成肉泥。血霧彌漫中，窩闊出突然瞥見孟珙鎧甲反光——那道光裏，竟映出嶽武穆七竅流血的鬼影！他猛揉雙眼，再定睛時，孟珙已連斬他三員驍將。人頭飛起，脖頸血柱噴濺三米，烏鴉俯衝而下，啄食腦漿的“噠噠”聲如密鼓敲擊耳膜。

夜幕降臨，屍堆自然壘成詭異的祭壇。
最頂端是一具無頭蒙古千戶，雙手仍緊握斷刀，宛如獻祭的雕像。城牆泣血，孟珙撫過襄陽殘垣，磚石突然滲出濃血——裂縫蜿蜒交織，竟組成一張哭嚎的人臉。牆根堆積著宋民骸骨，都是蒙古人虐殺的痕跡。

床弩再度嗡鳴，鐵浮屠應聲墜壕。
孟珙五指插入城牆裂痕，灰粉簌簌落下，摻著未幹的血漬。就在此時，窩闊出鳴金收兵，銅鉦聲悠長如挽歌。

夕陽如血，宋軍戰旗緩緩卷過焦土。
孟珙的身影被拉得細長，如一杆孤槍釘在破碎的山河之間。馬蹄聲漸遠，鴉群驚飛，黑壓壓地掠過血色蒼穹。
襄陽複而又棄，城垣殘破，難以為守。
唯漢水東流，裹著無數亡魂，嗚咽不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