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祭

1989年6月4日那個夜晚,和隨後的黎明,從未遠去
正文

他們為什麽一輩子都在排隊,卻永遠坐不上那個板凳?

(2025-07-04 19:02:15) 下一個

 

認識一位老人,幾十年紮根在社區做事,從村長、支書到秘書,不說能力多強,每一任都幹得踏踏實實,年年參與項目、事事扛責任,村裏修橋修路、電線入戶、土地丈量、群眾糾紛調解,他都在一線幹活。

大半輩子,他沒真正拿過一分錢工資,隻有象征性的“誤工補貼”。他是老黨員,退伍兵,最典型的“體製邊緣勞動力”——被組織依賴,卻從未被製度承認。

當年為了供子女上大學,他四處求人,找遍關係,堵住辦事人員的門口,甚至以“曝光給媒體”、“要死要活”來威脅,才換來一筆可憐的補助。他對人說,這是“黨給的退休金”。但熟悉情況的人都知道,那隻是他在人情夾縫裏拚死爭來的安慰獎。

他們家從沒富裕過。孩子的課外班是自己課間畫畫補充的;衣服是十幾塊錢的;學費要東借西湊才能交齊。而他一生為體製奔走,最後卻連像樣的養老身份都沒有。


村裏那個“沒良心的”,當了支書 —— 但也就止步於此

地方有個人,群眾早就看不慣他:

  • 對人永遠板著臉,一副“你不配跟我說話”的高冷態;

  • 群眾問政策他裝聾,調解糾紛他沉默,能不回應就不回應;

  • 看到誰對體製偶有微詞,他臉色立馬拉下來,記仇精準無比——吃席時遇見了,也要當眾譏諷幾句,惡心你一下,彰顯自己“代表組織”。

疫情那幾年,他衝在最前麵造謠嚇人:“不打疫苗就違法,抓去坐牢”;
攤派任務時,他第一個主動請纓帶頭;
鎮裏要求政績材料,他連夜剪輯、采風、拍照寫稿,一條龍;
誰要是不配合,他立刻打上“政治立場有問題”的標簽,冷處理到底。

這些“表現”讓他順利當上了支書。幾年內開上奔馳,舊車大方送親戚,換了新老婆,在村裏風頭無兩。

但這條升遷路,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背後的宗族影響力隻能覆蓋村子,在鎮裏他沒有“線”,沒有資源紐帶,沒有人脈交情。即使再忠誠、再能扛事,在組織眼裏,他隻是個臨時工具人,是那個“能用但不可信”的人選。

於是他就在這個位置上“風光”,既不能離開基層,也永遠不會真正走入核心。

在奔馳車裏,他一手握著方向盤,手裏的煙未燃盡,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地問了一句:“那些上麵的人,是不是都是世襲的。”

回答他的,隻有空氣中繚繞的煙霧。

我沒有虛構這個細節。

那是疫情期間,他帶頭執行“應打盡打”的政策,上門逼我接種疫苗,說“不打要被拘留”,態度生硬,話語像命令。我拒絕,他又勸了一陣。

我們坐在他車裏,那輛車是他剛換的奔馳。他叼著煙,望著窗外村道,突然來了一句:

“上麵那些人,是不是……都是世襲的?”

語氣不像在跟我說,更像在自言自語。
那一刻,我突然看到了他真實的樣子:

一個年過六十,還在村裏當支書的人,幾十年盡忠、上麵要啥他給啥,下邊的人他能壓就壓,政策來了第一個衝,但到了這個位置,卻永遠上不去了。上邊的“板凳”,早已有了名字。

他開始明白,這不是自己不夠努力,而是他從來就不是“候選人”。這製度不是讓你慢慢熬上去的,它是篩選背景的遊戲,不是考驗忠誠的選拔機製

他的忠誠、他的冷漠、他的執行力,在“組織”眼裏,不過是工具的優點。但工具不會升官,工具隻是用完即棄。

所以他坐在奔馳裏,問出了那句輕飄飄的問題。

 

回答他的,不是我,也不是他幾十年“表現”的上級,而是窗外飄過的風、車裏繚繞的煙霧,還有他心底壓了半輩子的困惑。


板凳是有限的,但從不屬於“幹活的人”

在鎮一級、縣一級,哪怕隻是個不起眼的副職崗位,其實也早已預留好:

  • 是鎮黨委書記的妹夫?

  • 政法委書記的外甥?

  • 縣長的發小?
    這些人哪怕從未“下基層體驗生活”,也會被描述為“基層經驗豐富”。

而那個幹了一輩子的老黨員?年齡到了,組織婉轉通知他“可以退下來休息了”,連句場麵話都沒剩下。

你幹得好,不如你爹是誰;你幹得多,不如你跪得快。


所謂“政治素質”,其實就是裝傻充愣的能力

疫情是一次全民“政治測驗”。考的不是防疫能力,而是服從能力、執行意誌,以及誰最能把“建議”做成“命令”、把“忠誠”喊成口號

一些“懂政治”的人,主動往極端靠:

  • 自創恐嚇語錄:“不接種疫苗就抓走”、“做核酸是公民義務”、“封村斷路是為你們好”;

  • 壓著老百姓攤派,卻在鏡頭前說“群眾熱情高漲、自願參與”;

  • 截留資金、虛報數字、假圖假景假實績,一套一套的。

他們不是走得快,是爬得穩。他們沒有創造力,但他們懂氣氛;沒有人性,但他們背得出口號。

於是,真正做事的老黨員下去了,真正裝腔的“技術型奴才”上來了。


他們不是失敗者,他們是犧牲者

像那位老幹部,是整個係統“利用即丟”的縮影。他的理想、忠誠、勞動力、話語,都曾被動用,卻從未被善待。他也許並不全然糊塗,他隻是選擇不麵對殘酷現實。於是,他說“黨給了我補助金”,這句話裏,混合了自我安慰、宿命服從,也許還有一絲無聲的絕望。


所以,他們為什麽一輩子都在排隊,卻永遠坐不上那個板凳?

因為那張板凳,從來不是給他們準備的。

它屬於有背景的人,屬於能投機的人,屬於馴服而殘忍的人。
屬於那個沉默、記仇、拍得準馬屁、演得了深沉的村支書。

但也僅限於此。

他自己也無法升遷,因為他終究不是圈裏人。
他隻是體製外包的“打手”,但不是可以接班的“親信”。

而那些幹了一輩子的人,最終不過是板凳旁邊的木屑——鋸出來的,不值錢的。


這不是個體悲劇,這是體製結構的常態。
板凳是道具,老實人是背景,演出才是核心。

我們要的不隻是看懂這場戲,而是不要再在下一代身上重演這場戲。

不要馴服,不要麻木,不要被收編。

[ 打印 ]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