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龍門陣

在他鄉,總會和老家比較看到的,聽到的,以及生活方式,思維方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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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Doug

(2025-03-27 00:48:31) 下一個

                                            老公Doug

     走進電梯,達格拉著手說,今天我們結婚13年。每年結婚記念日,他都記得清楚,但是我從不記得具體時間。在國內,我就喊他不要牽到我的手,解釋後讓他反倒更不安,他說既然被別人盯上,那就更應該拉緊些,確保更安全。一次,飛機遭遇強氣流,像在海裏飄蕩,達格反複安慰鄰座說扶手雖小,但比人牢固,示意他不要抓到我的手。

     《唐頓莊園》裏女主結婚後,天天早上在床上吃早飯。我才曉得那是新婚後對新娘的最高待遇。很長時間,達格總是把咖啡和蛋放在床邊,並且買了精致的小小桌子放床上。我說生病了才這樣,他固執地認為他沒做錯,直到有一天掀被子時,整杯咖啡打倒在床上。

      春天的時候,德克薩斯州平原滿了藍帽花兒和燈籠花兒,花朵像女人戴的帽子,一眼望去,像在展覽一樣。活力漂亮的春天引發達格很多話題。他聽我說小時候很窮,他接過話說,他也窮,16歲了都沒得像樣的車開,去看壩壩電影,他車身矮,隻能站在車頂上看,望過前麵很多高的車和比他高很多的人,他們都是坐在車裏喝著飲料看。然後他就沉浸式地擺他看的經典電影,我不得不打斷他,糾正他說,我說的貧窮是指沒飯吃沒衣服穿。

      車子在花海似的公路上穿行幾個小時,就擺幾個小時。我說我們要在山坡上幹農活兒。提到幹活兒,他又趕緊說,他打過很多工,從當報童到養老院當清潔工,到餐廳服務員,他都做過。一次他叫學生幫忙問問父母,剪樹丫的活兒一定要給他幹。他最後攢夠了錢,買了部嶄新的摩托車。我想,他的勞力那麽值錢,完全是因為製度保障。

       他帶我去看了博物館,動物園,植物園。博物館有中國展區,他說你看,中國梯田好漂亮,那些山好漂亮。每塊石頭都那麽有魅力,How nice! How beautiful ! 一連他說了很多HOW 加形容詞。 我說那些莊稼的美麗背後都是繁重的體力活兒。 說到我家有石頭壩子,還在想用哪個單詞說“曬”,他就趕緊說,那你家真是Rich(富有),那可以停放好幾個車,並且可以用上百年。我們後來去了曆史濃厚的牧場,石頭鋪地的壩壩非常寬闊,騎了馬騎了牛。他想象中,我的童年就是那樣子的。

      不爭到說話,不解釋,少解釋,最後出問題都主動說Sorry。把煩惱放在上帝的平台看,看到的問題都不大。 這種來自上帝視角的價值觀,讓我們在溝通交流的時候有很大的避讓空間。

      每次去旅行社訂機票,他會滔滔不絕說話,他朋友也高興地擺不完,同時又在打字。去歐洲經多哈轉機的時候,到了機場,才發現名字都是錯的,趕緊補訂,多花了一筆錢。他去看病,醫生也是他的朋友,兩人見麵就擺不完,醫生前半句說,你哪裏不舒服,後半句就是,民主黨的人真壞。看到最後,達格忘記了把病情全部說完。醫生也沒有開最核心的藥。

    隻要他活著,不得大病,不出事故就行。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不指望對方隨時都和自己的情緒在一個軌道上,隻要是一個方向就行。相處下來,我們各自都發現,在巨大的概念和觀念差異上,我們都需要上帝的憐憫,給我們包容,接納和忍耐的胸襟。

     達格的母親看我安靜得下來,能在地毯上坐半天看書。她說,讀書這個愛好可以在不同的處境裏有韌性,度過難關。隻要不出門,我們各自看書,要和對方說話,都要說Excuse me(打擾一下),讓人有兩秒時間轉換注意力。去了他的朋友和親戚家,隻要是上點年紀的,家裏幾乎都安靜得隻聽得到空調機運作的聲音。主人都在看書,多數人手邊都有個智能手機,老年手機,甚至很多人用著翻蓋手機。智能手機在出門導航的時候用得上。

    習慣了國內的鬧熱,很多人無法忍受那份清靜,除了看到車子流動,很難看到兩腳走路會說話的人。隻有去餐館和教堂,才有種活在人類中的感受。結婚,喪葬,過年過節,生日,整年都有各種慶祝,但是都不存在有禮節負擔。這種簡單但又親密的關係,在傳統的中西部非常典型。成群結隊的天鵝,像家鵝一樣,嘎嘎嘎地到處遊走,人氣遠比開車的人類旺。

     在檳城,達格幾次被邀請去參加人家的婚禮,他就買了幾個餅餅兒,婚禮完了就吃自己帶的東西,以為像在美國一樣,根本沒得送禮的那個想法。好不容易腦殼開點竅,送一盒巧克力,他都先摳一個吃了再給人,他說這樣子讓人覺得糖果是安全的。那份像大山一樣的人文差異在腦殼裏無法跨越。

      達格在教堂講道的時候,我總坐第一排,禮拜時,他總讓我穿裙子,裙子在禮拜的時候更莊重些。買的時候,直奔清倉的裙子,隨便提幾件,結賬後帶回家試,通常幾件都穿不得。隻要牌子不摘,不洗,任何時候都是可以退貨的。但是我們很少退。直到我們的閣樓堆了太多不合身的衣服,他才讓我去試衣間,上了試衣間後,我們的花銷明顯少了很多。

      我說Sorry(對不起) ,都怪我沒有核實機票上的名字。他說,我們根本沒損失,通過信用卡消費,我們積累了足夠的裏程,回檳城的機票全部升級為商務艙。一路可睡可坐,腿腳伸縮自如,血管通達,省了很大筆醫藥費。他這樣說到損失中的種種好事的時候,我都說You say so!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

     有時想,達格的這種看得開的底氣是因為他的信仰。信仰讓他膽大,勤奮,自信。同樣的環境,美國的流浪漢話題,熱度從來不減。達格用著過時的三星手機,戴塊電子表走遍幾十個國家,每天自信滿滿,根本不覺得是窮光蛋,小偷看了都沒興趣靠攏。大哥問,他會不會在龍泉買房。我說不會。他噴了三個字,窮光蛋。

      達格的父親祖上來自荷蘭,母親祖上來自法國。據說征服美洲的時候,很多人靠著信仰的力量,隻帶了身子和武器就打到美洲,並世代住到今天。父輩說,上帝如果能祝福他們,那也一定會祝福子女,所以子女應該和上帝建立一對一的直接關係。到了美洲後,打仗始終是他們的一部分,沒有固定的地方住,好不好全靠自己對事情的理解,對上帝的依賴程度。

      骨子裏的信仰讓很多人總是探索求生,頻繁搬家是常事,四五十歲才開始考慮買房,到了七八十歲賣掉進養老院。 達格說,我們是客旅,我們是寄居的,“……當存敬畏的心度你們在世寄居的日子”。 (聖經彼得前書 1:17 ) 這是真理 , 真理讓人從擔憂和害怕中得勇氣。

      每個地方都有Beautiful (漂亮的)地方,為什麽早早買房,背上債務,在同個地方掙紮求生而錯失很多機會接觸上帝呢。父母為啥要取代上帝的角色為子女買房子娶妻子呢,他說。但信仰並不是達格不承擔責任的說詞。這麽多年來,達格供遙讀書,買車,到結婚,提供了無數幫助。他隻是希望他能學習依靠上帝的恩典,而不是任何人。

      西餐的蔬菜沙拉沒有農藥殘留的問題,但沒有這個問題,就有那種問題,因為蔬菜貴,經常都不新鮮,爛的,發黃的,我都照著達格的方式,平靜地接受,情緒上能屈能伸。 今天達格帶我去吃藕湯,記念結婚13周年。雞腿兒有點臭,藕很硬。
他牽我的手又進電梯,看到一對老夫妻,老公彎得比老婆矮多了,還死死牽著老婆,達格說,你看牽手除了親密關係外,也是相互安全的需要。

      檳城四麵被海環繞,涼風穿過寬大無比的海麵,穿梭在車流裏,吹白了我們的頭發,也調和了我們一起的歲月。

                                                 2025年3月10日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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