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龍門陣
在他鄉，總會和老家比較看到的，聽到的，以及生活方式，思維方式等
惡夫李二信主
天氣十分悶熱，泥麵的路被暴曬後都發白，太陽火辣辣地烤著地麵，地麵晃著無數的亮點點。水泥地麵更是燙腳，曬焉了的香蕉樹下，有人爆發出激烈的爭吵，跟著有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抱著香蕉樹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著“回來，回來”。有人說，他喊的是他的前妻回來。
20多年前，李二的妻子去參加信主的聚會，她為了讓他丈夫支持她去聚會，總是把家務做得非常好，尤其是去聚會的下午，一定要背個大背篼，他妻子很胖，走路有些慢，做事全靠事先計劃好。她把聖經用一個塑料袋裝好，去聚會的路上，隻要看到路邊有鮮嫩的草，就不會放棄機會割在背篼裏。有時一起同路的人也幫她割些。走到了聚會點，她背篼割了半背。她小心地從背篼裏取出塑料袋，打開聖經，聖經很大本，黃黃的又臭臭的。她頭天讀到的地方，總有根新鮮的蔥。她把聚會的時間看得非常寶貴，不多說但絕不失熱情和愛心。她說她必須掰手指算好時間回去做事，不然，惹怒了他愛抽煙喝酒的老公，下次聚會，可能就不準她來了。
李二霸淩他妻子是出了名的，他讓妻子割草喂一頭牛，四個豬，五六隻羊，幾十隻雞鴨。除了繁重的家務活兒，他還要求他的妻子做田頭地裏的活兒。自從她信主後，他更是變本加厲地霸淩她，他說神會給她精神和氣力做活兒。一次他妻子沒有早點兒煮好飯，燙了他的嘴，他端起飯碗砸在他妻子頭上。他妻子滿臉是血和泡，哭著去山上找草藥包紮。聽的人都悲憤，又怪她信的神沒有幫她。
農曆新年的初一下午，她像往常一樣，背著背篼去聚會，她說最近她有些不舒服。一起聚會的通常就是村裏幾個老年人，多的時候有十來個，她是最年輕的一個，五十出頭。她說了比平時多些的話，她輕輕地翻開聖經，小聲地念著，“在世上，你們有苦難：但你們放心，我已經勝了世界。”（約16；33） 她念完，把新鮮的蔥放在那頁，傷心地啜泣著。但她很快平複了情緒，她向每個人都說了感謝，感謝她們幫她割草，幫她做活兒。她摸著她的胸口，說她有點痛。都問她，你老公李二曉得你痛不。她說，主都沒醫治，肯定有他理由，又何必跟那王八蛋說呢。她小心翼翼地收起聖經，還是一如既往地放在背篼底下。她就這樣背著聖經割草，在丈夫李二轄製下，風雨信主了20多年。當晚的半夜，李二要她妻子煮宵夜加餐，喊了好幾聲，都沒有人答應，他罵罵咧咧地衝著酒勁，抽起竹杆猛地朝被窩打了無數次。第二天，太陽沒出來，格外陰冷。女兒回家過年，發現母親早就過世了。
下葬的時候，下了很大的雨，眼睛都睜不開，過年下那麽猛烈的雨在當地很少見。最多就是又陰又酷寒，很多人噙著眼淚說，老天爺都大哭著來為她送行。李二把他妻子的聖經放進棺材，還放了把新鮮的蔥。他說，那本書裏的神要救她，他當著妻子的親戚朋友，使勁捏了把鼻孔，使勁地哼了一聲。
李二家的耕地後來被征用後，得了三套房，憑著房子，他再婚了。再婚的妻子很年輕，按她的要求，李二必須要事先寫好房子的歸屬，保證死後不扯官司。
後來李二經常背著他的二妻不在的時候，溜到原先他前妻聚會的姊妹家訴苦，說現在的妻子總叫他煮飯，洗衣服，把他存的錢全部偷走了。他模仿著前妻，哭訴著喊主啊，主啊，你若真的，你讓我也早點死。 他說已經很久沒買酒了，沒抽煙了，二妻把錢管得很緊。 一次，他的繼子跑來打了他兩巴掌，說他欺負了他母親。把他從二樓的陽台推下，雖說他沒摔死，但是他後來就跛了腿，他從此也變了個人，經常對著空氣說，你回來，你回來。他進城，漫無目的地走，走到一處教堂，看著進進出出的人，對他們喊，你回來，你回來。他手裏捏把蔥，有人給了他一本和他前妻一樣的聖經，他把蔥夾在裏頭。他把鼻子湊近聖經，陶醉在蔥香和油墨中。
教堂的鍾樓在大太陽的時候，格外醒目。他指著十點的鍾說，你要在那個時間回來煮飯。他呆呆地站立在教堂的門口。沒有人認識他，有人給他買來草帽戴上。有人問他住哪裏，好送他回去，他說他沒有家了。說到傷心處，他清醒過來，喊著他前妻的名字，像個孩子一樣地哭著，你回來，你回來嘛，我再也不打你了。聽到哭聲的牧師出來把他帶進屋頭，給他喝水。他哭著把他以前霸淩妻子的事情語無倫次地說了些。
老家熟悉的田土全部都被工廠和高樓代替，隻有一窩香蕉樹，是他在推土機推的時候撿出來的。那窩香蕉樹下，以前是他前妻喂牛羊，喂雞鴨的地方。他把香蕉樹種到居民樓的下麵。但他的二妻知道香蕉樹背後是李二對前妻的愧疚後，心生嫉妒，拿起刀要砍掉香蕉樹。李二坐在樹下，大哭著央求她不要砍。他滿頭蓬亂的白發，邋遢的衣服在汗水泡了後，像是一個十足的乞丐。他二妻怒吼著，我不像你的前妻那麽好欺負，你跟我滾，死到外頭去。
有人潑了一些水在地上下涼，即使是晚上九點，熱氣仍然很重，他死死地抱著那根香蕉樹。他女兒帶著教會的人來為他禱告，他安靜地吃著冰棍，一顆眼淚落到冰棍上。他第一次起身說，謝謝你們來看我。他說得很小聲，像是從岩石的縫隙裏說出來的，把每個人的心都被戳了一下。
後來，有人問他二婚好不好，他說他像羊子一樣，被趕到耶穌的羊圈裏。他翻開聖經，裏麵有新鮮的蔥。他說，前妻喜歡聖經裏夾蔥，是因為他曾經扔過她的聖經到屎堆裏，書有點臭，有了新鮮的蔥味，味道就不大，不會臭到別人。沒有了土地，他在陽台養了好幾盆長勢旺盛的小蔥。
每個禮拜天，他都替他二妻做好家務活兒，生活像趕牛人舉起鞭子馴服了他。他和其他人坐公交車去城裏作禮拜。牧師說，你剪了頭發後，我差點沒認出你來。他笑了，平生第一次從心裏笑出來，那是眼淚喂養出來的笑，像個歸來的少年一樣。
2025年4月8日檳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