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做好毛主席像章大家戴。
(一)開夜班做像章
黃永進認識某廠造反派的頭頭,該廠做了大批毛主席的像章。鋁模子壓出來以後,表麵要塗一層透明的紅色清光漆,若能用注射器來塗飾,既均勻又快,就找酈靜月到醫院弄幾付注射器。酈靜月就領他到醫院找行政科要,科長領他們到廢品處理倉庫裏去,有間小房子裏堆滿使用過的注射器,隨便他們拿。酈靜月說,你們多拿一些去,一次性用完了再送回來。你拿幾付去,用二次你們還得用汽油洗,麻煩。也是,就拿了一大包。
當時毛主席像章十分搶手,為了不惹麻煩,決定由黃永進、東方泥、周屾三人陰悄悄地做。地點呢?為了不讓本單位的人知道,東方泥建義在珠璣街附近的一所小學裏,晚上借他們的教室做。既安靜又有許多課桌擺像章。做一批,晾幹一批,收一批,人不知鬼不覺。
和校長一談就妥。一開始一人一張桌子,拿一隻,塗飾一隻,擺一隻。後來覺得這樣做太慢,於是,先一排排擺滿一桌,一桌一桌地注射塗飾,速度快了五倍還不止,做得十分興奮。但是彎著腰、抬著雙胳膊做,累得很。清光漆粘稠,還擠不動,擠幾隻,手就酸疼了,得甩甩手休息一會兒。這還不說,冬天的夜晚,空蕩蕩的教室裏冷得要命,手冷得僵疼,後來發覺連耳朵卻凍起了疙瘩。多穿點又臃腫,更費勁。覺得這樣不行,堅持不了。周屾從家裏拿了一個電爐來,做一做就烤烤手。弓著腰太累,就坐著,把像章擺在手臂無需平抬就夠得著的地方,移動凳子圍著桌子轉,反正有的是桌子,何必把中間也擺滿。晚上九點鍾開始做,這個時候學校裏的教職員工也開始休息了,到第二天五點鍾收,不會被人發覺。但四點鍾左右做的幹不了,黃永進又到工廠去借了一台鼓風機來一吹,哈哈,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做得十分順利。
大的、小的、正麵的、側麵的、圓的、長的、方的、橫的、頭像、正身、全身、戴軍帽的、戴六角帽的、戴中山帽的、延安時期的、“文革”時期的、鋁製的、塑料的、竹製的、瓷製的、背景的太陽可以閃閃發光的,等等。小的直徑隻有一公分,大的直徑有十二公分。大的可以用綬帶掛在胸前,也可以用塑料支架放在桌子上。
他們為工廠出力,工廠提取百分之三的像章獎勵他們。
毛主席像章廣泛出現,每個人都別毛主席的像章,誰不別毛主席像章,似乎已成為政治態度問題了。有的用毛主席像章擺譜,比誰的大;有的別滿一身,比誰的多。
正幹得順手的時候,毛主席發出指示說:“還我飛機!”大概做像章不是一個省,不是一個工廠,全國有條件的工廠都在做,用去不少鋁,影響到飛機製造業。這樣,就嚴格禁止用鋁製作毛主席像章。
他們仨人從工廠的獎勵中,每人大概得到二百多枚毛主席像章。這一消息傳出去,都來向他們要像章。米宜超的兒子是個小學生,都叫他小胖,熱愛毛主席像章,到處去收集和交換毛主席像章,幾乎成了專業戶,他以品種多而自豪。專門到東方泥家參觀像章,要比一比誰的品種多。這小胖還真算是個行家。他說:“你的數量多,品種沒有我的多,(很得意的樣子)你的品種有重複的,要那麽多重複的幹啥子?(他爹是四川人,他也帶點四川腔)你把重複的拿給我,我幫你找人交換,專門換你這裏沒有的新品種多好,我隻向你要幾個我沒有的品種,你該幹?(又是昆明腔了)”東方泥笑笑,摸摸他的腦殼說:“好啊!小胖真聰明,看一遍就知道我有多少品種,而且還會做交易。”任他選了他要的品種。
東方泥精選了一百枚毛主席像章,其餘送了一些給親友,重複的都給了小胖,小胖高興得作揖。別看他人小,說話還真算數,隔三岔五地給東方泥送一個新品種來。還很權威地說:“東叔叔,你這裏的品種是全國第二了!”東方泥問:“那哪個是第一呢?”小胖當仁不讓地說:“我嘛!”東方泥鼓著眼晴搖搖頭說:“你莫瞎吹牛!”小胖認真地說:“你不相信你就去調查嘛!”嘿,這小胖還真把老東難住了,隻好相信他說的了。
有一天在宿舍大院碰見米宜超,東方泥就向他談起小胖來交換像章的事,誇他聰明。
米宜超說:“格龜兒子,”一出口倆個人就哈哈大笑起來。“人並不笨,就是不好好讀書,將來總不能靠換像章過日子。你有機會要好好教育他,把腦子用在讀書上。”
東方泥說:“男娃娃都是這樣,他感興趣的事就會動腦筋,一旦開了竅,對學習感興趣了,就會突飛猛進,不用操心!”
(二)這枚像章一定得給
有一天,碰見楊處長,他吞吞吐吐地問:“我兒子想要一枚能掛在胸前的毛主席大像章,你能不能幫我弄一枚?”他不好意思向老東要一枚,怕碰釘子。
東方泥忙說:“好!好!我給你一枚。”
東方泥家裏桌子上就支著一枚直徑12公分的大像章。
待東方泥取這枚大像章時,酈靜月問:“你又要拿去送人嗎?我們就這一枚最大的,留著嘛,你送別的品種不行嗎?”
東方泥說:“‘文革’初期,‘文革小組’發毛主席的像章,隻發給積極分子。楊處長是按既定名單發的,我不了解這個規定,看他手上還有兩枚,向他要,他沒有給。這是政治待遇,很傷人的麵子。後來他幾次向我解釋這不是他的主意。現在他好不容易開這個口,向我要一枚大的,我一定要給他,否則他會誤會,會傷害他。”
當東方泥把這枚直徑12公分大的毛主席像章送到他家裏去,他兒子、他一家人都高興啊!
隨著時間的推移,做像章、戴像章這股風就過去了。中國人愛刮風:虛報風、浮誇風、共產風、平調風等等。一刮起來難以控製,待風平浪靜了,問題出現不少,又糾偏。
像章一多,浪費原材料,有的損壞,有的亂丟。為了避免出現這種現象,省革委會發文要求持有毛主席像章的人一定要愛護。可留下精製的,多餘的上交。損壞的不要亂扔,可交到廢品收購站。後來,東方泥發現長春路廢品收購站有一個鐵皮桶,放滿了群眾交來的毛主席像章,有的隻是鋁製的像章毛坯,有的清漆上得不好,有的壓壞了,有的脫了漆等等。有的人由於損壞了毛主席像章受到嚴厲的批判。有一次東方泥在青年路一電線杆基座下麵的洞裏,發現一枚毛坯像章,可能是怕受批判或處份吧,把它悄悄塞在這裏。遂將這枚像章掏出來,交到長春路廢品收購站。
(三)全國隻有一人認真戴毛主席像章
後來酈靜月拿出一個大紙盒,弄了幾塊紅綢子,將毛主席像章別在紅綢子上。別好一層,又蓋一層綢子,避免磨損。放了滿滿一大紙盒,放進櫃子裏,免得出問題。
酈靜月說:“要好好保存起來,將來可供參觀。這就是曆史,是‘文革’的文物,以後不可能再去做這些像章了,這就更珍貴了。”
東方泥說:“全國我隻見一個人認真戴著毛主席的像章,從戴上之日起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從未取下來,他就是周恩來總理。戴的是一枚長方形的小像章。左邊是毛主席的頭像,右邊是毛主席的手書——為人民服務。尊重毛主席,貫徹毛澤東裏想,為人民服務,他一生身體力行,鞠躬盡瘁,做到了。”
四、“窮骨頭”來得也不易
(一)肉難分
星期天,酈靜月忙著洗衣裳,東方泥忙著拖地板。
酈靜月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說:“什麽時候,你辛苦一下,去買點排骨燉點湯喝喝,我們的肚腸太缺油水了。”
職工的糧食關係都在食堂,各種供應都由食堂管理員管理、調節。每人每月二公兩肉,大家都認為沒有吃夠份量,炒的串葷菜連肉末都見不著。廚房大師傅說︰“一共才二公兩肉,還要分幾次吃,一次也就幾錢肉,你們要見多少肉末哬!再說也可能拌得不均勻,這樣打到各人碗裏就有多有少了,有人就說‘勺子長眼睛了’!幹脆二公兩肉一次吃完拉倒,省得你們總說沒有吃著肉。”有人反映說:“要炒在鍋裏一勺一勺地分,也難公平。”廚師說︰“你們選出代表到廚房裏來幫助分肉,肥、瘦、肉皮搭配,用繩子拴好,煮熟了,各人自己拿,隻能拿一次,不能挑。”試了一次,有人說:“怎麽沒有二兩啊?是不是滑掉鍋裏去了一塊?”廚師說:“煮熟了的肉是會折秤。而且,大宗稱進,零星稱出,怕最後折稱不夠分,每一稱是扣了一小點。”有的人又反映,肥的少了,瘦的多了,劃不來,等等。管理員經請示領導同意,幹脆把肉票分給大家,管你們怎麽吃。
為什麽不早分給大家呢?為什麽要請示領導呢?因為吃食堂的夥食是為了方便職工,節約職工的時間,時間要用在政治運動、政治學習和工作上。要自己去買糧、買肉、買菜,是很費力、費時的。
二女兒請保姆帶,肉票跟隨孩子走,家裏每月還有六公兩肉票。
東方泥說:“是缺油水啊!60至62年三年自然災害,很少吃肉。情況稍好轉,我就參加‘四清’工作隊去農村。工作隊員與貧下中農‘三同’(同吃、同居、同勞動),由生產隊長安排我們在貧下中農家吃‘派飯’,而且上級規定工作隊員不準吃肉。當時我在安寧縣搞‘四清’。有一次山區公社的兩個工作隊員去縣城匯報工作,開完會後,在街上買了兩個肉包子吃,邊吃邊說,‘這倒不錯,以後來縣城匯報工作,可以順便吃兩個肉包子改善一下生活。’這個情況被位於縣城的連然公社的某‘四清’工作隊員碰見了,並向工作隊總部作了匯報。總部向全縣工作隊發了通報,進行了嚴厲的批評,並把違犯紀律的兩個工作隊員的原話例了上去。我心想,幸虧我沒有在街上買肉包子吃。有一次我和工作隊的老王安排在一家貧農戶吃飯,老大爺的兒子是昆明鋼鐵廠的工人,那天廠裏食堂賣肉,他兒子買了一小碗肉回來。見我和老王不搛肉吃,老大爺就往我們碗各搛了一片肉,怎麽辦?老王悄悄地把那片肉退了回去,我也隻好照辦。結果被他兒子看見了,不高興地說,這是我們廠食堂賣的定量肉,今天碰上了,大家就一起吃嘛!我又不是買了來專門拉攏你們的。我家是貧農,我是工人,沒有必要拉攏你們作什麽不正當的事。老王說,我們工作隊裏有規定,不準吃肉,以免增加貧下中農的負擔;再說,你們的定量肉也很少,我們更不便吃了……老大爺說,碰上了就吃一點嘛!有什麽關係,不吃你們就是看不起我們了,我們哪有這麽小氣。說罷又給我們各搛了一片肉。我們隻好吃了。在安寧搞“四清”的時候,我的臉上長了兩次癤子,化膿,還收不了口,醫生說,是葡萄球菌侵入毛囊內引起的。主要是營養不良,抵抗力太差了。他也知道工作隊的紀律,怎樣改善營養?給我開了二十粒魚肝油丸。杯水車薪。”
酈靜月說:“我們熬了幾年,市場供應剛剛好一點了,‘文革’一開始,工廠、農村的生產都受到很大影響,供應又緊張起來。林彪同誌講:‘這次文化大革命勝利很大。真是代價最小最小最小,勝利最大最大最大。’這是指政治形勢,經濟形不容樂觀。中央文件,中央首長講話,特別是周總理的講話,多次強調要抓革命促生產。幸虧農民是集體所有製,不勞動,掙不著工分沒有口糧,否則大家又得挨餓。現在一個月我們三個人有六公兩肉票。一兩肉票可以買二公兩排骨。我們分兩次吃吧!一次買六公兩排骨,我們用蘿卜煨一次湯喝。”
(二)排骨難買
東方泥住在珠璣街南頭靠近長春路口,肉站在珠璣街北頭米廠心菜市。星期天的早上四點多鍾東方泥就起床了,到那裏去一看,已經排了不少人。本單位的遆華昌已排在那裏,他是第十位,中間隔著兩個人,東方泥是第十三位。遆華昌主動打招乎說,你今天也來了,想買點什麽?東方泥說,想買點排骨。遆華昌說,我也是要買排骨,不知買不買得著,我三點多鍾就來了。有人說,我們是買後腿肉,要肥一點的,得早點來。前麵的人不一定都買排骨,排第十位左右大概有希望。最前麵的是幾塊石頭和一個爛臉盆排著。有個中年人說,人也不來,用石頭排隊,自己睡懶覺,我們在這裏排半天,還不一定買得著。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把這些石頭都丟掉!一個年近半百的婦女忙說,石頭是我們擺的,我們是輪流在這裏守著的。我們三點鍾就來了,我們的人馬上就來了,如果不用石頭占一個位置,你們又說我們插隊,那口氣,誰也別想動這些石頭。隔了大概二十多分鍾,果然來了一個婆娘,兩個人守著六塊石頭一個爛臉盆。到了七點來鍾,又來了四五個婆娘,咿哩哇啦亂著一團。東方泥後麵已經排起了長隊。
等到八點十五分,有人叫道,怎麽還不開門囉!隻聽得裏麵有砍剁的聲音,有人說,豬還沒有分割好,即使開了門你還不是要等他們分。到了八點半,從黑夜到天明,等了四個多小時,門終於開了。有人伸長脖子一看說,啊!今天的肉不錯,膘厚!遆畢昌擠到前麵偵察了一番回來說,排骨剔得太“窮”了點。大家笑了起來,覺得他這個“窮”字用得很貼切。
東方泥計算了一下,賣得最快的一個人需要十分鍾,到自己跟前還得一個多小時。等賣了五六個人,隊伍往前展了展,心跳就加快了;看到前麵婆娘拿著一大扇排骨擠著退了出來,心情又沉下去了,不知道輪到我還有沒有?到了第八個,遆華昌轉過頭來向東方泥笑一笑,意思是快到了。等到第八個賣完,裏麵的師傅喊道:排骨沒有了,後麵要買排骨的不要等了。後麵有人議論道,才賣了幾個人就沒有了;肯定前麵有人插隊;肯定有人走後門;他們自己肯定還留了些給“關係戶”,現在幹什麽事都得有交換的條件,特別是吃的東西。算了,東方泥退了出來,他得買排骨,買肉太少了不解決問題。遆華昌舍不得退出來,還在猶豫是不是買點肉回去。聽東方泥這麽一說,他們家也是三個人,也得買排骨,就退了出來。倆人約好下星期天再來,更早一點,“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遆華昌也是“文革”前夕,與卞燾等一道從部隊轉業到218號信箱二局。他愛人芳玉珊同在二局。老遆是共產黨員,部隊出生,壯年氣盛,屬敢拚敢闖的那號人。“文革”的積極分子,“文革小組”的依靠對象。在批鬥會上他不善於上綱上線,隻是摟起袖子衝到被批鬥的對象麵前大吼大叫,立場鮮明,有勇無謀,令人生厭,不算可恨。批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以後有所收斂,但對給那幾個人平反,常流露出不服。可能是他非常凶狠地在他們麵前嗬斥過,難道他們一點問題都沒有嗎?總認為自己不是盲從的,彎子轉不過來。先參加“捍總”,後轉入“砲兵團”。他這次沒有跟卞燾一道上新華山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他愛人對他管得嚴,不準他去新華山;二是砲派要在珠璣街宿舍區留一個觀察哨。東方泥與他們家住在一個單元,因觀點不同,平常見麵隻簡單地點個頭。他得勢的時候不對他低三下四;他失勢的時候也不對他趾高氣揚。他們之間沒有個人的對抗性矛盾,買排骨的事是可以聯合行動的。
酈靜月原以為這麽早去,買排骨沒有問題,在家裏把準備工作都做好了。
結果老東帶回來的是一肚子氣。
(三)把爛臉盆、爛石頭都丟遠點
熬到第二個星期六的晚上,遆華昌來約東方泥先去偵察一下。武鬥期間,天一撒黑,槍聲就響起,街上就沒有行人了。好在珠璣街是與青年路平行的背街,比較安全。去米廠心肉門市一看,那幾塊石頭和爛臉盆已經排在那裏了。遆華昌罵道::“他媽的,這兩個婆娘是專門來排輪子的,排了收錢,現在才十點鍾就排上了。除非我們傍晚九點半到這裏來守著。動手!我們把這些石頭搬走。”東方泥說:“對!搬走,否則我們莫想吃排骨。”石頭還不小,一個一個地搬費時間,正好用那個爛臉盆,把石頭放進去堆起,兩個人抬著走,決定丟遠一點。一邊走一邊唱語錄歌,“下定決心,不怕犧性,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走到一窩羊下麵一點,丟在圓通公園牆角草叢裏。遆華昌說:“讓她們花一個小時都找不著。”東方泥建議:“再回去看看,附近還有沒有石頭,給它來個一掃光。”回去一看,附近確實還有石頭,又揀了一盆搬到一窩羊去了。遆華昌說:“回去睡覺吧!到三點半鍾我來喊你。”
淩晨三點半老遆來約老東,天氣冷,都穿上棉大衣,戴上帽子、手套。去到肉門市前,既無人也沒有石頭,他們總算排在了一、二名。緊接著又來了兩個中年男人。不久,上星期守石頭的兩個婆娘來了,沒有找到石頭,那個胖婆娘怒目相視,叫道:“我們排在這裏的石頭呢?”東方泥說:“沒有見什麽石頭,哪個興用石頭排隊。難道你們的石頭比我們的人頭還管用嗎?”第三個來的陌生男人說:“我來時隻見他們倆人排著,沒有見什麽石頭。”遆華昌說:“你們上個星期就是用石頭排的隊,怎麽這個星期又來了,你們還讓不讓其他人買肉?”瘦婆娘罵道:“是哪個雜種把我們排著的石頭搬走了。”第四個來的陌生男人說;“我來的時候在那邊碰見幾個市場管理人員說:‘是哪個雜種天天把石頭放在這裏排隊?’看來石頭是他們搬走的。你們等一會兒罵,他們還要來的,罵給他們聽。”這期間又來了幾個人,有一位中年婦女說:“她們是用石頭排隊的專業戶,賣位子撈幾個錢。”有人說:“人不來,用石頭排隊像什麽話嘛!”有人說:“是咧!這種風氣要不得,把石頭搬走是對的。”這兩個婆娘見勢不妙,抽身走了,走遠了還聽見她們罵道:“吃了肉讓他們去死!”這邊隊伍裏的中年婦女高聲叫道:“用石頭排隊被攆走的人死得更快!”大家一陣哈哈大笑。
這一鬧,時間過得很快。東方泥向遆華昌說:“排一次隊不容易,把這個月的六兩肉票都買成排骨算了。”遆華昌說:“我也是這麽打算的。”排在最前麵的他們倆終於買到了。
排骨雖“窮”一點,總算了卻一個心願。東方泥還買了一個大蘿卜。
星期天,酈靜月把小女兒也接回來了,全家都等著的。東方泥興致勃勃提回家,這回酈靜月總算等著了。
酈靜月說:“唉耶,買個分岔的蘿卜!?買一個長長圓圓光光生生的多好!”
東方泥說:“這種蘿卜難看,但水分多、甜嫩。世界上的事多半如此,好看的不香,難看的好吃。也就是說,任何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別指望好事都能占全。”
蘿卜燉排骨,蘿卜燉得軟軟和和、嫩嫩鮮鮮的,冬天的蘿卜小人參。娃娃喜歡吃蘿卜,大人把那種白色的軟骨也嘎嘣嘎嘣地嚼著吞了。
五、全市人民通宵達旦抓小偷。
“文革”初期,紅衛兵掃“四舊”的時候,曾經抓過一段時間的小偷。抓到了小偷就在南屏街鬧市區遊街、剃陰陽頭,為保衛社會治安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初期的紅衛兵屬省紅衛兵總部領導,是省委官辦的組織,其成員多為“紅五類”出生,他們的爹媽多為當權派。閻政委一聲令下,各級當權派至少抓了幾十萬反革命,應證了閻政委這次要抓的反革命大大超過反右的估計。隨著“文革”運動的深入,這種打擊一大片,保護一小撮的做法,幹擾了運動的大方向,犯了路線錯誤。受迫害的群眾起來造反,當然涉及到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當權派。這個時候“紅五類”的紅衛兵再以抓小偷為主,群眾就起哄:啊!保爹保媽派。一夜之間紅的自已也變成黑的了,或者變成了灰的可教育好的子女。誰還有心思再來抓小偷。
(一)哦嗬!小偷猖獗起來
一樓孔胖子家靠街,晚上氣窗一般都不關。有一天晚上小偷拿著帶鉤的長竿從氣窗伸進來,把竹立青睡覺前脫下來放在椅子背上的嘩噠呢中山裝鉤起來,正往外拉,被孔胖子發現,大叫,有小偷!有小偷!竹立青忙爬起來,與孔胖子一道奪這件衣服。小偷精得很,把竿子翹起往外拉,孔胖子夠不著,竹立青跳起夠著了衣服,衣服被鉤著取不下來,兩邊就對拉。幾子也被驚醒了,愣眼看著,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媽喊道,快!快!幫忙奪竿子。兒子跳上桌,往下拽住竿子,衣服才被取下來。外麵的三個小偷和屋裏三個人又奪竿子,外麵是三個夥子,使勁一拉,把竿子拉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住在同單元的幾個人站在一樓走廊裏,聽孔胖子擺他們家三口人與外麵三個小偷展開拉鋸戰的情況。在互相奪竿子的時候。鉤子把孔胖子的手也劃傷了,以血的代價終於奪回了嘩噠呢上衣。
胖子的兒子說:“小偷還笑笑說‘啊!這個婆娘太驚醒了,到了手的烤鴨飛了’。”
孔胖子說:“這個小偷的眼睛怎麽這樣尖,屋子裏黢麻黑的,他不鉤娃娃的布衣服,專鉤嘩噠呢的。”
周屾笑笑說:“你們還互相表揚一番。”大家一陣笑。
東方泥說:“以後碰到這樣的情況,你要大聲地喊,我們多有幾個人小偷會嚇跑掉。昨天夜間他們有三個人,那不是開玩笑的。你看,他們還從容不迫地說笑話。”
孔胖子說:“哪裏還顧得喊你們,看見有幾個黑影子站在窗戶台上,人都嚇軟了,把衣服奪回來,我的手還在發抖。”
節近民讚同地說:“是要聯防,互相支援。現在小偷不是單獨行動,都是結伴的,弄得不好,別說抓小偷,相反小偷把你打傷或者殺害了。五十年代蓋的房子講究采光、通氣。大門的大半截是玻璃門,裏麵的房門和窗戶都有氣窗。所有的門都是彈簧鎖,如果忘了帶鑰匙,用一塊硬塑料片往門縫裏插進去,就把鎖頂開了。我們的住房既沒有圍牆,又是外走廊,等於住在大街上,小偷可以長驅直入到各家的大門口,他們身上都帶有工具,把門一頂就開了,或者從氣窗爬進去。這個情況不是沒有,趁上班時間撬門而入,想拿什麽就拿什麽。”
節近民是一局運輸科的科長,中共黨員,為人本份。“文革”初期,支持廳“文革小組”,批判牛鬼蛇神時,隻是叫喊幾聲,以表明自己的立場。後參加“捍總”,繼而轉入“砲兵團”。有時住在珠璣街宿舍的砲人在遆華昌家開會,他也去。但他與八人從未發生過正麵衝突。劃線站隊時,對砲人的錯誤行為也提出過批評,表明自己與這幾個人劃清了界線。
甲育文說:“那邊二單元黃永進住的是二樓,有一天晚上政治學習完回到家,打開大門後,開房門時發現裏麵反鎖了,說明裏麵有人。他機警地退出來,到隔壁老焦家說明了情況。老焦兩口子拿著斧子、棍子、凳子和手電筒來幫忙,一陣響動和吆喝後,老黃站在凳子上爬上氣窗用電筒照著看了一下,沒有危險了才從氣窗翻身下到屋裏打開門。仔細一看,外牆靠窗子的桌子上有腳即,小偷是從窗子跳下去的。再一細看,櫃子被翻亂了,幸好沒有丟什麽東西,可能小偷進來正在翻時,發現有人開門就跑了。如果與小偷狹路相逢,那小偷就會下毒手了,畢竟從二樓跳下去是要冒風險的。小偷如此猖狂不治一下怎麽行!”
(二)全市人民徹夜呼喊抓小偷
正如大家預期的,兩派革命群眾組織自發地組織起來聯防。大家約定,遇有小偷就喊,就敲臉盆。聽見了就立即行動起來,能抓就抓,抓著了交派出所。抓不著到處都喊,到處都攆,讓小偷無藏身之地,讓他們像老鼠過街人人喊打,把他們拖累拖垮,就好抓了。
東方泥首先加固自家的門窗,在大門玻璃板的後麵,釘了一塊厚膠合板,不至於讓小偷打碎玻璃伸手進來就可以把門打開;在住房的氣窗上加了一根鐵條,小偷要進來除非把鐵條扳斷。另外,床頭放了一把小斧子自衛用。
全市統一聯防約定後的當天晚上就見效了。首先是從東站那邊叫起來的,抓小偷啊!接著聽見敲臉盆的聲音,聲音遠遠的,很輕微,但很有氣勢。東方泥警覺的起身了,到了樓下不久,周屾也下來了,不一會兒,這聲浪漸漸地滾過來,抓小偷啊!咚!咚!咚!聲音越來越大,從東站傳播到東莊、傳播到桃源街、傳播到珠璣街、傳播到青年路,整條巷、整條街、整條路都吼叫起來,抓小偷啊!有如千軍萬馬怒吼著奔騰而至,敲盆的聲音更是震耳欲聾。他們這棟樓的喊聲和敲擊聲也匯入這巨大的洪流。這種陣勢、這種聲勢、這種決心和力量,小偷還敢行竊嗎?嚇都要把他嚇癱。聲浪傳到青雲街、傳到雲大、傳到西站……,聲音漸漸遠去。這時住在這個單元的勞紹平、竹立青、庫尚波、居文田等也出來了。大家站在這裏議論了一番,聲浪又從北邊洶湧澎湃地傳播過來,向南邊滾滾撲過去。站在這裏的人也跟著一起喊,家裏的人敲打著臉盆。東方泥和遆華昌爬到四樓屋頂上去觀察了一下,不見小偷的影子。居文田說:“小偷不可能跑得這麽快,一下子從東站就跑到西站去了,主要是造聲勢,這樣布下天羅地網,小偷是逃不脫的。周屾說:“你們年紀大一些的局、處長和女同誌就不必出來了。我們年輕一點的以後可以排班。勞紹平說:“不出來也睡不著,還不是在喊在敲,大家一起造聲勢嘛!”周屾說:“主要是夜間外麵天氣太冷,我們發觀外麵有情況再向大家通報,別弄得都睡不好覺。”
第二天晚上,遆華昌和東方泥又上到四樓屋頂去察看是否有攆著逃跑的小偷。同樣的喊聲、敲盆聲響徹昆明市,一浪高過一浪,一會兒從西到東,一會兒從南到北,但沒有看到小偷的影子。守了一陣,遆華昌發現樹下麵有個黑影在移動,就悄悄地說:“終於來了。”東方泥說:“別叫,別叫,再觀察一下。”看見這個黑影子在樹下鬼鬼祟祟地移動著,遆華昌抓起半塊磚(那是防止武鬥時搬上樓頂備用的)砸了下去。磚頭被樹枝攔了一下,沒有砸著。下麵的人叫了起來:“是哪個?亂砸些什麽?差一點砸著我的頭。”一聽這聲音,原來是二單元的黃永進。遆華昌趕忙說:“唉呀,誤會了,我把你當成了小偷。你這個時候跑到街上去幹什麽?”黃永進說:“我是在偵察。”東方泥說:“快回來,你現在到青年路去,別人把你當小偷一喊,抓小偷的人衝上去就把你打了,你連解釋都來不及,隨便抓著哪個都會說他不是小偷,也解釋不清,半夜三更的你不能在街上竄。”他這才退回來。
接連幾天抓小偷和敲臉盆的聲浪像篦子一樣,篦過來篦過去,把小偷清理得差不多了,至少現在不敢夜間再出來行竊。據說抓了不少小偷,青年路水利廳大門口還打死一個。有一個逃跑的小偷,躲在珠璣街女廁所裏,被兩個老奶發現抓住了。這兩個老奶正是淩晨三點鍾起來用石頭排隊的那兩個,這回算是立功了。
漸漸地晚上不喊了,人們也疲倦了。通知說,取得階段性成績。群眾性的,大規模的行動暫停,但隨時要提高警惕。
(三)喲!小偷進屋了
全市夜晚安靜了十多天。有一天晚上,酈靜月用胳膊肘把東方泥拐醒悄聲說:“我聽見廚房裏有咳嗽聲!”倆人忙穿上外衣,又聽見一聲咳嗽,確定有人是無疑了。東方泥抓起小斧子,酈靜月忙說,莫亂砍……,東方泥猛一拉電燈開關,就聽見外麵有逃跑的腳步聲。拉開臥室門,隻見廚房門和大門都大大敝開著,立即追了出去,喊道:站住!小偷沒有沿樓梯逃,而是從倒垃圾道口的攔杆處翻身跳下去了。東方泥跑過去一看,一個黑影竄到盤龍江邊的小道上,朝長春路的方向跑了。
回到屋裏再一查看,小偷是從廚房氣窗鑽進來的,細看桌子上的腳印,不是成年人的腳印,大概是個十多歲的男孩。桌子上的紗罩被揭開,昨天剩下的飯菜是動著了,盛了一碗飯吃了一大半。廚房裏黑洞洞的看不清,大概吃著剩菜中的小米辣,辣得嗆咳起來。一見裏屋氣窗上燈光一亮,丟下碗筷,撒腿就逃了。
酈靜月說:“他知道這是廚房,鑽進來的目的就是偷口飯吃,他餓很了。他一進來就把廚房門和大門都打開,準備好逃跑。你沒有大聲喊抓小偷是對的。”
東方泥說:“我即使把他抓著了,他說他肚子太餓了,隻是偷口飯吃,我也會讓他吃飽了再走。偷飯吃、偷書看,可以原諒,不能打。社會主義就是要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有學上。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嚐聞。抓革命促生產把經濟建設搞好,家家安居樂業,這才是解決社會治安的根本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