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劃線站隊
一、明無山頭暗有礁
(一)是非不明,事難辦
成立省革命委員會以後,大家議論道:兩大派聯合的問題,原以為上層聯合容易,基層聯合難,因為基層的兩派都是鬥出仇恨了。你把我打成反革命,拒不平反;我就造你的反,把你打成頑固地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人,麵對麵的互鬥。其實恰恰相反,就具體的企事業單位而言,兩派的人數不可能絕對對等,總是多數派壓製少數派,問題好解決,按多數派的意見行事,你不同意,我把你撂在一邊,我行我素,你把我也沒有辦法。而上層就不同了,兩派是對等的,重大問題,特別是政工、人事方麵的問題,一派不同意,就達不成協議,這就難辦了。
這一點昆明軍區政委、省革委會主任譚甫仁最清楚不過,因為他主持全省的工作,雲南最亂,是非不清。為解決雲南的問題,他在北京中央辦的學習班上有一個講話。當時為了大聯合、大團結,對此講話嚴禁外傳。最近該是分清是非的時候了,他在全省地、廳級革委會領導幹部會議上又講了一次,精神上與上次在學習班講的是一致的。昆明軍區政治部就把上次講話的記錄稿外傳了,作為指導當前運動中的重要材料,以便統一認識。
學習會上,晟翬念了這份講話。
重點摘要如下:
(二)譚甫仁闡明是非
譚政委在中央辦的毛澤東思想學習班
昆明班全體學員大會上的重要講話
(根據記錄整理,未經本人審閱,)
時 間:一九六八年八月八日上午
地 點:北京空軍“第二高專”
參加人:中央辦的毛澤東思想學習班昆明班全體同誌,兩級軍區、兩軍在京領導同誌。
譚政委:
(毛主席語錄四條;林副主席指示一條,略)
同誌們,今天是毛澤東主席親自主持製定的“十六條”發表兩周年紀念。這一個文件,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重要文件,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的綱領,是進行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指路明燈,是向黨內最大的一小撮走資派發起攻勢的進軍號,是奪取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全麵勝利的一個重要文件。這個文件發表之後,全國億萬軍民都按照“十六條”指示的,開展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史無前例的偉大運動。兩年來,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當中,我們已經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現在正在為爭取全麵勝利而奮鬥!
全國二十九個省市,已經有二十四個省市成立了革命委員會。還有五個省市,也包括雲南,還沒有建立。雲南可能爭取第二十五名,估計在最近個把禮拜之內,雲南革命委員會這個紅色政權即將誕生。雲南全省兩大派已經在北京和雲南,幾乎全麵實現了大聯合和達成了大聯合協議。雲南形勢同樣很好。在兩個階級、兩條道路、兩條路線鬥爭中,雲南和全國一樣,揪出了黨內最大的一小撮走資派及其在雲南的代理人閻紅彥、趙健民。現在,全省範圍內正在肅清他們在各個領域裏麵的流毒。總的形勢是大好,不是小好。
首先傳達一下五號晚上中央的指示。總理、伯達、康生、江青、文元、富治、永勝、法憲、葉群、東興,找到我和陳康、周興同誌,主要研究雲南省革命委員會成立的一些具體問題。在接見時都有一些指示。我把指示主要精神和同誌們講一講。江青同誌傳達了我們最高統帥毛主席的一個重要指示。毛主席指示,要周興和陳康兩個同誌聯合起來,共同對敵。雲南兩大派一定要聯合起來。(眾高呼:堅決執行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最新指示!)
雲南兩派問題是不是聯合起來了?現在看來,在形式上已經聯合起來了,是不是在思想上已經聯合起來了?這還有一個距離。主席的指示,就是我們解決雲南問題的方針。要宣傳這個東西,實現這個東西,就是靠我們了。同誌們有沒有信心呀?(眾答:有)
還有一個問題要傳達下,就是我們不要對自己寬,對別人嚴。這個問題很重要。今天在坐的同誌,包括我自己在內,是不是對自己寬,對別人嚴?如果對自己寬,對別人嚴,就不符合中央指示精神了。我們對自己也要嚴,不要對人家是馬列主義,對自己是自由主義,那就不好了。中央同時指出,我們要很好地認識人,了解同誌,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要好好地來了解。不要把壞人當作好人,也不要把好人當作壞人。這個問題在今天以前,有個別同誌在這個問題上有些糊裏糊塗,把壞人當作好人,把好人當作壞人,這是很危險的。這裏就講了幾個人了,講了趙健民,這個人問題很大。還有一個叫做張力雄,這個人也不是什麽好人。(眾高呼:打倒張力雄!)同誌們,要把這些問題搞清楚。今天在坐的有沒有這種情況,把壞人當作好人?把好人當作壞人?這就要用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五條標準和林副主席提的三個標準來衡量一個同誌。在這個問題上,我們不能夠馬馬虎虎。
還有一個問題要講一講,就是關於“公”和“私”的問題。江青同誌指出:關於“公”和“私”這個問題,我們應該把“公”字放在“私”字的上麵,絕不要把“私”字放在“公”字的上麵,要把這個問題弄清楚。“公”字是主要的,應該放在“私”字的上麵,不能夠放在“私”字的下麵。
還有一個問題,主要是講兩派大聯合。雲南從上到下存在著兩派。江青同誌很強調,要搞好兩派的大聯合,要搞好歸口大聯合。這就是那天晚上講的主要問題。
雲南今天以前的這個形勢的確搞的很複雜、很亂。當然,我們不怕亂。主席講了,亂是亂了敵人,鍛煉了群眾。我們應該相信一條,雲南二千三百萬人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在思想上準備他再亂,怕不怕呢?不怕,因為野戰軍在那個地方,隻要十三軍、十四軍以及空軍的部隊、鐵道兵穩住了,天塌下來,我們也不要緊。今天來的都是正麵教育部隊,因此,要穩定部隊,穩定領導機關。無論如何不能像過去一樣,昆明軍區和雲南軍區司政後機關形成一種無組織無紀律的狀態,完全處於癱瘓的狀態,這種情況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應該按照“一一·一四”通知,堅決地執行。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我雖然沒有到雲南,沒有到昆明,可是我知道昆明這個機關,和全國十二個大區比起來,昆明那個機關亂的癱瘓的最厲害了,你們隻知道雲南,不知道其他地區,我是很清楚的,以前我是管中央學習班辦公室的,各個地區都來了,最糟糕的就是我們那個機關,挨了好多批評呀!所以,我希望我們機關幹部回去以後,照“一一·一四”通知辦事。五月二十號,主席不是有一新指示嘛!因此,一定要執行最高統帥的指示。最高統帥就講了嘛,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林副主席也講了嘛!所以,要把機關穩定下來。
雲南兩大派中央已經是批準了的,兩派都是革命群眾組織,因此,就要在革命的基礎上實現革命的大聯合。我們作為軍隊來講,無論如何一定要按照毛主席的教導,對待雲南兩大派應該采取聯合的方針,團結的方針,不是在那裏支一派,壓一派,武裝一派,消滅一派的方針。當然,這裏麵有對的,也有錯的。有的支對了,有的支錯了。支錯的,沒有關係。毛主席教導的嘛,“改了就行了”。中央一直地告訴我們,我們軍隊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犯這樣的和那樣的錯誤,總的說來是屬於認識問題。既然是屬於認識問題,我們有什麽多大的壓力呢?不應該有壓力,也不應該背包袱。錯了就改,改了就好啦!聽說機關砲派觀點的同誌有些壓力。有什麽壓力呀?不應該有壓力。錯了,認識了就行了嘛!當然,八派觀點的也不要壓囉!過去壓了你,你現在也不要去壓人囉。
(門友昰插話說:“這裏說的機關是指雲南軍區的機關。雲南軍區機關的八派是少數,是受壓的。所以在成立省革命委員會之前,辦兩派學習班的時候,毛主席指示‘八派觀點的人太少,要多來’。”)
在對待兩派的問題上,不僅在軍內,而且在社會上也要解決,中央提出來,雲南的問題關鍵在軍隊,軍隊的問題關鍵在領導。一針見血地點出了雲南的問題。的確也是如此。我們軍隊出現了一個聯合的氣氛,社會上這個聯合的氣氛就跟上了。所以,軍隊要帶一個頭,一定要促進兩派大聯合,無論如何不能在那裏支一派、壓一派,武裝一派、消滅一派。這個問題要弄清楚。如果這個問題弄清楚了,我說雲南的問題也好解決了。現在有些地方,我說句不好聽的話,什麽兩大派在那裏武鬥哇?什麽在那裏搶槍啦?好多地方是明掄暗發,實際上是自己在那裏打內戰。這個問題,同誌們要引起警惕,希望同誌們在這個問題上,不要一錯再錯。
第二個要弄清楚的問題,本來雲南已經轟轟烈烈地在那裏開展兩條路線的鬥爭。一條是閻紅彥,當然總的是以中國赫魯曉夫為首的黨內一小撮走資派和他們在雲南的代理人,貫徹一條反動路線。一條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線。這一條路線鬥爭在雲南是非常尖銳的。可是,我們在雲南,在這個問題上,沒有看得清楚。結果,用李成芳來劃一條線。什麽叫做“沒有李成芳的李成芳絡線!”“李成芳有一夥人,推行的是李成芳路線”,人為的從上到下劃這樣的所謂一條“紅線”、一條“黑殘”,這樣就把李成芳的身價未免提得太高了。應該以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來劃嘛!誰保李成芳呀!是的,有的同誌是保過,那是在去年五月間。中央提出來要支持李成芳,對不對?完全對!跟中央嘛!中央要我們保就保嘛!要我們支持就支持嘛!因為當時中央還沒有識破李成芳這個人嘛!沒有識破以前,要我們保,對不對呀?對嘛!沒錯!中央一旦識破了李成芳是個壞人,指出來了,你說誰還保呀!我才不相信哩,和李成芳就那樣的好哇?聽李成芳的,不聽中央的,我不相信這個事情。以後,硬是要人為地把一些人推到對立麵去,這樣子呢,把機關搞亂了,弄得四分五裂,從上到下分裂。昆明的問題雲南的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關鍵就在這裏。這一次嘛解決了。誰是誰非,搞清楚了。但又要說回來,過去壓了那一邊的,也不要有壓力,不怪同誌們,主要是我們黨委,主要是少數幾個人。同誌們無非是認識問題,認識錯了無罪。但是,另一種觀點的同誌,不要以為,這一下我翻身了,我翻過來又要壓人了,這也不對。應該按照毛主席的指示,搞好大聯合,緊跟中央,緊跟主席。
第三個問題,過去也搞錯了,就是所謂“革”與“保”的問題。應該是以毛主席為準嘛!保毛主席嘛!保林副主席嘛!保黨中央嘛!保中央文革嘛!保江青同誌嘛!應該以這個為準嘛!絕不能以自己為準嘛!我們隻有一個核心嘛,毛主席為首、林副主席為副的無產階級司令部就是核心嘛!就是保這個核心嘛!哪裏還能夠以個人為準呢?你擁護我的、同情我的觀點的、和我觀點一致的叫做“革”,不同意我的觀點的、或者反對我的叫做“保”,這樣就把自己擺到很不恰當的一個位置上去了。所以,同樣在這個問題上,人為的把許多人,把不同意自己觀點的人推到對立麵去了。你說這些問題不搞清楚,我們有沒有聯合的基礎呀?有沒有團結的基礎呀?沒有。說老實話,我到昆明去,五月二十號公布以後,因為雲南的當前形勢緊張,鬥爭比較複雜,當時我說把這些問題暫時掛起來吧!團結起來,共同對敵。經過實踐不行,非要把這個是非弄清楚不行,中央也提出把是非弄清楚。是非問題不弄清楚,沒有個對,沒有個錯,沒有個是,沒有個非,你有什麽辦法團結得好、團結起來呢?錯了的,他說對;人家對了的,他說是錯。這個都是顛倒是非嘛,有什麽聯合的基礎呀!所以,現在這個問題也要弄清楚。
第四個問題,也是要弄清楚的,也是一個鬥爭。昆明軍區、雲南軍區和兩個軍以及在雲南的鐵道兵、空指、炮兵,司、政、後機關,都屬於正麵教育部隊,就是堅決地按照“一一·一四”通知執行。這是一條;另外一條,就是要衝破“一一·一四”通知,要搞“四大”,要衝亂機關,甚至派人到部隊去衝,煽風點火。同樣,這是兩條路線的鬥爭。這個問題不解決,機關到底是誰錯誰對呀?我們應該肯定,堅持按“一一·一四”通知執行的,要穩定機關、穩定部隊的,這個對了。要衝破“一一·一四”通知的,要主張搞“四大”的,把部隊搞亂了的,這個錯了。當然這個問題,我們不怪什麽部、處長呀,什麽參謀、幹事呀,不怪這些同誌,主要是個別的人,少數的人,極少數的人。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屬於認識問題,認識問題改過來就行了。有的說,我們沒有搞“四大”。是個變相的“四大”,這個東西也不行。因為事實上已經證明,因為如此,整個機關處於癱瘓。什麽主任呀,什麽部長呀,什麽參謀長呀,說話都不靈了。要靈的話,我看在那個派裏才可能靈。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敢於在中國發動這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靠什麽?林副主席講了兩條,第一條,靠毛主席的崇高威望,靠偉大的毛澤東思想;第二條,靠人民解放軍。因為人民解放軍是無產階級專政的柱石嘛!實踐也證明了這個東西。可是,一個是要把機關搞亂,要把部隊搞亂。同誌們,你們想一想呀,這個後果很難設想!雲南這個地方和平解放,很多敵人擺在我們麵前。我們機關那樣呀,一旦有事情,就會犯罪。我們這個機關,司政後無論如何不能亂,亂不得!誰破壞了這個穩定,誰就是犯罪!過去搞亂,就是在這些問題上沒有是非!這個問題要弄清楚。
最後一個問題要弄清楚的,我們野戰軍和省軍區都是好部隊,都是好幹部。十三軍、十四軍、六十五師以及在昆明的解放軍,都是好部隊,都要互相支持,都要互相尊重,都要團結起來!不能夠把矛頭指向解放軍,特別是指向十三軍,指向十四軍。過去,在雲南刮起一股妖風,說十三軍、十四軍、六十五師以及在昆明的解放軍是什麽人的部隊。胡扯!現在,地方上有些矛頭又指向六十五師了,這都不對。我們不管是那一個軍,不管是那一個師,也不管是那一個團,也不管是分區和野戰軍、地方軍和野戰軍,看到有人向解放軍抹灰的時候,看到他們向我們來衝擊的時候,我們應該站出來說話,來批評他們,來指出地們的錯誤。如果看到自己往自己臉上抹黑、抹灰的時候,我們還不痛心啊!我們還采取置之不理啊!那就是犯罪。
省革委會規定:凡進入省革委會的委員,無論你原屬於哪一派的觀點,一律回原單位參加運動,聽取群眾意見,接受審查,分清是非,劃清界線,提高認識。這樣杲建義就回到了218號信箱,況且他的組織關係還在218號信箱,他隻不過是砲派推薦進省革委會的老幹部中的代表之一,尚未辦理正式的調動手續。大家認為省革委會這個規定是對的,隻有本單位的職工最了解本單位的幹部。門友昰說,進了省革委會不等於進了“保險箱”。
譚政委的講話,傳達了中央的指示,談了自己的看法,其觀點十分明確。中央首長指出的兩個壞人誰在支持?是誰在搞亂軍隊,把矛頭對準十三軍、十四軍?是誰在搞以李成芳劃線?是誰在搞擁護我的就是“革”,反對我的就是“保”,誰在搞支一派,壓一派,武裝一派,消滅一派?這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在討論過程中,砲派中少數幾個人仍堅持打倒李成芳是對的,中央指出他是壞人,是緊跟中央部署的。菅崇智強調說:“康生在解釋給雲南成立省革委會的批示時說,八派‘你們保錯了’,說砲派‘你們也反對了。’”千折南說:“譚政委的重要講話指出‘聽說機關砲派觀點的同誌有壓力。有什麽壓力呀!不應該有壓力。錯了,認識了就行了嘛!’誰錯了這不是很明確嗎?譚政委還指出,‘主要的是個別人,少數人,極少數人,絕大多數的人是屬於認識問題,認識問題改過來就行了。’看來你們幾個人非要往‘少數人’堆裏鑽,就是不認錯。你們老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就不要怪革命群眾了。”
後來發覺,以杲建義為首的幾個人經常往菅崇智家裏去,他們在搞串連,可能是在統一口徑,在商定如何攻守同盟。如果你們沒有幹不可告人的勾當,為什麽要串連、商量對策?
(三)廳革委會采取斷然措施
廳革委會主任勞紹平嚴肅地說:“看來,不釆取斷然措施是無法辨明是非的。”
在軍代表的支持下,勞紹平在大會上宣佈對杲建義、軤青萍、菅崇智、卞燾、佘慜、宦文莊進行隔離審查,由群眾監督隊監督執行。勞紹平說,隔離審查的目的,是防止你們互相串連,結成死黨,負隅頑抗,否則對你們本人也不利。這六個人中有五個是共產黨員,一個高級幹部,一個中級幹部。在整個文化大革命當中,你們一直背離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步步緊跟閻紅彥、趙健民之流,矛頭對準十三軍、十四軍,破壞部隊穩定;武裝占領新華山、配合‘滇西挺進縱隊’ 打通西線,攻打公安廳、東風商店等等,給國家在政治上、生產上、經濟上造成重大的損失。現在是你們覺悟的時候了。劃線站隊的目的,就是叫你們分清是非,立即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來。我們的政策不變,就是按譚政委說的,認識錯誤,改正錯誤就好。”
在宿舍大院球場旁有一排小單間平房,是職工的廚房或堆雜物的地方,騰出六間做隔離屋,禁止串連,寫檢查、交待、揭發。
宦文莊被列為隔離審查對象是大家沒有估計到的。據說,他解放前參加過國民黨特務的外圍組織,解放初期“審查幹部”運動時審查過,他是個技術幹部,用他的一技之長。他從來不多說活,對人總是客客氣氣的。文革初期,他處處按“文革小組”的口徑說話,一步一趨,緊跟杲建義幾位代表黨組織的領導,把他們當著黨的化身。開初他也被“文革小組”排為三類,屬於要清理和打擊的對象。他並沒有起來參加造反,相反,“文革小組”越不信任他,他對“文革小組”的人越鐵,緊跟不舍。最後得到信任,參加砲派。但他不跟八派觀點的人公開對抗,隻是默默地、積極地抄寫砲派的批判文章,砲派的任何活動都不缺席。他住在新華山後麵的青雲街他老婆單位的宿舍,進出新華山比較方便,也是駐守新華山的砲人之一。
有人提出疑問:“為什麽要隔離審查宦文莊?他隻是砲派牛脖子上的塌拉皮——在其不在數。”
晁達說:“隔離審查宦文莊,第一,說明砲派中也有‘曆史反革命’,也有這樣那樣問題的人,其組織並不像他們自己說的那樣純;第二,這種人容易抓住他的軟肋,讓他交待和揭發問題。”
不出所料,宦文莊寫了一份檢查,從“文革”一開始緊跟廳“文革小組”,對抗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對廳革命造反派跟蹤盯梢,傳播各種反軍亂軍的輿論等等,事情並不大,說明他並不是受重用的,不過寫得很細,分析批判得比較深入,從檢查的篇幅上看,至少給人的印象是認真的,表示了悔改的決心,向毛主席請罪,請革命群眾原諒他,給他機會,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來。第二份是揭發材料,揭發了一些砲派內部鮮為人知的事情。軍代表和革委會的領導隻是肯定了他的態度好,作了檢查和揭發,並未說具體內容,既保護了他,也使另外五個人有危機感,互不摸底。
隨著劃線站隊運動的深入,其他單位有砲派武鬥指揮部的核心人員被揭發,有小報刊登了武鬥指揮部組成人員名單,其中杲建義赫然在目(這一情況與宦文莊所揭發的事實相吻合,說明老宦的揭發是可信的),激起了群眾的義憤。在劃線站隊的揭發批判的大會上,大家吼道:杲建義站出來!杲建義站到會議廳台前,有人問:“你指揮過哪些武鬥?”杲建義不吭氣。郟彩瑛吼叫道::“你是不是指揮過‘滇挺’?”杲建義忙說:“沒有!沒有!”,一局的公輸欣夫走到他跟前,指著他的鼻子問道:“那你是幹什麽吃的?你參加武鬥指揮部隻是脹幹飯嗎?”
千折南拿著揭發材料和《春城風暴》上的有關文章說:“杲建義先是不吭氣,後說沒有。他是砲派武鬥指揮部的成員,有揭發材料說……”千折南舉起手中的材料抖了抖,“昆明市及省裏所有大的武鬥事件,都是武鬥指揮部直接領導和策劃的。他在這裏不吭氣,在武鬥指揮部說話卻是積極得很,而且很管用,武裝占領新華山,打通西線,控製海口,占領馬街,打東風大樓,打勘察設計院,打普坪發電廠,他都是‘高參’……”群眾中有人喊:“杲建義跪下!”杲建義仍站著不動。物資處倉庫的駕駛員金師傅和公輸欣夫上前扭住杲建義的胳膊,按住他的頭,把他按跪下。
千折南繼續說道:“他們第一次指揮攻打東風百貨商店,打死八·二三戰士張建畢,打傷多人,沒有把東風商店拿下來。在砲派武鬥指揮總部的會議上杲建義說:‘東風商店是八·二三的一個重要據點,拿下東風商店,整個西部就好辦了’。杲建義分析說,‘之所以打不下來,是因為他們四周連成一片,互相支援,而且東風商店易守難攻。’於是提出‘掃清四周,圍而不打,斷水斷電,待機奪取’。在掃清外圍時,他們破壞了許多民房,打傷了許多群眾,將東風商店圍困了一個多星期。人可以餓七天,但不能三天沒有水喝。困守東風商店的七位職工是為了保護國家的財產,沒有水喝就喝自己的尿……”啊!群眾驚呼道,杲建義這一手相當惡毒啊!有人喊,打倒死不改悔的杲建義!駕駛員金師傅上去就抽了杲建義兩嘴巴,千折南繼續說:“砲派的武攻隊拿下東風商店以後,把固守商店的幾個職工打成重傷,後來是武攻隊的人忙於搶東西,被打傷的職工才得以逃生。這次東風商店遭到不可估量的損失。據大字報揭發,僅夏××就搶了幾十條呢子褲,拿回家在個舊市賣……”
平常不輕易表態的老紅軍米宜超,用顫抖的聲音說:“杲建義,你太過份了,你這是在保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嗎?”聽得出來,他在盡量控製自己的憤怒的情緒。
砲派的同誌紛紛起來,揭發進駐新華山拿槍參加武鬥的人:
查欣辰揭發道:“趙健民之流武裝一派,消滅一派,製定了血洗昆明的計劃,武鬥指揮部組織武裝小分隊突然占領公安廳,控製製高點,隨即在公安廳、雲南飯店等處架起四挺機關槍,調集數百人,對在省博物館主辦‘閻紅彥罪行展覽’的八·二三戰士發起進攻,造成傷亡。後來人民解放軍執勤部隊奉上級命令進駐省公安廳。正當群眾前往祝賀,走到大門口時,占領省公安廳的武裝小分隊,竟對準群眾和解放軍開槍射擊,當場打死打傷數人,其中一人為解放軍。這兩件事八派的小報早有揭發。據我所知,這兩次武裝進攻,菅崇智都帶槍參加了(啊!群眾驚叫和來),你應該老實交待。”他的語調雖然平和,但內容卻具有暴炸性。
“菅崇智站出來!”群眾憤怒地喊道。
菅崇智站到台前。
“你打死幾個人?”群眾中有人喊道。
“我沒有打死人。”菅崇智申辯道。
“狡辯!跪下!”
菅崇智仍站著不動。公輸欣夫此時正站在菅崇智背後,遂在他腿彎處踢了一腳,菅崇智一晃跪下了。
“說明你是開了槍,而且是看清楚了沒有打死人。”馬驫說。
晟翬說:“馬驫這個邏輯推斷是合理的。”
“你帶槍去的目的,不就是去殺人的嗎?這樣多的群眾去祝賀,這樣近的距離,閉著眼開槍就能撂倒幾個。”宿大勇說。
“???”菅崇智無法辯駁了。
“我的槍卞殼了。”菅崇智緩過神來了。
“好,槍卡殼,說明你的確是開了槍。恰恰是你開了槍,而且看清了是打死了人,你才說是槍卡了殼。否則你何必說槍卡了殼呢!”馬驫分析說。
“嘿!真是可笑,哪有這麽巧的事。就算是一顆子彈卡了殼,也不是說這槍再不能用了。你騙誰?”鴻光冉說。
“我的意思是,我開了槍,槍卡了殼,我沒有打死人。”菅崇智又緩過神來了。
勞紹平說:“不辯了,你開了槍,現場死傷了人,人命關天的事,這筆帳掛著,待查。”
立召春揭發說:“趙健民之流打通西線,首先拔掉西邊的‘釘子’也就是昆明西郊汽車修配廠的《11·30》(群眾組織的名稱,往往多采用戰鬥團隊成立的當天日期《11·30》即11月30日成立的——筆者注)。打得非常慘烈,連大砲都用上了。把《11·30》打下來以後,肆行劫掠廠裏和職工的財物。菅崇智和卞燾都參加了這一行動,我隻知道他們掄了《11·30》職工的麵粉兩袋,我們有不少人都分享了,(有人喊道:什麽分享,是分髒!)是,是,是分髒,我分得五斤。這是我的罪過,把人家的工廠打爛,把人家職工打死打傷,我們卻吃掄來的人家的口糧,人家少一斤就要餓一天飯。我向毛主席請罪,我向《11·30》的職工請罪。我願意賠糧、賠錢,以消罪。”
“簡直是土匪!有人喊道,“卞燾站出來!”
卞燾站到台前。
這時堅鴻全急忙站起來說:“攻打《11·30》我也有罪。在打《11·30》的前夕,因為要用砲。武鬥指揮部的人知道我原在砲兵團當過團長,把我找去當參謀。我和指揮部的人一道去看地形,砲如何支,支在什麽地方,怎麽打,我都提出了具體意見。說實話,離開那個前沿陣地,我心裏就很不安。等到砲聲一響,一聲聲地都打在我心上……”
不等他說完,勞紹平說:“你是個廳局級領導幹部,明明知道一顆砲彈在毫無設防的廠房和宿舍區爆炸會造成多大的損失。據有關資料透露,那天發射砲彈200多發,打死《11·30》職工數十人。(有人插話說,據有關資料披露,‘八派’被打死34人,‘砲派’被打死4人,砲彈是不長眼睛的。)搞得人家破人亡,這是打的工人,是自己的階級兄弟,你們就下得手,你們難道不知道血債是要用血來還的嗎?”
“我是有罪。雖然隻有幾個人知道我當過砲隊的參謀,但是一種負罪感一直壓在我的心頭,我不願意帶著沉重的負罪感去見馬克思。我今天說出來,就是請罪,願意接受黨紀國法的處分。”堅鴻全沉痛地說。
千折南說:“我們歡迎領導幹部主動站出來承認錯誤,這是願意回到毛主席革命路線上來的表現。至於應負多大的責任,以後再說,希望你對自己的錯誤有更進一步的認識。”
立召春繼續說:“我還要揭發的是,卞燾策劃並執行了綁架軍代表的事件,宿舍區加強了防範之後,卞燾又組織人準備炸毀大門,以便奪取宿舍區……”
“是的。”邽慶滿立即立補充說:“內應就是是仁。”
“是仁站出來!”是仁立即站到了台前。“跪下!”他跪下了。
“是仁建議在宿舍二樓窗口設一聯絡點,通報大院的情況,以便見機行事。”邽慶滿接著說。
“是,是,我坦白交待。”是仁立即點頭就範。“二樓側麵當頭隻有一個窗口可以越過圍牆看見街上的情況,便於聯糸。我就和住在這間屋裏的老徐聯係,他同意配合……”
“你放屁!你這是誣陷!”老徐跳將起來,縱到台前,啪啪左右開弓刷了是仁兩嘴巴。是仁的老婆在人群中喊道:“嘿!你不要打人嘛!”
老徐是八派觀點的,“文革”前夕轉業到218號機關。“文革”以來從不吭氣,老實巴交的。他也動手打人,出乎意料。但是是仁也沒有再申辯。
宿大勇說:“哼!這些鳥人,誰知道是真是假。”
邽慶滿還揭發說:“因大門是鐵門,兩邊圍牆又沒有什麽遮攔,不便支炸藥包。郈巧宜提出炸藥包可以交給她,她可以將炸藥包放在門房薑老倌的床底下,不會引起注意,待機引曝,比較有把握。”郈巧宜是直屬運輸大隊的職工,菅崇智的老婆,住在廳機關宿舍,於是把她喊下樓來接受對質和批判。當郈巧宜走向會場時,薑老倌跑過去,抓住她的兩根辮子使勁往下拽了兩下,說,你要炸死老子!你要炸死老子!郈巧宜忍住,輕聲地啊!啊!叫了兩聲,但是眼淚沒有忍住。在批判會上她承認放炸藥包的點子是她出的;還承認把老啟昌“搞爛事”的事說成八派誣陷紅砲手,並通報到新華山廣播站是她幹的。
有的揭發史忠華在砲派占領新華山的當晚,見總軍代表辦公室的燈是亮的,兩次推門觀看核實,準備組織人來抓人時,因軍總代表察覺史忠華的神色異樣,機警地仍把辦公室的燈開著,從後大門出走,讓他們撲了個空。但是他後來與菅崇智、卞燾、勞偉海等人竄到宿舍大院抓了副總軍代表,幸好及時被職工發現,慌忙逃跑時,將副總軍代表猛摔在地上而受傷。史忠華站出來老實認錯。
揭發的人越來越多,多半是了解內情的砲人,這也是在站隊劃線中表明立場。姚白蓮揭發軤青萍經常跑砲派大本營——翠湖賓館,幹了些什麽勾當?有的質問他們的槍是哪裏來的?是掄的還是誰發的?這就涉及到佘慜。這兩個人都站了出來,卻都支吾其詞。為了便於他們之間背靠背地揭發 ,把佘慜弄到會議室外的走廊裏。
佘慜拒絕承認槍與她有關,那邊會上菅崇智、卞燾已交待槍是佘慜通知他們去拿的。佘慜就是不承認,外麵的一夥人叫她跪下,跪下也說不知道,嘴硬得很。這時隻見門房薑老倌到廁所裏去,把一扇背絲扣脫落、用鐵絲拴著的蹲坑用半截高的門板取下來,將就那股鐵絲,把門板掛在佘慜的脖子上。鐵絲深深地勒著脖子,血脈流通不暢,很快佘慜的臉色發白,額頭上出現大粒大粒的汗珠,嘴裏哎喲哎喲地哼著。東方泥一看,跟馬驫說“不能這樣搞,這樣會出人命的。”遂與馬驫一起去到走廊,東方泥說:“這樣掛著,她怎麽說話。”遂取了下來,又說:“他們已經交待了,是你通知他們去拿槍的,你頂住不認賬也沒有用。是什麽情況還是照直說比較好。你又沒有直接開槍打死人,你捂著這個蓋子幹什麽?”佘慜沒有吭氣,她在思考。薑老倌說:“不說,再把它掛上。”馬驫勸說道:“薑老倌,你去守你的大門,這裏有我們。”佘慜終於承認說:“是我通知他們去拿的槍。”“你怎麽知道哪裏有槍?”馬驫問。佘慜遲疑了一會兒說:“是在軍區大院聽得有人講。”東方泥問:“聽誰講?”佘慜說:“我不認識這個人。”大家怎麽追問,她就這一句話。說明這個人他不能說,她必須保的。馬驫說:“起來,進去講吧!”
馬驫和東方泥提著半截高的門板到廁所去,馬驫說:“喲!這雖是一扇半截大的門板,還重啊!”東方泥說:“是老櫟木做的。”馬驫說:“這麽重的門板怎麽能掛在脖子上。幸虧你發現得早,否則真會出問題。”到了廁所安上這半截門板,將鐵絲扭得緊緊的。
他倆進到會議室,群眾正在審問軤青萍:
“你經常到翠湖賓館去幹什麽?送什麽情報?接什麽旨意?”
“我沒有送什麽情報,接什麽旨意。”軤青萍答。
“那你去幹什麽?”
“……是私通……”
“什麽私通?”
“就是幽會。”
“什麽幽會,是通奸。”郟彩瑛批駁道。
“跟什麽人通奸?”
“辦公廳的××”
“通奸幾次?”
“記不清了”
群眾中啊的一聲驚叫起來,有人問:“難道天天都在搞嗎?”
“基本如此。”
“臭婊子。”因有兩本《金瓶梅》被打成壞分子的虢烺,終於喊出了他的憤怒。
“是你主動的嗎?”
“我住在華山西路三棵樹巷,麵對著翠賓館。他住的那個房間的窗口正好對著我家的窗口。他想…我的時候,就在窗口掛一件白襯衣我就去了。”
“他想你什麽?為什麽中間打個隔頓?”有人質問道。
“這個字我不好說。”軤青萍若無其事地說。
“你不要臉!”有人吼叫道。
“簡直就是應召女郎。”何蓓琨喊道。
政治部保衛處的老銚激動地跳到她麵前吼叫道:“《金瓶梅》是不是你偷的?”又把丟書的經過講了一遍。
軤青萍忙答道:“不是,不是。”
老銚罵道:“你這個爛貨才是雙料壞蛋。”
群眾中有人吼叫道:“就是她偷了,她都敢偷人,還怕偷書嗎?”“難道你們不怕被人發觀嗎?不怕你老公知道嗎?”
“公開的秘密,各有各的性伴侶,我們互不幹涉。……我和××一見麵,他就不顧一切了,忙扯我的褲子,因為他是打了針等我去的……”看來軤青萍隻想講她與××之間的事。
勞紹平打斷她的話嚴肅他說:“無恥!行了,這些爛事、醜事不必在大會上說了。你主動說你與××通奸的事,是企圖轉移群眾的注意力。這恰好說明你在政治上有不可告人的事情。關於你和××通奸的事,你寫個交待。關於‘文革’以來你在政治方麵的問題我們會後解決。”
大會以後給杲建義、菅崇智、卞燾、佘慜、宦莊文戴上“反軍亂軍分子”的白袖套;給軤青萍戴上“壞分子”的白袖套。
(四)作思想工作,促進轉化
有一天,群眾監督隊的古拙隊長通知東方泥,明天白天你和老芮兩個人值班。主要任務是防止他們互相串連。老古是政治部保衛處的幹部,屬八派觀點,因為“文革”前夕才轉業到218號信箱,人生地不熟,很少在會上發言和參與辯論。“文革小組”成員說他立場不堅定,在學習會上常被“捍總”的人圍攻,他被迫自衛,舌戰群儒,終成鐵杆老八。
這天早上,菅崇智從隔離室出來曬太陽,院子裏球場上有一隻方凳上放著一個竹簸箕,裏麵曬著蘿卜幹,簸箕的邊破了,他就坐在旁邊的另一隻方凳上修理。東方泥就走過去和他聊了起來,說:“老菅啦!有什麽想法,我們可從聊一聊。我們是同事,過去也有共同語言,更沒有什麽私仇,多年相處得還是和諧的,沒有必要非鬥個你死我活。軍代表支左,表示堅決不支持你們,並沒有壓製你們嘛!你們卻非要打翻身仗。參加砲派以後,屬於中央支持的,這就更有動力了,以“極左”的姿態出現,結果越走越遠。批資反路線的時候,我們隻在大會上作過揭發批判,我和你私下沒有交換過意見。我們現在可以談一談,心平氣和地說,如果你說得有道理,你是對的,我一定接受。例如,執行資反路線期間,把白榮光逼著自殺了,對不對?把機關百分之五十一的人排成三類,列為打擊和清理的對象,對不對?武裝占領新華山,其小分隊四處出擊,對不對?以李成芳劃線,對不對?把十三軍、十四軍打成李成芳的保皇兵,對不對?打死軍代表,雙不對?都可以談。”
雖然菅崇智一直聽著,沒有吭氣,但東方泥發覺,他編織簸箕的手指頭都在顫抖,心想他為什麽這樣激動呢?至少在目前這樣的情況下,我東方泥還是真誠的,不是以“看守人”的身份來教訓人,更不是以打手的形象出現猛鬥狠批,甚至動手動腳。畢竟是同事,雖是對立的,但是在做轉化工作。
菅祟智隻是點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是有私字。有些問題以後會搞清楚的。”顯得心事重重。
這是一個很籠統的說法,任何情況下都適用。
他不願意細說,是不是覺得現在的情況並不對等,不管怎麽說,他是被“關押著”的。大的前提是砲派站錯了隊,我列出的這幾條是砲派的錯誤,談得好有利於問題的解決,談得不好,罪加一等。看來他還沒有完全想通,況且有的事他在期待蒙混過去。既然他欲說還休,就不免強。
後來,東方泥又到卞燾的小隔離間裏去,他正半臥在床上冥思苦想。
見東方泥進來,立即起身問道:“有什麽事?”
東方泥微笑著說:“來跟你談談心。我不了解你現在的思想狀況,我隻希望:第一、你思想不要抵觸;第二、也不要有什麽壓力。因為有抵觸情緒,非要報一箭之仇,否定軍管,否定八·二三。與軍隊內部某些勢力結合起來,反軍亂軍,要綁架我們單位的軍代表,在社會上發展到武裝一派,消滅一派。這些事都是以你為主織織的。那天不是千折南等人阻止了你們的行動,你們把叢副總軍代抓走,還不知道是個什麽後果。你還準備炸毀宿舍的大門,武裝占領宿舍大院,真要實現了,那還得了!我想告訴你的是,叢副總軍代表在昆明軍區機關是砲派觀點……”
卞燾說:“我們後來知道了,我們很後悔。”
東方泥續繼說:“叢副總軍代表在昆明軍區是師級幹部,是有政治頭腦的領導幹部,我相信他持砲派觀點絕不是盲從的,各人所處的環境不一樣,所經曆的事件不一樣,所形成的觀點也會不一樣,也都會有他自己的理由。他到我們單位來,支持了八派,是經過調查研究的。你們這樣要打倒他們,要綁架他們,甚至要消滅他們(有的人不是這樣做了嗎?),從反麵教育了他們。叢副總軍代表說,他們這樣一鬧,更堅定了我們支左支對了的信心。”
卞燾說:“是我們錯了,是我們錯了。”
東方泥接著說:“你們不要僅僅後悔抓了相同觀點的副總軍代表,並把他摔傷了。軍代表反複強調,凡符合毛澤東思想的言行我們就支持,否則就不支持。你們應該反思的是,為什麽相同觀點的副總軍代表沒有支持你們。”
卞燾:“是的,是應該反思這一點。還要反思我自己在文革中的所作所為。”
東方泥說:“第二、思想上不要有什麽壓力。劃線站隊,主要看是否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而不是看你站在那一派。八派不符合毛澤東思想的言行,中央首長不是也批評過嗎?我理解,認識到自己那些言行不符合毛澤東思想,並在實際行動中攻正,就意味著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來了。毛主席說:‘什麽路線錯誤,改了算了。’所以譚政委說:‘認識了,改了就好。’還說:“聽說機關砲派觀點的同誌有些壓力。有什麽壓力呀?不應該有壓力。錯了,認識了就行了嘛!改過來就行了嘛!’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看到你有什麽自我檢查方麵的認識。”
“我正在思考,我要作檢查,承認錯誤,堅決改正,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來。”卞燾說。
東方泥說:“堅鴻全主動站出來,承認攻打《11·30》時,他赴現場為打砲出了具體的點子,他承認他有罪。他也知道一砲打過去會造成多大的損失。後來汽車修配廠遭到嚴重破壞,廠職工被打死數十人,財物被掄,這些情況他不會不知道,他才良心發現,主動認罪。群眾並沒有把他怎麽樣,認可他真實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老東,”卞燾說,“我非常感激你今天來和我談心。沒有把我當作專政對象。你說的那兩點希望,的確抓住了我思想上的疙瘩,對我觸動很大,我不能再用抵觸情緒,義氣用事來對待一些事物,而是要坦誠地反思我的言行。”
東方泥發現,卞燾早就應該理發了,現在被隔離審查,頭發胡子更長了。東方泥感到,他把頭發故意搞得很亂,似乎是讓大家看看,你們把我弄成監獄的囚犯一樣。吃午飯以後,東方泥到勞紹平家,匯報了早上與菅崇智和卞燾接觸和交談的情況。勞紹平說:“這樣很好,我們之所以要隔離審查他們,就是防止他們串連,訂立攻守同盟。你們值班的人,利用這個機會做做思想工作,促進轉化,效果可能比大會對他們的批判更好些。可以領他去理發,或辦一些自己特別需要的事情,要請假,不能自由活動。”
下午東方泥領著卞燾去理發。卞燾會動腦筋,他有兩件外衣,一件套著“反軍亂軍分子”的白袖套,到食堂打飯或群眾大會、批判大會,穿戴白袖套的衣服;外出、平時活動時穿沒有白袖套的外衣。
到上海理發店理發的人一慣很多,外麵擺著兩條長凳,供人排隊等候。等到卞燾理發時,東方泥沒有跟進去。理完發回到大院,卞燾說了聲謝謝。
東方泥第二次值班,是千折南安排的任務:“老東,佘慜的女兒要下鄉去,你送她回去安排一下家裏的事。”
他倆走近機關宿舍大門口的時候,佘慜用懇求的語調問:“老東,我回家的時候可不可以不戴這個白袖套?我回來以後再戴。”
東方泥點點頭說:“可以。”東方泥想,佘慜沒有卞燾那麽會動腦筋。在這種情況下能給麵子時,還是應該給點麵子。戴著這樣的白袖套走在大街上也不好。再說,她住在雲南軍區大院,是軍區某首長的夫人,平常進進出出,大門口的警衛都認識的,還是回避一下這個問題為好。他想起周總理說的一句話,得饒人時且饒人。
從威遠街走到雲南軍區大院有好長一段路,兩個人就聊了起來。
佘慜就問:“薑老倌是個什麽人,怎麽那麽狠心,把那麽重的一塊廁所的臭門板掛在我的脖子上,就是掛一塊有罪名的牌子,也不能這麽掛嘛!這怕是全國罕見。不是你即時地幫我取下來,我的命真保不住了。他是不是搞階級報複?”
東方泥解釋說:“他是個貧農,窮得連老婆都討不起,解放後到礦區當了一名礦工,年年是勞動模範。考慮他年紀大了,照顧他到機關宿舍守大門,也非常負責,守電話喊人,從來不誤事;守大門,無論早晚還是半夜三更,隨喊隨開,任勞任怨;還搞收發、接待;還隨時巡視,一個人頂幾個人。有了他一個人,這個大院幾年都是安全的。他從來沒有假期,你放他的假,他也得住在大門口的值班室,無處可去。現在還是個老光棍,沒有一個親人。”
佘慜說:“唉!也可憐。我不理解,他為什麽對我這麽狠心!”
東方泥說:“他隻聽說你們站錯隊,你參與了發槍,武裝一派,消滅一派,是反毛主席的。從這一點來看,這恰恰是他對黨和毛主席的忠心。即使是出於這種動機,我們也是反對這樣做的,這不符合毛主席的教導。我不理解的是你,在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時候,你是機關少有的出來支持造反派的中層幹部。你旗幟鮮明、有理有據、指名道姓批判杲建義,對造反派是個很大的支持,對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那一夥人的囂張氣焰,是個很大的打擊,對當時機關批判資產階級反路線是很大的推動。那一次是我替你寫的大字報,印象很深。”
“是的,我也還記得。”佘慜說。
“但是,後來你的立場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轉而支持砲派。你也很少到機關來,我們也沒有機會交談。你一直發展到幫助他們拿槍,配合趙健民之流,武裝一派,消滅一派。”東方泥做了一個不可理解的表情。
“唉!我住在雲南軍區大院,軍區大院原來不許搞‘四大’,後來也被衝亂了。軍隊內部兩派也鬥得厲害,雲南軍區砲派觀點的為主流,我受到這一部分人的影響。嚴格地說來,對218號信箱的事,我是支持造反派的,也就是八·二三。八派沒有整我,是杲建義整我,而‘捍總’的人是杲建義培植起來的。後來兩級軍區有矛盾,昆明軍區及十三軍、十四軍是以支持八派為主;雲南軍區及地方武裝部是以支持砲派為主,因此,在社會上我是支持砲派的。後來218號信箱機關的‘捍總’解散以後參加砲派,我們就很自然地結合在一起了。發槍是大派鬥爭的需要,小我要服從大我,這就是現在所說的站錯隊了。”佘慜說。
東方泥說:“中央首長多次說,雲南的問題在於軍隊,軍隊的問題在於領導,點名批評了某幾個人,批評了雲南軍隊裏派性嚴重,影響到地方,地方的派性又影響到軍隊。譚政委的講話中講了五個問題的是非,而且主要說的是軍隊,你說你是受了雲南軍區的影響。這次雲南軍區也要進行學習,明辨是非。你是老幹部中少有的高級知識分子,相信你會分清是非,你要能認識得好,還會影響你身邊和周圍的人。”後麵這句話相信她會理解。
到了雲南軍區大門口,佘慜向大門的警衛打招乎說:“他是來找我有事的。”就進去了。
他們家住的是一棟單獨的平房。家裏隻有女兒(大概是個中學生)和保姆。佘慜還沒有吃早點,正好家裏還有稀飯和饅頭。佘慜叫東方泥一道吃,東方泥說,你吃吧!不客氣,我已經吃過了。東方泥就坐在客廳裏的沙發上看報紙。他們在小餐廳裏邊吃邊聊,作些收拾行裝和生活上的安排以及叮囑的話。到了十一點多鍾,佘慜就說,都安排好了,我們走吧!保姆說,吃了午飯再走嘛!佘慜猶豫了一會兒說,不在家裏吃了,回機關食堂去吃。
離開軍區大院,走在大街上佘慜說:“我不是舍不得那一頓飯,我怕留你吃飯,使你為難。”
“是,是,我們彼此都照顧一下。”兩人都微微一笑,表情不同。
二、全民普及忠字舞、唱語錄歌。
(一)組織毛澤東思想宣傳隊
218號機關革命委員會,本著精兵簡政的原則,成立了政工、技術、生產、後勤幾個組。政工組下設有宣傳小組。宣傳小組有三個人:小組長東方泥,組員是乜也、盛恩壽。東方泥負責文字工作;乜也負責群眾話動及會議的組織等方麵的宣傳工作;盛恩壽是一局驅虎豹戰鬥隊的,工學院畢業,善於吹拉彈唱,文藝活躍分子。組織了一個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盛恩壽任隊長,東方泥聘請騰春妍為助理。宣傳隊有一半是女的,請這樣一位女同誌為助理,便於工作。
宣傳隊的首要任務是組織跳忠字舞,唱語錄歌。這是向毛主席表忠心的問題,無論男女老少,人人必須參加。動作比較簡單,拿著語錄本,走幾個秧歌步子,或者原地作衝鋒陷陣的動作,或者兩邊搖晃,雙手舉起放下表示歡呼的動作,或者用右手捫住心,眼睛向上看,進兩步退兩步,表示對毛主席的思念。廳屬幼兒園的老師加了幾個民族舞蹈的動作,就比較藝術一點。忠字舞與語錄歌或正在流行的歌頌共產黨和毛主席的歌曲接合起來,邊跳邊唱。雖然容易學會,但也為難了某些從不跳舞的老幹部。管他的,隻要參加進來拿著語錄本搖晃幾下也行,也算表了忠心。這屬於群眾運動,開初天天跳,後來隔幾天跳一次。作為宣傳隊隻跳忠字舞未免太小兒科了,於是組織了一個四十人的合唱隊。按說,五十個人比較適宜,女高音的一聲部為主旋律應該多幾個,男高音的第三聲部也應該多幾個,但湊不齊那麽多。騰春妍說,寧缺勿濫,莫弄些破鑼嗓子來攪窩子。以此為基礎,男、女聲小合唱、獨唱、對唱、小歌舞劇、京劇樣板戲、快板等等,臨時從宣傳隊中現抽人完成。
各廳局及廠礦都有這樣的宣傳隊,節假日或有重大活動,省革委會及各大口都會組織演出。
宣傳隊的成員,除了廳機關少數幾個青年人及廳屬幼兒園的老師以外,大多數是當爹媽的人了。平時一個星期活動兩個下午,若有演出活動,每天下午都要抽時間排練,甚至晚上還要加班加點。
盛恩壽負責業務工作,騰春妍負責組織工作。對外聯絡,對內通知人,都是騰春妍騎著自行車到處跑。有的人來了幾次就不想來了,覺得太費時間,這樣唱唱跳跳的,不如在家幹點其他事情。騰春妍就不厭其煩地反複請,大家硬是被她的精誠所感動,都準時到場。群眾反映說,老東善於用人,這個助理請對了。東方泥解釋說,前一段時間她選邊選錯了,而且她積極得很,衝在祝建林麵前大吼大叫,叫他站起來,實際是幫助杲建義轉移鬥爭的大方向。對居文田一開始表示支持,不許造反派給他戴高帽子,當居文田表態支持造反派,她馬上就變臉了,高喊要打倒居文田,給居戴上高帽子。她的立場倒是鮮明得很。後來她對一些問題的是非有了新的認識,但是這個彎子不好轉,群眾還是對她有看法,她情緒很消沉。人都是有優點的,你要信任她、用她,其優點才能充分展現出來,才能充分地調動她的積極性。讓她在宣傳隊幹些事,有個過度,群眾漸漸了解她,就信任她了,這是兩全其美的事。
這時省歌舞團、省話劇團、省京劇院等專業文藝團體都停止活動了。電影院也隻放映幾部老片子,多數是放映新聞簡報專輯。這些業餘宣傳隊演出的時候,劇場裏、廣場上擠滿了人,受到熱烈的歡迎。這樣一來又激勵了這些業餘演員,都盡力將每次演出搞好。
各廳局的宣傳隊之間,既有競爭,也有協作。主要是樂隊,不容易將吹、拉、彈的都湊齊。平時玩玩倒無所謂,要湊在一起當伴奏就難了。音準、節奏、強弱,情緒等,都是伴奏來調動的,弄得好可以藏拙,把演員的不足就蓋過去了,若各吹各打就幫倒忙了。在機關裏哪裏能找這樣多的能手呢!於是就互相借用,取長補短。幾經協調和磨合,漸有長進,馬虎過得去了。
曲目就選聶耳、冼星海創作的歌曲,如《黃河大合唱》裏的獨唱、對唱歌曲;《白毛女》裏麵的歌曲;長征歌曲、抗戰歌曲、少數民族歌頌毛主席的歌曲;樣板戲裏麵的幾個折子戲,幾個經典的唱段等等,再配一點伴舞,就像模像樣了。
(二)請到一個好藝術指導
騰春妍得知物資處李處長的女兒(珍妮)是藝術學院學聲樂的,分配到省歌舞團即逢文化大革命,從此,省歌舞團就沒有公開演出過。因她新到一個單位,別人對她不熟悉,她也不了解本單位以前的情況,未參於兩派之間的鬥爭,多半時間是閑著。見她經常回家來,就到她家邀請她到218號信箱宣傳隊來當藝術指導,也希望她參加演出。珍妮一聽,啊!興奮地叫起來,眼睛一亮,好呀!一拍即合,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珍妮一到宣傳隊,就教合唱隊一些唱歌的基本知識,她講:
(一)訓練的第一步是呼吸
1、合唱中氣很重要,正如機器與履帶的關係。氣托聲,所有的聲樂都要調其氣,沒有氣推動不了;
2、良好的呼吸取決於良好的姿勢。坐三分之一的凳子,如果靠著就癱軟了,氣不暢。呼吸是兩個肌肉群,唱歌時兩個肌肉群要調動起來,她作了指點。說話隻幾秒鍾,最多三秒鍾。而唱一句歌詞卻遠遠超過你說話的時間,所以需要氣息支撐和控製。
3、呼吸有多種多樣:
品——吸氣慢,鼻子吸氣;喘——很快的吸氣,隻二分之一拍的吸氣;搶——把吸氣搶在節奏前麵;彈——節奏快的歌曲,呼吸要彈動,歌聲就有彈動感;提——好像把氣提到眉梢,眉毛打開。唱高音一定要提上去,提不上去,聲音不透明,不美;沉——要氣沉丹田,即腹部橫隔膜以下,讓小腹鼓脹起來憋住。唱歌時慢慢放出,這樣就少換氣,不會氣急。吸氣要用腰部,不要聳肩闊胸,僅用胸部吸氣是保存不住的;換——換氣;補——與換不一樣,補比換氣的時間要緊一點;送——聲音從弱到漸強,推和送是把氣滾動上去。她都作了示範,並讓大家在實踐中體驗,幫助一每個人,大家都學著試,找準感覺。
(二)每個合唱隊員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聲音統一;二、和諧。講共性,不講個性。講三統一,即呼吸統一、聲音統一、咬字統一。合唱中盡量少求音量,要弱聲訓練 ,這樣容易找出自己與別人聲音的差距,以便統一。最大的音量不超過自己音量的百分之五十。合唱隊四個聲部中,以每個聲部中間位置的人的聲音為主,周圍的人的聲音向他(她)靠攏。
(三)發聲。口形的最佳狀態是剛開始打哈欠的狀態,打大哈欠時的口形太緊張。發聲時,聲衝軟口蓋中部,太靠前是白嗓子,太靠後喉音重,都不美。要胸腔、口腔、腦腔齊共鳴。共鳴點在鼻梁之上,兩眉之間高一點的部位。唱起歌來此處有震感,自己捉摸著找準這個共鳴點。
(四)語言。語言不好影響音準、音色。以普通話為準,避免地方腔。咬字要準,齒、唇、喉、牙、舌的五音部位要分清。
(五)音準。講了音準與快慢、音準與力度、音準與節奏、音準與旋律、音準與調性等等十四個方麵的關係。例如:音準與和聲的關係,和聲無非是兩個聲部以上,前提是女高音把高音1唱好,男高音把5唱好。循環呼吸,換氣以後音不能變、音量不能變;音準與換聲區的關係,真聲到假聲有四個8度,四個聲部合起來,男高音不需要用真聲,都是用半假聲唱,弱而不息,強而不炸;音準與音波的關係,不要用喉頭壓著唱,不要有顫音。
珍妮講得有條理,每講一個問題的時候都作示範,大家都跟著學,有不恰當的地方,珍妮再糾正。
雖然這些業餘的叔叔阿姨們的聲樂基礎,不能跟聲樂係的大學生相比,但經過珍妮耐心的調理,其共鳴、音色、音準確有進步,和聲有美感了,大有“乍取新聲學繞梁”之勢,得到一致好評。大家非常高興,都非常喜歡這個年輕的老師。珍妮說:“我也很高興。我是學聲樂的,現在連練聲都不敢練,團裏正在批白專道路,成名成家資產階級個人主義思想。我連一次演出的機會都沒有,還成什麽家啊!”
珍妮發現騰春妍具有天生女中音嗓子,樂感較好,隻是要加以科學發聲的訓練。於是專門給她“開小灶”,騰春妍也全心聲地投入。東方泥就支持她好好向珍妮學習,哪裏找這麽好的機會啊!並且告訴她,不僅要向珍妮學唱歌,還要向她學習指揮。指揮是合唱團的靈魂,這是我們合唱隊最缺乏的一個人,總不能老靠著珍妮,她遲早是要回歌舞團的。要學會珍妮指揮的基本姿勢,手指、手腕、小臂如何協調;了解歌曲的時代背景、特點;對歌曲的二度創作,包括色調、強弱的變化、高潮的劃分、統一換氣的地方、感情的處理;根據歌曲的節奏、適度確定指揮圖式等等,都是珍妮講過的,要記下整理出來。如果珍妮有指揮的案頭筆記,最好全抄下來。
(三)在工人文化宮演出,一炮打響
一次在省工人文化宮劇場演出,合唱隊唱“保衛黃河”,珍妮唱“黃河怨”,一炮打響。珍妮不僅歌唱得好,人又長得非常漂亮,這就更受歡迎了。有內行人說,這姑娘是具有專業水平的,應該好好培養她;其他團隊的人羨慕地說,你們宣傳隊還有這樣的人才,真難得。
騰春妍隻是笑笑,也未詳細解釋。
“反正她有一半血統屬於我們單位。”騰春妍得意地向東方泥說。
“這有什麽關係,她是我們專門請來的,當然算我們宣傳隊的人。”東方泥說,“演員啦!就是要有舞台才能展示她的才能,要有聽眾、觀眾的認可和歡迎才能顯示她的成就。現在讓他們都閑著,那就是對人才的浪費甚至是扼殺!其他行業也是這樣,任何事業要想做出成績,都需要人才。”
“是!是!”騰春妍點頭說。
“專業上稍用點功都不行,動不動就是白專道路,難道不學無術,當個‘混世魔王’就好嗎?社會主義建設,‘混混’是搞不成的。”東方泥說。
“對!對!這種‘混混’還不少呢!當‘混混’容易唦!學一套政治術語,趨炎附勢,上綱上線地專批判別人,就是政治積極分子。” 騰春妍同意東方呢的觀點說。
“你說的這種人,還不算從事政治的人,最多算政治扒手。‘混世魔王’不會害人,而這種政治扒手是要害人的。學政治要成為家更不客易,我們中國人學政治的時間是世界上最多的,每星期兩個下午學政治,還有一個下午是黨團活動,還是學政治,每天晚上也在學政治,現在更是全民投入政治運動,但是有幾個成為政治專家和學者的。因為政治屬意識形態範疇,是人對世界和社會的有係統的看法和見解,這就會有許多變數,今天是絕對正確的政治理論,明天可能是絕對錯誤的。我們這一代人都在不斷地批判我們過去學的政治理論,隨時都在提高認識,轉彎子,弄不好就‘反動’了。我說的是純技術性的知識,當然科學技術也在不斷地發展,也有糾正前人的謬誤的情況,但不涉及‘反動’的問題,至少現在不會了。至於哥白尼的遭遇,那不屬於科學技術問題。”東方泥說。
“十分正確。”騰春妍肯定地說。
東方泥意欲未盡,進一步說:“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人要有這樣的誌氣才能奮發圖強,勇攀高峰。成名成家談何容易,任何一個有學問有成就的人都要苦讀、苦學、苦幹一輩子。著名數學家華羅庚說:‘勤奮出天才’。那些有成就的科學家、藝術家勤奮鑽研技術到癡迷的程度。我讀小學的時候,課本上就有偉大的發明家愛迪生的故事。他一生隻顧自己的發明創造,鑽進去就忘乎周圍的一切,以至對一些生活瑣事都顯得心不在焉。他家裏有兩隻貓,為了方便牠們進出,他在牆壁上為大貓開了一個大洞,又為小貓開了一個小洞。然而,他在科技的發明上卻令人難以望其項背。他一生有一千多項發明專利。他的多項發明都造福於人類的子孫萬代。意大利文藝複興盛期的著名雕塑家、畫家米開朗琪羅,在西斯廷教堂八百平方米的天花板上,獨立完成了《創世記》的巨型天頂畫。在天花板上作畫,人的身體是扭曲的,連續在這種環境下不舍晝夜苦幹四年,他變得彎腰駝背了,但為人類留下了不朽的繪畫作品。他對雕塑的專注和迷戀已經到了廢寢忘食的程度,有一次完成一件作品以後,他的腳竟被粘在靴子上脫不下來了。在長征路上,跟著毛澤東一起運輸的不是槍枝彈藥,而是大量的書籍。毛澤東教導我們:古為今用,洋為中用,他自己就是這兩用的典範。在電影裏我們看見他的書房堆滿了書,桌子上、茶幾上都放著翻開的書。書櫃裏那些書都夾著許多紙條。他博古通今,融匯貫通,善於實踐和總結。他爭分奪秒利用時間,他的大氣磅礴的長征詩詞就是在行軍途中的馬背上吟成的。他教導士兵們要學習文化,他說:‘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
“人類社會發展到今天,已經解決了許多難題,還有更多更難啃的硬貨,需要更多的專家來解決。我們的專家是少了不是多了。我國目前科技隊伍的領軍人物,多半是三、四十年代留學歐美的專家,科技骨幹多半是五十年代的蘇聯留學生。真正屬於新中國培養出來的專家屈指可數。為什麽這樣少?‘白專道路’‘資產階級個人主義的成名成家思想’‘一本書主義’等等大帽子把知識分子壓垮了,各種政治運動首先拿知識分子開刀。批判這批判那就從未批判過不學無術。腦力勞動不是勞動,知識分子、機關幹部,必須下工廠下農村參加體力勞動。農忙的時候,我們每年都要下鄉幫助割穀子、挑穀子、打穀子;田裏發生蟲害,我們去幫助捉過蟲子;我們清理過塘子巷小火車站前麵大水塘的爛泥;我們挖除過翠湖裏的爛泥;我們清理過護國路的陰溝;我們經常參加昆明市的衛生大掃除;除‘四害’時,我們爬上屋頂哄麻雀……。沒有條件,也不敢下功夫鑽研業務,哪裏會有專家?
“我們這些人與偉人和大師不可比,用我們身邊的例子,例如醫生,也可說明問題。醫術不高明,醫不好病,甚至把人醫死了,能行嗎?這樣的事不是沒有,有些醫療事故就是所謂庸醫造成的。為什麽醫學院要學五年,為什麽醫學院畢業的學生必須有實習期,就是要你達到一定的水平才能行醫。你的專業不專,能行嗎?那些批判下功夫鑽研業務和技術是走白專道路、是個人主義的人,他們看病,特別是重病,還不是要找專家。”
“是,是,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社會主義建設需要各種各樣的專家。如果都是些白癡,都是些日濃包,隻會脹幹飯,社會就被吃垮了,大家喝西北風。”騰春妍說罷格格地笑起來。
“說實話,專家水平也不是那麽容易達到的。”東方泥說,“但是我們必須有一技之長,作為為人民服務的手段。在自己的專業之內,在自己的工作範圍之內,要做到由不熟悉到熟悉,到熟練到精通,到有獨到的見解和方法,到有發明創造,一步步地走,要下功夫,要下大功夫,要下狠功夫。你還年輕,別聽什麽用點功就是走‘白專道路’那一套,‘知識就是力量’,我們是在黨的領導下搞社會主義建設,什麽是‘紅’?什麽是‘白’?你任務完成得好,能解決工作中的難題,能擔當重任,就是‘紅’;否則就是‘白’,白癡、白眼狼、白吃人民的飯。至於有什麽頭銜,那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有真才實學。諸葛亮說:‘非學無以廣才,非誌無以成學’。要立誌,要有誌向,要有誌氣。今天,我們的交流有共同點,我多說了幾句。”
“好!好!我願意聽你談的這些觀點,對我很有啟發。”騰春妍若有所思。
東方泥把他們成立宣傳隊、合唱隊的情況向酈靜月聊了一陣。
酈靜月說:“搞宣傳隊好,歌頌祖國、歌頌共產黨、歌頌毛主席,這才是大方向,不會錯。莫搞什麽大批判,無限上綱上線那一套,對自己無益,對社會有害。過去他們整你們,引起你們的反抗;現在你們不要又來壓他們,否則還不是又有反抗的,這樣冤冤相報,沒完沒了,仇越結越深。”
東方泥說:“我注意了這個問題,我是在講道理。”
酈靜月說:“各有各的道理,八派也不是沒有缺點錯誤。我支持你搞宣傳隊,宣傳隊也要搞正麵的東西,不要搞派性的東西;要搞點有藝術價值的東西,毛主席說的,要普及與提高相結合。根據你介紹的情況,那位珍妮姑娘講的東西都是學院派的,我過去在部隊文工團都沒有學得這麽深入。可惜我的工作太忙了,否則我也參加你們合唱隊,吼他兩嗓子,那種生活還是蠻愉快的。”
東方泥笑著說:“你雖然沒有參加我們的會唱隊,但你所保存的那些歌曲集子可發揮作用了。各個時期的經典歌曲都有,現在到哪裏去找啊!”
酈靜月驚喜地說:“啊!是的嘛!管他的,我就是喜歡唱歌,讓我也和你們一道愉快幾天。”
宣傳隊成立以來,是有些令人愉快的小插曲。
演歌劇《白毛女》中喜兒唱的“北風吹”及楊白勞唱的“紅頭繩”的第一段,喜兒唱的第二段。珍妮演喜兒,她有一條長辮子,不用化妝;年齡、扮相也很適合。她有一件花布襖子,打個補丁就行了。她的模樣和嗓音都很甜美,她把喜兒三十晚上盼爹爹躲賬七天還沒有回來過年的焦急心情以及回來時帶回來二斤麵和二尺紅頭繩的高興,都從嗓音和眼神中表現得恰到好處,催人淚下。不足的是,東方泥扮演的楊白勞,聲音不夠低沉。第二次演出時,他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了,較好地表現了楊白勞蒼老而悲憫的心情。大家有點奇怪,問他是怎麽使自己的嗓子變得這麽低沉的?東方泥說,這兩天感冒了,鼻子不通,嗓子塌下來了,就低沉了。有人說,啊!這倒是個辦法。下回演出之前的頭晚上,你到外麵凍他一宿,凍感冒了再來唱。宿大勇說,凍感冒了,發高燒還唱個屁!大家一陣笑。
(四)“草包司令”罷演了,誰來救場呢?
宿大勇怎麽也到宣傳隊裏來了呢?是臨時聘來的,演沙家濱阿慶嫂、刁德一、胡傳奎仨人對唱的那一段京戲,這是很出彩的段子。高如璊演阿慶嫂,性格對位,演得不錯;馬驫演刁德一,演技不錯(不能說性格對位),把刁德一陰險的一麵演出來了,很不容易。宿大勇演胡傳奎,年齡、身材、性格都較適合。宿大勇不會唱京戲,現學的,詞是記住了,沒有板眼,調子不對。殊不知,越是這樣越受歡迎。他一開口,台下就哈哈大笑、鼓掌,把胡傳奎這個草包司令演得活靈活現
有人笑他是草包司令,他“罷演”了,你們另請高明吧!誰來“救場”呢?會唱的人倒有,都沒有他合適。東方泥趕忙出麵做他的思想工作。
“說你是草包司令,那是因為你的舞台形象演得很真實,演得很好。不是說你本人是草包。陳強演《白毛女》中的黃世仁的故事,可能你聽說過。他把黃世仁硬是演絕了,台下看戲的戰士把他就當成了黃世仁,太恨他,舉起槍來朝他打了一槍,差點把他打死。後來規定,凡戰士看他演《白毛女》中的黃世仁時,禁止帶槍,怕出事故。這說明陳強把黃世仁的惡毒演到家了,誰來演黃世仁都達不到他那個水平。演壞人、敵人的目的就是要觀眾恨得起來。國外有不少功勳演員,有誰演壞人能演得讓觀眾要殺死他的?沒有。陳強應該算中國的超級功勳演員。你呢,第一次登台就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說明你離功勳演員不遠了……”大家一陣笑。
宿大勇笑著說:“你這個鳥人,給我戴高帽子還不是要我繼續上台出洋相。珍妮給騰春妍專‘開小灶’,你們為什麽不培養我?我要求對我‘分槽喂養’!”大家一陣歡笑。
東方泥說:“這就要看我們藝術指導的意見了。”
珍妮朝大勇笑著說:“你是天才演員,不需要再喂養了!”
大家又一陣哈哈大笑。
業餘合唱團最缺的是伴奏,請人來伴奏比較麻煩,怎麽辦?
東方泥建議用無伴奏合唱,可以選擇《遊擊隊歌》,這首歌是在密林裏、高山上進行中唱的,哪有什麽伴奏,用無伴奏合唱更合適。
珍妮說:“這倒是個好主意。遊擊隊在密林中進行著,邊走邊唱,要讓聽眾感到遊擊隊從遠處漸漸走近,再漸漸走遠去。這對聲音的強弱轉換要求較高,唱得好,讓人聽起來有現實感,效果會非常吸引人。”
大家表態說:“我們苦練嘛!下決心把它唱好嘛!”
珍妮興奮地說:“那就好,我再去歌舞團借隻鼓來,激情的鼓點能增強進行曲的節奏感。”
馬驫說:“妙招!妙招!”
鼓借來了,由盛恩壽隊長擔當鼓手。珍妮又請歌舞團的鼓手教盛擊鼓,老盛算是有點藝術細胞的人,苦練了三天,過得去了。
練合唱就不那麽簡單,苦練了兩個星期。主要是遠處的弱聲不易掌握。珍妮就細分,哪幾句由哪幾個人小聲唱,但大家的嘴不出聲要隨著歌詞動;哪幾句逐步增加人,如何控製音量。東方泥恰好站在第四排中間的位置,由他起音,下麵幾排都聽得見。
那天是在工人文化宮劇場演出。
東方泥小聲起音:“我……”,輕輕的鼓點聲︰嘣、噠噠噠,噠,先是齊聲唱:
我們都是神槍手,
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
我們都是飛行軍,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密密的樹林裏,
到處都安排同誌們的宿營地,
在高高的山岡上,
有我們無數你好兄弟。
沒有吃沒有穿,
自有那敵人送上前,
沒有槍沒有炮,
敵人給我們造。
我們生長在裏,
每一寸土地是我們自己的,
無論誰要強占去,
我們就和他拚到底!
在換氣的半拍處,都清晰地聽到噠噠噠的鼓聲。在放開嗓子唱的時候,用四個聲部從頭至尾合唱了一遍,鼓點聲激情。二、三、四聲部有的地方停一拍半,有的地方停半拍。錯位合唱較好地表現其立體感,為加強和聲的效果,珍妮就突出主旋律,這樣使錯位的聲音像是密林深處或高山上的回音。然後是齊唱,鼓點隨著歌聲漸漸走遠、走遠……
全場鴉雀無聲,待指揮收了手示,這才爆發出暴風雨搬的掌聲,指揮三次謝幕才收場。
大家終於鬆了一口氣,欣慰地笑了,兩個星期的苦練得到了回報。並議論道,完成一部好的文藝作品,不僅使聽眾或觀眾得到享受和精神、意誌的升華,執行者本人亦如此。
占領新華山的砲派武裝隊伍、宣傳據點、高音喇叭,都一一撤除;駐守在各廳局辦公室的人員都撤回本單位。
省革委會通知,各廳局的職工一律回新華山上班,恢複正常的工作和學習製度。
大家一回到辦公室,都查看是否有什麽損失和變化,問題還真不少。有的辦公室被撬開了,抽屜的鎖被砸了,黨團辦公室的部分黨、團費被盜;有的鎖在抽屜裏的私人現金被盜,有的物資被盜;姚白蓮向廳革委會報告,人事檔案室的鎖被撬過,雖然是掛著的,但一扯就鬆開了。全廳人事檔案不屬哪一派,這個責任她承擔不了。這當然和218號信箱,幾個駐守新華山辦公室的人脫不了幹係。
東方泥等幾個人的辦公室縮在東大樓中間一個凹凹裏。武鬥中新華山是八派攻擊的重點,這裏當然比較安全,是本係統駐守砲人的辦公和住宿地。畢竟是本係統的人,沒有亂來,東西都照原樣沒有動。東方泥發現,他沒上鎖的中間抽屜裏有×××的一個空信封,他是下屬一個單位的砲人,過去比較熟悉。說明中間抽屜他使用過,他也看出這張桌子是誰的,這裏麵有書、有筆記本,是有姓名的。右邊四個鎖著的抽屜,沒有動。新華山被武裝占領後,東方泥曾擔心自己鎖著的桌子被砸,看來,他住在這裏還起到保護作用,對熟人還是保留了一份情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