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剛剛追完電視劇《歸隊》。細想之下,能堅持看完這部長達三十四集的劇集,主要原因在於它呈現了一些以往抗戰題材電視劇所欠缺的東西。換言之,它試圖打破這些年來抗戰神劇的框架,努力朝著更真實、更現實的方向靠近。
當然,這部劇仍保留了不少“神劇”的特征。比如,在結尾部分,湯德遠帶領的小分隊被數倍日軍包圍時,抗聯大部隊突然現身。遠處漫山遍野地湧出群眾,鏡頭拉近,大闊枝英姿颯爽,帶領市民、村民手持火把與原始武器,如木棒、叉子、鐵鍬等,浩浩蕩蕩而來,仿佛是一群刀槍不入的天兵天將。這一幕並非真的要表現群眾準備打仗,而更具象征意義。畢竟是結尾,抗聯戰士們的出生入死,自然能感動大眾,呈現“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效果。痛擊小日本,原本就是神劇的一個重要標誌。
大闊枝被塑造成抗日女英雄多少顯得突兀。劇集前期,她救下了一個被抬往棺材的不明身份之人:失聯抗聯戰士高雲虎。大闊枝當時並不知道他是抗聯戰士,卻貿然相救,還對他一見傾心。此舉讓她陷入極度危險,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冒著風險與搜捕的警察周旋。問題在於,她救高雲虎的動機何在?她並非組織成員,身邊也不缺男人,卻偏偏從死人堆裏救下一個陌生人,還對他死心塌地,難免令人費解。
與此同時,劇中還延續了神劇的常見套路:抗日戰士槍法百發百中,即便是很少摸槍的衛生員也能一槍一個鬼子。如此高超的戰鬥力,日軍怎會不敗?再比如,那場戰士們被追擊多日,僅剩一張餅分食的情節。演員們雖然灰頭土臉,卻絲毫沒顯出饑餓感,讓人難以感受到所謂絕境的壓迫。這些都是神劇慣有的虛假處理。
我理解,這部劇是為紀念抗戰勝利八十周年而拍攝,肩負著宣傳的政治使命,因此仍不得不帶有神劇的色彩,否則恐難通過審查。但真正讓我感興趣的,還是那些突破傳統框架的地方。
首先,劇中塑造的抗聯戰士不再隻是抗戰的符號,而是有血有肉的男女。比如,女戰士蘭花兒在被土匪救下後,與土匪頭目小白馬成了夫妻,還生下孩子。編導的本意顯然是讓她在策反土匪中發揮關鍵作用,但故事最終呈現出的是一段真情實意的結合。雖然在戰爭環境中顯得不夠真實,尤其是蘭花兒抱著孩子在馬上行軍,抱著孩子渡河那些橋段,卻至少突破了單一的敘事模式。
另一段情感線便是高雲虎與大闊枝。雖然兩人相識的開端牽強,但隨著日久生情,高雲虎沉默憨厚的氣質逐漸顯現。這個演員演得不錯。他雖不善言辭,卻能在舉止間傳遞出質樸與擔當,讓閱人無數的大闊枝死死認定他是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湯德遠的經曆則更具複雜性,顯然突破了以往抗戰劇“非黑即白”的模式。他在與戰友失聯後被日軍抓去修工事,期間與另一名戰士福慶籌劃帶領工友們逃亡,卻因偽軍團長肖鐵林的陰險幹預而功敗垂成。愧疚使他不敢歸隊,後來大病一場。恢複後便娶了風塵女子,生下兒子,並在偽軍係統中謀得體麵生活。即便排長等人從蘇聯歸來勸說他歸隊,他久久遲疑不決,因為他擔心妻兒的安危,他也知道自己過去抗聯的身份讓他成為日本人監視對象。直到兒子慘死於特高課課長之手,他才毅然回到抗聯。這樣的處理不同於以往一刀切的敘事:按常理,他早已會被歸為漢奸而遭鋤奸了。但在這裏,編導賦予他更多人性化的掙紮。他的矛盾與猶豫,與其說是軟弱,不如說是一個父親和丈夫在家國與親情之間的兩難。
田小貴的形象同樣讓人印象深刻。他本是地主之子,上過學,受過抗聯思想影響而參軍。但受傷後失聯,回家後又逃亡途中被捕,慘遭酷刑,並被注射特種藥物,生不如死,最終不得不接受日軍條件,淪為工具。雖然他內心未泯,試圖幫助抗聯實施反間,但最終被毒化的身體和神經擺脫不了日軍控製。在傳統敘事中,他的下場多半也是鐵板釘釘的叛徒了,再加上地主出身的背景,必遭清算。但這部劇對他的處理依然著重於人性的複雜。畢竟酷刑之下,任何人都難以堅持。兒時我們被教育要像劉胡蘭、江姐那樣寧死不屈,但長大後才明白,那些傳奇恐怕隻能是神話。現實中,浦誌高式的叛徒或許才更普遍。
盡管劇中加入了大量人性化處理,最後仍不得不回歸到宏大的抗戰敘事。無論是蘭花兒與小白馬的婚姻,高雲虎與大闊枝的愛情,還是湯德遠與田小貴的掙紮,最終都匯入歸隊的大潮,參與殲滅日軍、摧毀基地的決勝戰鬥,成為民族英雄。但與傳統神劇不同的是,這些戰士不再隻是單薄的抗日符號,而是有情有欲、有血有肉的男人和女人。正是這種人性特征的融入,才讓整部劇增添了許多真實感和可信度。
2025.9.9 於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