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家庭的情況在跌宕起伏起中,但我孩兒自認為追求革命的那份“赤誠之心”不變。文革進入即將召開“九大”時刻,最高指示明確指出要“穩、準、狠地打擊反革命”。課堂上工宣隊給我們講述了一個挖出曆史反革命的故事:宿舍裏那個人夢中大喊“殺!殺!殺!”引起了有覺悟的同室群眾懷疑。他號召我們找舊報紙,找一切能夠引起懷疑的線索。69年時社會上掀起找舊報紙的高潮。我家被抄讓我知道家裏房間的上層有個隔音夾板間。我帶軍隊家屬的那位我最好的小夥伴來到我家,爬上夾板間,希望在這個日占時期建築的樓房裏能找到粘貼著的日偽時期的舊報紙或者其他什麽文字。我們倆拿著手電筒在夾層間爬來爬去,衣服蹭了不少灰,還是白忙一場。
一天,我們樓前的一根電線杆上出現了反動標語。在樓前玩著的我和我那位最要好的夥伴正好碰上調查人員詢問。我們倆互相對視了一下,似乎覺得見到過他們所描述的一個人,就答應了上去。我們說了好幾條“好像這樣”又“好像那樣”。他們來調查了好幾天,還專門去了趟學校找我們倆。這讓我在班級麵前還自豪了一番。也不知道案子是怎麽結的。最後是一位頭戴黑色列寧帽、身著黑衣、工人的樣子、個子瘦高的大人找到我倆,告訴以後不用再等他們來了。
有一天上學一進學校樓,發現滿走廊的學生都在哼哼哈哈著什麽。那位我們小夥伴的頭遠遠看到我就衝著我過來,朝著我搖頭晃腦哼哈起來:“臨行喝媽一碗酒……”,看著愣著的我,說:“你不知道啊,這是現代京劇!”。正感到歌兒怪怪的,我們班那位小浪包也哼哼哈哈地走過來:“我家的表叔數不清……”。被搞得糊塗的我回家從收音機裏才明白這是新時髦起來的革命樣板戲。以往的歌曲由學校老師教我們唱,有點倒了過來的今天,學生高歌幾句給不會唱的老師聽。這些先一步的同學經常參與自己街道文革活動便先得到點真金白銀,這點我們這些單位家屬的孩子就差多了。最後還是工宣隊來人教我們,隻聽這位大人滿懷激情地高吼:“今日痛飲慶功酒,壯誌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幹灑熱血寫春秋。”
我們這幫最低年級的小孩在學校的文革也可以比擬一部“春秋”。我們抓階級敵人的所作所為便是雷鋒叔叔所說的“秋”。雷鋒叔叔所言之“春”,是學校安排我們到大馬路上做好人好事。大連多坡路,幫助推車上坡便是學雷鋒。去我們學校下麵主幹線邊上一座製冰廠幫助推車拉冰塊是一件愉快的事兒,學雷鋒的同時還可以搞點碎冰含在嘴裏。大連的路上沒什麽人騎自行車,但碰到騎自行車載人的,還沒有自行車高的我們會迎上去替派出所的叔叔管一管。雷鋒叔叔所說的“夏冬”,我們太小了,時代沒給我們機會。
學習雷鋒運動中,班上那位家養火雞的公安家屬女同學,經常自稱在馬路旁撿到一分錢,上交後經常因此遭到表揚。她撿的錢,加起來可以買好幾根冰棍呢!而我們全班其他所有同學瞪著大眼睛盯著大馬路能撿到的,前後加起來就夠買一兩根左右。
我們這幫小孩終於有機會能轟轟烈烈地走上社會進行文革活動的是全班被組織同全校的高年級學生一起去歡送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市區內卡車滿載著揮舞著紅旗的知青在大馬路上行駛,我們全校的學生站在馬路兩旁舉手呼喊口號歡送。前前後後忙了好一陣。有一次學校把我們組織到海港,迎送去北大荒路經的上海知青。他們從大連港下船後再到大連火車站轉乘火車去黑龍江。成群結隊身著黃色軍裝的知青拖帶著行李走出海港出口,需要步行到不遠處的卡車集結處集體乘車去火車站。那時的行李都需要肩扛手提。我們便紛紛上去幫忙提行李。一般是好幾位同學一起幫助一位知青:長長的行李袋每側一個耳帶,兩側的耳帶各由兩三個人的我們一起提著,在密集的人流中送到卡車處,再返回找下一個幫助的對象。那個時候,大連海港通往大連火車站的交通路段屬於大連一段別有特色的主幹線馬路。國際海員俱樂部,友誼商店,國際大廈和飯廳,歐式建築銀行……林林總總散立在這一線上。這兒並非熱鬧,但絕對是《小城故事多》那小城裏一段熱鬧中的寧靜且靚麗的風景線。願這段風景線能讓這些哥哥姐姐們在北上荒涼大地之際獲得一份美滿的充實。
68年底開啟了中學畢業生上山下鄉後,自文革開始積壓了兩三年的小學畢業生便可以離校入中學;同時街道停辦“抗大小學”,將所有的小學新生都回歸正規學校,我們享受了兩三年的學校裏最低年級生的待遇從此結束。
盡管如此,我們仍然屬於沒有資格參加遊行活動的低年級學生。除了歡送知青下鄉,另一件能和全校一起活動的就是迎接領袖送給工人階級的芒果。我們被組織一起夾道歡迎了一次。然後又被組織去一個大館參觀展覽一次。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知道芒果。
比起我們在學校的文革,社會上的更為跌宕起伏。我們雖然不參加社會上的文革,然而它展現在我們麵前更激烈和更多樣性,所產生的撼動遠甚於我們在學校的文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