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子羅衿

為親身經曆留下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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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童年 15_文革社會家庭生活篇2

(2024-12-12 16:15:22) 下一個

很快文革吹響了第一波浪潮的號角:革命無罪、造反有理!這時不僅學校的教師受到無情地衝擊,廣大演員們更被帶上高帽、穿上帝王將相和才子佳人的戲服拉上馬路遊街;而且一遊就是遊上好幾天。看到我家三角郵電局公園方向有軌電車一站半遠處的那家劇場前遊鬥這些人,臉和手還都被塗上黑濹,模模糊糊得都看不清人樣,我突然想起不久前看過的雜技。那些讓我驚歎不絕的演員也逃不出挨鬥吧?想到這些,並沒讓小小的我產生隱惻憐憫之心,還覺得這些殘酷的熱鬧是革命的。自從文革開始無處不在的宣傳就這麽說:人民大眾開心之日,便是反革命分子難受之時。那段時間中學教師是受那些打人沒輕沒重的中學生人身攻擊最慘的群體,而我卻開心地看起了這些熱鬧

 

不知我們中華民族或許本存有些的隱惻憐憫之基因在我們這一代人身上是不是就這樣慢慢地轉基因了?人民大眾開心之日,便是反革命分子難受之時,它始終貫穿於我們整個十年文革中。縱使這期間也講起階級愛,但十年間敵我階級界限變幻莫測的現實也不可能使之產生任何抵擋轉基因的功效。

 

那時是紅衛兵革命小將的天下。某時某地突發中就會有某人被小將們揪出來挨批挨鬥。 一次在火車站廣場,行走中的一位軍人不知怎麽就在我身旁突然被揪出來推上椅子挨鬥。他軍人的紅五星和紅領章當場被撕掉。看熱鬧的我感到有些困惑,怎麽無緣無故地鬥起了一名解放軍?他可能是名軍事院校的教官吧?這是我為自己找出的答案。

 

在我們這個科學院家屬大樓裏,真正地把自己武裝成為紅衛兵革命小將的,僅就一位住在隔壁門洞三樓的大姐姐。讀當地最著名的實驗小學的高年級生的她,身穿米黃色舊軍裝,腰間係著一條寬大的棕色牛皮帶,威風凜凜。 在沒什麽人騎自行車的大連,她為文革活動搞了一台,忙碌得不可開交。當她推著自行車出現在家門口時,我們這些小孩會圍擁上去。剪成短發的她顯得非常神氣。時不時會有戰友在樓前找她匯報著什麽或者商量著什麽,分手時他們還會來上這麽一句:致以布爾什維克敬禮!真是讓我崇拜得要死。

 

馬路上出現了文革宣傳車,一邊跑一邊高聲地廣播著領袖的語錄和呼喊著文革的口號。空氣都要沸騰了。

 

紅衛兵的大遊行開始了。遊行隊伍浩浩蕩蕩從斯大林廣場向秋林商店方向沿著我家門前的主幹線馬路行進。遊行隊伍由身穿剛由傳統白色換成新式藍色軍服的海軍院校學員方隊開路。一幅巨大的領袖畫像,和一幅同樣巨大的林副統帥有關當代最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的評語牌,一前一後,由海軍學員們肩扛在方隊的最前麵。燦爛的陽光下,這兩幅巨幅牌上的金邊和金字閃著耀眼的金光。兩副巨牌後麵,方隊抬著一幅幾乎占滿整個馬路寬度的橫幅標語: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方隊一邊行進一邊呼喊口號。市內各大院校、所有中學、和小學高年級的學生隊伍,舉著紅旗呼喊著口號緊隨其後。我趴在家裏二樓的窗戶上,看著這無邊無盡浩浩蕩蕩的隊伍,感覺一個新的偉大時代的到來!在遊行隊伍的尾部,找到我們小學的紅衛兵隊伍;雖然人又小又少,但也讓我興奮不已。

 

這樣的遊行在那個春夏時節舉辦了好幾次:五一六通知,炮打司令部,歡慶紅衛兵在首都接受檢閱…….。看得我如同過節一個接一個似的。我們小夥伴在一起都彼此萬分惋惜:若能早出生四、五年,怎麽會被拉下?

 

學校的紅衛兵開始串聯,我們停課在家。免費乘火車串聯而來的外地革命小將擠滿了市區中心。還有部分革命小將以紅軍為榜樣,身上背著行軍包,腿上綁著繃帶,隊伍中舉著書寫著長征隊的紅旗,排頭兵還會舉著一張領袖的畫像,徒步串聯。居委會為小將們的住宿挨家挨戶征借被褥。我將一條被我媽縫上了我的名字的抗美援朝繳獲來的質量十分高乘的美軍軍毯送到居委會。串聯結束後居委會無損地送還了回來。

 

我上學路經操場的那個工學院這個時候成了外地串聯來的革命小將集結地之一。他們帶來的大字報和漫畫貼滿工學院和鄰近的科學院的圍牆,引來更多的人來到現場,一時周邊人流不斷。這為學校停課在家的我又開發出一片新的熱鬧天地。文革初期的漫畫大多配上那段金猴奮起千鈞棒的詩詞,畫著不是高舉金箍棒、就是打下金箍棒的大聖孫悟空,各類有所指的牛鬼蛇神被畫在金箍棒打擊之處。牛鬼蛇神被畫得千奇百怪,極具醜惡感。也有畫照妖鏡的,偽裝的善人在照妖鏡下露出了妖魔的真麵目。還有直接就畫作紅寶書的金光下露出白骨精原形的……等等不一。小小的我看得很好玩。小夥伴們在一起大家還吹吹西遊記的故事;想象文革就是如同西遊記那樣去消滅那些妖魔鬼怪。張貼更多的還是大字報。雖然那時一年級的我還不識很多字,但還是能讀出其中的中國的赫魯曉夫,能讀出文革的時髦詞匯牛鬼蛇神

 

串聯的革命小將帶來滿牆的大字報和漫畫的同時,也帶來了人行道上遍地被吃剩下的來自五湖四海的果皮瓜殼。這些水果殘渣竟然讓雖是出生在南方的我還是頭一次知道南方出產柚子。那外皮黃綠色、內皮白雪色的厚厚的大大的柚子皮,在一地的水果殘渣中是那麽地格外醒目,以至於到現在每當我看到柚子還總能情不自禁地想起當年的情景:遍布著蘋果皮、香蕉皮、橘子皮…..和參雜著三三兩兩碩大的柚子皮的工學院前的人行道上,站立著許許多多精神飽滿鬥誌昂揚的革命男女小將,身穿係著棕色皮腰帶的米黃色軍裝,跨肩背著綠軍色書包,胳膊上帶著紅袖標,手中握著紅寶書,大字報前激揚文字,談論著國家大事……

 

革命小將們激揚著我不太讀得懂的文字,談論著我也不太聽得懂的國家大事,不知怎麽就成群地互相吵了起來。一次,小小的我不知怎麽就站到兩位革命小將中間,聽起了他倆之間的辯論。我仰視著的頭誰發言就轉向誰;隨著他倆辯論攻防的頻率加快,我的頭兩邊的晃動也跟著加快,一會兒我仰視著的頭就晃動地如同撥蕩鼓。正當我沉浸在這熱鬧之中而不覺的時候,那位曾救我到醫院住我家樓下的司機開著卡車路過發現了我,他二話沒說停下車就把我一把拎上車帶回了家,讓我媽把我訓了一頓。

 

媽媽訓我是及時的。聽說後來這些革命小將說幹了口舌,換成直接用大棒子說話了。從此串聯結束前我再也沒踏入那片天地。文革的原先的第一波浪潮已經可以從新張貼的漫畫中看出它就要過去了:大聖孫悟空換成了高舉毛選的工農兵巨人,孫悟空手中的金箍棒變成了工農兵伸出的巨大鐵拳,原先金箍棒下的牛鬼蛇神還原成醜畫著的具體人物。

 

這時,工農兵動起來了,全社會都動了起來。指向文革真實目標的新一波浪潮正在掀起。這便有了開頭那段馬路上見到卡車上我父親那一群人的記述。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文革爆發以來一直當作熱鬧看著的我,也到了要明白這句話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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