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記憶中,家裏的大人參入文革始於一天我在家門口樓前,猛然見到馬路上行駛中的一群卡車上有爸爸和單位一群人參加批鬥走資派大會回來。不久又一次見到卡車上爸爸那群大人們學習上海一月風暴參加大連海港勞動回來。上海的一月風暴發生在1967年一月,那時砸向演員和教師的文革第一波浪潮接近尾聲,我已看到許多文革的熱鬧,還親身卷入了其中的部分。
我投入的第一場熱鬧是“破四舊”砸魚店。隻是那天和小夥伴趕到時已經晚了。等我們趕到秋林商店繼續前行半站遠的那家大連最大的花鳥魚蟲店時,店內的所有魚缸已被砸碎。有小孩拳頭那麽大小的已死去的金魚圓鼓鼓地躺滿了店外的人行道上。雖然還有些人圍觀著,砸店的紅衛兵已離去。濕漉漉的地上還躺著其他的觀賞魚,店內店外一片淩亂。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兒。回家後,我將自己背著大人偷養的一瓶孔雀魚找到個下水溝給放了。
第二場熱鬧及時趕到。隻見家門口不遠處的那家小鋪的街上麵有一家住戶外麵圍滿了人群。紅衛兵們正在翻箱倒櫃,將抄出的需要“破四舊”的東西擺放到院子裏示眾。有一對老人低頭站立在人群中。我那位同樓裝無線電的中學生大哥哥也在這幫紅衛兵之中。突然聽到屋裏有人大喊“翻出變天帳了”,大家蜂擁擠向屋內。這時我這位大哥哥奮力地拔開身邊人群往屋裏勇猛地衝去,看得站在矮牆上的我熱血沸騰。一會兒院子裏升起一團青煙。青煙中那一對老人沒少挨批鬥。
那時社會上流行一句話:“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王八兒混蛋”。連即將停課的我們在課堂見麵都理直氣壯地互相叫喊著這一句話,好像自己的老子是英雄,王八就是那家被“破四舊”的不幸老人。標榜自己是“好漢”的革命小將,在市內全麵出擊。市內到處都能看到抄“王八”家的景象。
造反的革命小將們市內乘車不用花錢。知道他們手中的乘車證是自己印發的,我便求在一起玩的一位同樓大哥哥給我開了一張。乘車證上言語簡練,在印有“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語錄的乘車證空頁上,注明革命組織成員某某某即可。這位大哥填上我的名字,從兜裏掏出自封自刻的組織印章,蓋上紅印,七歲的我便獲得一張革命小將市內免費乘車證。
有了這張乘車證,我帶著一兩個小夥伴開始“走南闖北”。從我家沿著派出所公園的方向有軌電車一站到斯大林廣場,反方向沿著三角郵局公園三站到友好廣場,這之間哪兒有熱鬧往哪兒跑。之前我們幾個玩伴還在一起作為樂趣在馬路邊上撿沒被撕損壞的車票和扔在地上的煙頭。煙頭是他們拿回家給大人自做卷煙被再利用,隻被撕掉一個小角的車票是可以按住那個角讓售票員誤認為仍是張有效票也被再利用。現在我們可以盡情地在這一段大連文革初期最熱鬧的區域內免費乘車了。我們這樣闖蕩了一個多月。到下車時我亮出乘車證,看著我們幾個沒有大人屁股高的小孩,多數售票員沒什麽表示任由我們下車。也有個別的放行前會接過那乘車證看上一眼。乘車時我們手裏都拿著紅寶書,也許那才是真正的力量源泉吧。終於有一天碰上一位,接過我亮出的乘車證,什麽話也沒說就把它給撕了,結束了我享受革命小將特權闖蕩的日子。
作為免費乘車的交換,我得幫小將們貼標語。在那個狂熱的年代,就是沒有這個交換我也會幫他們去做。我們樓門洞上方的牆麵突出來一塊擋雨的平台,可由我家二樓走廊的窗戶跳到這平台上把標語貼在樓牆上。這個平台成了我文革早期的專屬革命聖地。我經常會跳到這個平台上貼標語。爸爸看我帶回家的那些剪成各種彩色長字條上寫著的火藥味十足的標語,皺皺眉頭:“你們就不能寫些‘革命萬歲’、‘抓革命促生產’的標語?”
火藥味一次比一次濃的標語都是那些小將們寫的,有些標語我自己也不明白。“馬克思主義道理歸根結底一句話就是造反有理!”第一次看到它,一年級還沒讀完的我不知道怎麽去理解,但也提不出疑問,最後本著林福統帥的“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的指示進行了“理解”。但到了“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我就沒那麽容易轉彎了。以前的皇帝不就是領袖嗎?文革不就是要保衛領袖保衛黨中央的嗎?那位大哥哥說了:這是無產階級司令部發出的號令。既然如此,那聽令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