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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集悲歌》——脫北故事 第四十五章(下)

(2025-10-29 03:07:23) 下一個

(警告:本章節中含有血腥暴力,請酌情閱讀。)

2013年12月25日 星期三。

今天是星期三,天氣晴。連續下過兩天雪後,這座城市變得格外幹淨。聖誕節的氛圍很濃鬱,不單商場裏,連醫院裏都提前半個月裝點上了聖誕樹,循環播放著聖誕歌曲。昨天是平安夜,我與美姬過了一個安靜溫馨的平安夜。在餐廳吃過飯後,我們還一起在雪中走了一會兒,她知道我特別喜歡下雪的天氣。可是走著走著,耳邊忽然響起了熟悉的音樂聲,它從一個街邊小店裏傳了出來。是張允瀞的《呼喚靈魂》,聽著那深情款款的旋律,我的腳步不知不覺停了下來,眼前忽然閃過延喜的模樣。她的聲音,她的笑容以及與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十七歲那年牛棚的初遇,讀醫學校時在街頭巷尾的追逐,遊玩意外落水的狼狽……我甚至聽到了她呼喚我的聲音,待我回過神來,才發現是美姬在叫我。我有些愣神兒地轉頭望向美姬,她穿著駝色羊絨大衣,係著同色係的羊絨圍巾,緊緊地挽著我的胳膊,人已經凍得哆哆嗦嗦了。盡管她看起來很冷,卻依然在關心地問我怎麽了?為什麽會流眼淚?經她提醒,我下意識地用手抹了一下眼角,才發現確實是淚水。我沒有回答她為什麽會流眼淚,而是問她是不是很冷?她搖了搖頭說沒有,隻是稍稍感覺有點涼。這個女人為了美,在零下三十幾度的天氣隻穿了一件羊絨大衣,明明已經冷得直哆嗦,卻依然嘴硬說不冷。我擔心她感冒,於是拉起她的手返回停車場。我先讓她坐進車裏,然後啟動了車子打開了車內空調,設置成內循環,又去附近買了兩杯熱咖啡回來給她,她捧著熱乎乎的咖啡一臉開心地笑。我看著她突然問了一句,跟我你後不後悔?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又問她,你能理解我現在做的事嗎?她沉思良久才回答我,她說作為女人,我能理解你的行為,也會很感動你能這樣做。作為妻子,我卻很傷心,我知道你是對那件事很自責才要這樣做,也知道我幹涉不了你,隻希望你不要發生任何危險。美姬的話讓我感動,也讓我愧疚,可惜我不是一個好丈夫,兩段婚姻裏,我都做得很失敗。

接著上次繼續。

成允在將那顆眼球在顯示器麵前晃了晃,喊了一聲薑承民,你看到了嗎?這個禮物我可還給你了。直到此時,延喜才對顯示器有了反應,卻也隻是緩慢抬頭看向那裏。成允在見她醒了,用遺憾地口吻對她說道,看著你這顆眼球,想起了我那顆被你父親的槍子擦瞎掉的眼球,後來醫生把它摘除了。可惜了,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啊,我怎麽允許它被當成醫療垃圾扔進垃圾筒呢,於是我把它給一口吃掉了,吃進了我的肚子裏,我要讓它直到最後也是屬於我身體的一部分。那個傻子醫生看我這樣做,非要報警抓我。這個醫生真不識好歹,我一刀就抹了他的脖子,喝了他的血,我隻是想要回我的眼球,不想和它分開而已,他卻不能理解,還罵我是個變態。我不明白也不懂,想要回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也叫變態嗎?這是什麽鬼道理!說完,他對著手裏的眼球看了又看,然後手一鬆,那顆眼球“啪唧”掉在了地上。他突然像發了瘋似地對著地上的那顆眼球狠踩下去,一下兩下三下……數不清多少下,直到踩成了肉泥。那團肉泥與地上的灰塵混在一起,再也看不清那是個什麽東西為止,他才停下來,終於不再踩了。然後,他輕輕地笑了,笑得即滿足又詭異,表情令人發毛。他的視線轉向了延喜,盯著她看,表情漸漸凶惡起來,他咬牙切齒地,悲憤交加地張開嘴巴對她咆哮著:

“我也不想這樣做!這一切全是因為你爸爸!要怪就怪你有一個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地爸爸!是他把我害成這個樣子,是他把我逼成了惡魔!是他把我變成了怪獸!我今天的一切一切全都是因為你爸爸!是你爸爸一步步將我從溫和有禮的人類塑造成今天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

延喜起初有點神情呆滯地聽著他的話,當她看到自己的眼球被蹂躪,被踐踏,被殘暴地對待,最終化作一塊泥巴後,她抽泣起來。成允在表情扭曲地對著她嘶吼時,她在心疼自己的眼球,也在哀悼那顆眼球,她的另一隻眼睛被淚水給充盈糊住了,但那淚水卻和血液是一個顏色。於是她的整張臉在我的記憶中也變成了紅色的,被鮮血染成的暗紅色。她想要說的話在喉嚨裏打結、翻滾、相互碰撞、它們帶著傷痕、鮮血淋淋地掙紮著,使她哽咽了半天,才磕磕絆絆地從口腔衝破出來。其實,她具體吼些什麽我已經記不清了,下麵的話我隻能憑借記憶複原一下她當時大概說過的內容,肯定有遺漏。

“為什麽要自己逃跑?為什麽不要我和媽媽?為什麽要打死曹叔叔?我們對你來說到底是什麽呢?哦,我是延喜啊!你的親生女兒薑延喜啊!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連媽媽也不放過?非要為了那個國家與我們劃清界線嗎?你真的是一點愧疚之心也沒有嗎?”

延喜的話還沒有吼完,臉就被甩了一個耳光,為了阻止她亂叫。成允在口吐煙圈兒,對著顯示器說道,薑承民,你現在還能認出我嗎?問完這話,他開始在房間裏踱著步子,邊吸煙邊說,雖然多年不見,但你還是老樣子呢,而我卻變得慘不忍睹,像個糟老頭子,知道為什麽嗎?是被仇恨給折磨的!說完,他一把揪住延喜,將她的腦袋提到顯示器麵前。她的身體因這個動作也被迫往前傾斜,胸前的兩顆乳房被深深地卡在了桌沿上。成允在輕言細語地說道,你看,轉眼間延喜都這麽大了,到了可以生孩子的年齡了。如果我的孩子們沒死,現在該二十好幾了吧,或者也已經為人父母了是不是?但是你再看看她,因為你當年對我們一家的趕盡殺絕,她成了我的複仇對象,這可都是你害的喲!

成允在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述他的曆史了,他被薑承民伏擊,身負重傷後在中國隱姓埋名,有將近一年的時間靠偷盜和搶劫為生,後來更是裝啞巴扮殘疾人混進了當地黑幫圈裏。他雖然不說話,但身手利落、反應迅速、下手也極為凶狠,很快就在幫派裏占得一席之地。還得到了幫派大哥的賞識和提拔,後來更是將第一把交椅傳給了他,讓他來繼續管理幫派。這個時候的他也不用再忍辱負重裝啞巴示弱。幫派在他的手裏發揚光大,不單走私毒品,販賣槍支,還幹起了人體器官買賣的勾當。因他為人極講義氣,每次做事給大家的分紅隻多不少,為此贏得了很多人的尊重,願意跟他的人也越來越多。當然,他也開始了野心勃勃地為妻子兒女精心策劃複仇。

敘述完自己的曆史,他沉吟了一聲,不忘感慨地做了個總結,沒辦法啊!明明我也是一個好人,一個受害者,可卻被逼成了無惡不作的壞蛋!這該死的世道!雖然死了很多人,覺得很對不起他們,但是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是值得的。說完,他將煙頭扔在了地上踩滅,開始切入正題。敘舊到此為止吧,我們談正事,關於你殺了我老婆和兩個孩子的事,我呢是一個有恩必報的人,同樣也是一個有仇必報的人。我本來是想抓你老婆的,要像你當年在我麵前冷血無情地解決掉我老婆那樣去解決掉你老婆,可是你老婆死掉了。呃……你是殺了我一家三口啊,這種截脛剖心的痛好歹得讓你也嚐一嚐才算公平吧!不然我心裏的痛和恨要怎麽發泄出來?怎麽做對我才算公平呢?才能讓我的心裏舒服好受一些呢?那就是殺了你女兒全家,有沒有特別亢奮?女兒、女婿、加上女兒肚子裏的孩子、好歹湊了三條命,我就不跟你計較了。相信你一會兒看完整個過程也會血脈賁張的,就如我當年一樣。不過,鑒於你親手解決掉你老婆的情夫,我對你女兒會下手輕一些的。他又絮絮叨叨了一堆,然後抬起頭望了一眼天花板,撫了一下額頭,好像說這些事讓他感到十分頭疼一樣。

忽然,我嘴上的膠帶被撕下,身上的繩子同時也被解開。我整個身體被人像老鷹捉小雞一般提到了延喜麵前,摔在地上時,我的一隻手碰到了柔軟的東西,眼光一掃發現是自己的襯衫,我趕緊抓過它胡亂穿上遮羞。衣服才穿上,一把匕首就扔到了我麵前。這把匕首掉落於地的瞬間發出的那“當啷”一聲響,在這個有些空曠的屋子裏顯得格外刺耳,甚至震痛了我的耳鼓。接著,一個槍口頂在了我的太陽穴上。

成允在的聲音傳了過來,即對著我說,也對著顯示器說,好了,事情拖了這麽久,我實在是不耐煩了,所以快點結束吧。現在,我要讓你女兒的男人用地上這把刀捅進你女兒的心髒,怎樣?這種互相殘殺的主意不錯吧,是不是非常棒?

我一聽這話,頭皮一緊,背脊也跟著一陣發涼,突然有種陰森恐怖的感覺,完全不由自主地開始膽戰心驚起來。明明已經理解了對方的話,並且知道了我接下來要做什麽,我還是顫抖著聲音不安地問旁邊的男人要幹什麽?可得到的回應卻是槍口又用力地頂了頂我的太陽穴,對方的力道那麽大,使我的腦袋直接向旁邊歪了歪。成允在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命令我撿起地上那把刀,然後用它紮進身邊這個女人的胸口,不然死的就是我。

有那麽幾秒鍾。我在腦子裏過了一下這件事,要怎麽保住自己和延喜的命,又讓身邊的這群人相信我真的殺了延喜。刀是一定要刺進延喜的身體裏去的,不然我會被槍先打死,然後延喜肯定也活不成,那麽我們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了。

雖然還是看不到顯示器的正麵,但因為被拉到了這邊,於是手提電腦裏的聲音我隱約聽到了一些。外放的聲音非常小,顯然沒人在乎對方說什麽,似乎有個男人在裏麵瘋狂地亂叫亂罵著,還夾雜著大笑。眼見我雙手發抖地拿起地上的刀,耳邊又聽到了興奮激昂的聲音,仔細聽來卻又像是逼著延喜去從容赴死一樣,什麽為了偉大的國家榮譽而犧牲是值得的,洗刷了叛國罪,也會永遠被人民銘記的話,不然會被永遠唾棄。成允在聽煩了,對我一聲令下,狗崽子,快刺進去!

延喜突然哭了,這是時隔多年我們的第一次對話,竟是在這樣的境地之下,她開口的第一句像是在反問。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即使這樣,我依然聽得見,也記得,這輩子都忘不掉。她說,我很可悲是不是?親生父親不要我,北朝鮮警察來抓我,我的丈夫不相信我,現在成叔叔也要殺我。我對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告訴她不是這樣的,希望她不要胡思亂想,先解決眼前的事要緊。她又開口了,聲音依然很輕很輕,她叫了我的名字,她說南修啊,南修,對不起,這次又把你拖下水了。

我瞬間淚崩,抽泣不止。

 

歌曲鏈接:

https://music.youtube.com/watch?v=H0ofGB4wI4g&list=RDAMVMH0ofGB4wI4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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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樂即安 回複 悄悄話 不忍卒讀。。一曲悲歌。。人類為什麽要這樣自相殘殺。。人性是否真的如此凶殘。。可是我知道是真的。戰爭,凶殺,每時每刻都可能在地球上的某一處發生。作家的筆,宛如割肉的刀。文筆悍然、淒美,寫盡悲歡離合。寫盡人性之醜,人性之美。我哭了。。不忍卒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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