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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外科醫生的成長史《無影人生》48

(2025-09-07 01:36:50) 下一個

48腹主動脈瘤

這一點他非常生氣,沒想到溫馨會這麽不信任他,也因為此事吵過幾回,溫馨見他真的生氣了,還真就不查了。不過,他的自由時間越來越少,下班後必須回家,和誰誰出去溫馨會去核查,可以帶家屬的飯局,就是下刀子溫馨也會照去不誤,一準抱著孩子在他身邊陪著吃完。

雖然溫馨總是神神叨叨地對他大加防範,但他深知溫馨這樣做是因為在乎他,也就隨她去了。可話又說回來了,這麽個在乎法任誰都會受不了。現在院裏,沒有幾個人不知道溫馨的醋勁兒大的,有喜歡調侃的男同事總會有意無意地對他說那麽一句:

“嫂子的醋壇子有多大?你量過嗎?”

“量過。”他心情好時也會附和一句。

“多大?”同事好奇地問。

“和你家那位差不多大,都能裝下一百斤!”

這男人與男人之間交朋友,一旦中間存在某種芥蒂,基本上就不會再互相來往了。可這女人與女人之間交朋友就很有意思,縱使曾經因為某些事情而鬧得不開心,過段時間也會繼續來往。溫馨與敏敏之間就是這樣,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與敏敏又像以前那般要好了,兩人的感情迅速升溫,使他不得不驚歎女人之間交友的神奇。

溫馨自從辭掉體校的工作後,經常與敏敏一起出去逛街購物,喝茶吃飯聊天。更是攜全家互相串門子,隻是敏敏每次來他家隻帶著曉潔,並不見楊剛陪同。他感到奇怪,但沒有問過原因,倒是溫馨多嘴地問過好幾回,說你家男人失蹤啦!每當這時,敏敏總是會有些尷尬地笑著解釋說楊剛很忙。溫馨也不忘調侃她幾句,說再忙還能忙過我家雲輝啊,他的工作才叫忙哪,睡到半夜一個電話就能把他提溜到醫院去。

敏敏的家座落在諾敏河市郊,依山傍水,環境很好,那是有錢人才住得起的別墅區。她的家很大很豪華,裝修氣派,一看就相當有檔次。聽敏敏說,這是她結婚時父親與公公共同出資為他們買的別墅,總共花了七十多萬。

他與溫馨去敏敏家時隻有孩子和保姆在,保姆是楊剛那邊的一個遠房親戚,從遼寧來的。叫小芳,隻有十六歲,小姑娘長得水靈白淨,說一口不怎麽標準的普通話,夾雜著大量的東北土話,會做一手豐盛的東北菜。

溫馨每次從敏敏家回來,都會有意無意地向他唏噓道:

“雲輝,你說,咱們什麽時候也能買那麽一座房子呢!”

他不敢向溫馨保證什麽,那樣的生活他給不了。溫馨每次對他說時,他的心都會莫名地不舒服,很反感溫馨的攀比心理。心思也會一下子拉到敏敏身上去,總覺得敏敏像一隻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鳥,縱使再有物質上的繁華,精神上也是極度空虛的,又有什麽用呢?

因為敏敏的關係,他不是很情願和女人們一起摻和,通常情況下,他是不會和溫馨去敏敏家吃什麽飯的,會找個借口推辭掉。他認為,家還是要和諧為本,溫馨醋勁兒大著呢!他不想讓溫馨抓到自己什麽把柄,敏敏一邀請他們全家去吃飯,他就樂顛顛地表現出很興奮的樣子,好像巴不得見敏敏似的,那樣隻會惹溫馨不高興。

敏敏的幾次邀請都不見他來,她終於坐不住了,把電話直接打到了他的手機上。

“雲輝,你是在躲我嗎?”

“沒有,是我忙。”他說。

“我們見一麵好嗎?我有話和你說。”敏敏央求道。

“我是真的忙,不信你問溫馨。”他仍找借口推辭,“劉教授幾乎不接手術了,隻有重大手術才會親臨現場指揮,從旁指導。我們科室張葉青又被院裏停職了,他那個科室現在由我和李有恩輪流負責,所以工作非常忙啊!”

電話那頭半天沒有聲音,隻一會兒工夫,他就聽到了隱隱約約的抽泣聲。他這個人最見不得女人哭,無論是誰,隻要是女人,他一定會心軟,沒輒。

“敏敏,我知道你找我因為什麽,情情的事真的和你無關。”

“不是這件事。”敏敏說,聲音有些哽咽。“可能是我敏感了,我覺得你在躲我。”

“沒有。”

“雲輝,我不該這樣的,是我錯了。”敏敏話峰突然一轉,聲音也大了起來,“今天這個電話我不該打,你可千萬別有什麽想法。隻是幾次邀請你都不來,我這心裏不舒服,今天聽你一解釋,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這樣吧。”他想著這周有沒有時間,於是說:“咱們這周日聚聚,就來我家吧,讓溫馨給咱們做一桌子好吃的,你叫上楊剛,讓他也來,我們哥倆兒也好好嘮嘮,培養一下感情。說真的,我和楊剛還真不熟悉,都沒怎麽說過話呢,想來我這個當姐夫的還挺失職,都沒和妹夫一起吃過飯。”

“行,就這麽決定了。”敏敏也心情愉快地說。

到了周日那天,飯局泡湯了。那天他加班,心裏倒是記掛著請敏敏吃飯的事,還和溫馨說了。但溫馨告訴他敏敏不能來了,人家和楊剛去北京旅行了,帶著孩子一起去的。

自從濟仁的藥出現了劣質抗生素,造成了市附屬二院兩名患者死亡,市裏其他幾家醫院也相繼發生了患者術後死亡的病例。媒體愛跟風,將這件事大肆報道,傳到了省廳和省藥監局。領導高度重視起來,下令封了藥廠,在全省範圍內召回這個批號的抗生素。

張葉青不但接任下屆院長無望,還因此被停職。朱院長也因此事提前請辭。省廳很快派下來一位年輕的政治院長,姓謝,曾在省裏某醫院任過五年院長,據說很有領導才能。

對於藥廠出現劣質抗生素一事,劉教授有他老人家自己的看法。

“中國的藥廠實在太多了,藥監局力度再大也監管不過來。咱們這一點真應該向美國學習呀!你看看人家美國才幾家藥廠,再看看咱們中國有多少家藥廠。藥品是關乎人類生死存亡的大事,疏忽不得呀!”

聽完劉教授的話,他的內心也感慨萬千。真希望國家在這件事情上吸取教訓,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杜絕此類事件再次發生。

這天早晨,他剛到單位就發現了氣氛不對,有種凝重陰霾之氣籠罩在科室,所有同事的臉都很嚴肅。就連王芳也不黑著臉訓護士了,悄聲地向護士們安排著工作。

剛才,他在單位門口碰見了劉教授。劉教授的為人他很清楚,不管碰見誰都會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地與對方打聲招呼。可今天也一反常態,臉色沉重,僅僅是對他點了下頭,並沒有說話。他心中納悶兒,本能地犯起了嘀咕,懷疑劉教授心裏有事。很快,他就知道什麽事了,腳剛邁進辦公室,李有恩就對他說出了原因。

“老師知道秦主任病了心情很不好,昨天就沒怎麽樂嗬過。”

“什麽!”他驚訝地喊:“你說誰?秦主任嗎?”

“嗯,做了超聲,結果發現肚子裏長了那麽大的一個瘤子。”

“什麽瘤?”他問。

“動脈瘤。”

李有恩說,向他比劃著瘤體的大小,並且出現了排尿困難,很明顯已經波及到了腎髒。他聽到這裏,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也跟著難受起來。

李有恩說完後,對秦一鳴的疾病做了總結,一個勁兒地搖頭,對他說:

“神仙在世也沒救了。”

“秦主任知道嗎?”他問。

“能不知道嗎?”李有恩說:“他可是這方麵的專家。老師一看片子眉頭就皺一塊兒了,那麽大的瘤體,誰敢動啊!你相信嗎?秦主任的精神頭可足了,從昨晚到現在愣是沒合過眼,還一反常態地和咱們科裏的同事笑嗬嗬地聊天。簡直太奇怪了!你說他啥時候和咱們平心靜氣地說過話呀!”

他走進病房,看到秦一鳴正半躺在床上望著窗外,聽到腳步聲就將頭轉了過來,一見是他,笑著說了句:

“小徐,你來了。”

可他怎麽也笑不起來,望了秦一鳴半晌才艱澀地說:

“秦主任,降壓藥吃了嗎?”

“吃了。”

“感覺怎麽樣?”

“還行。”

他為秦一鳴測量一下血壓,沒在正常水平。

“明天開始再加一片波依定吧!”

“好。”

秦一鳴聽話地說,看不出什麽悲觀情緒,隻有一臉的平靜。他隻能從那雙有些清冷的眼睛裏,看出一點他對疾病的漠視。

那是漠視嗎?他模糊地想著,那應該不是什麽漠視,而是對疾病的一種無奈認命。秦一鳴患的是腹主動脈瘤,一種常見的血管外科疾病,它是腹主動脈壁的擴張膨出,瘤體會因時間而逐漸增大,最後破裂出血導致死亡。瘤體隻要超過五公分,降壓藥也不會再起作用,無法再進行保守治療,隻能實施外科手術。但秦一鳴的情況有些特殊,它瘤體過大,如果手術十有八九會以失敗告終。就是再有經驗的外科專家,要實施這項手術也是相當困難,這也是為什麽劉教授會緊皺眉頭的原因。

秦一鳴昨晚就沒睡,一直睜著眼睛望著窗外寧靜的夜空,像個孩童般地盯著月亮發呆,還傻傻地一顆顆去數著天上的星星。這六十幾年,他真的很少這樣靜下心來過,當知道自己患上了腹主動脈瘤後竟不是傷心,而是輕鬆。

這一個晚上,他好像把自己的一生都回憶完了。他覺得自己的這一輩子走得坎坷,走得艱難,走得失敗。從女婿出事去逝,到外孫女術後因用了劣質抗生素死亡,再到女兒秦巧因此又服藥自殺,他是一路自責著走過來的,沒人知道他內心的痛苦。

他吸了整晚的煙,等到黎明將至,天蒙蒙亮的那一刻,他的心忽然敞亮起來,一下子把人生全看透了。其實,他一輩子都沒有看透過人生,總覺得自己活得憋屈,一身的本領和抱負無法得到施展,可當那鬥大的太陽從天空的那一端慢慢升起時,他突然被那初升的朝陽給感染了。那太陽可真美,那麽純淨,那麽清新,那麽無憂無慮。六十多年,太陽每天都在周而複始地升起,可他卻從沒有一個時刻像今天這樣好好去欣賞它的風景。原來,他錯過了太多太多美好的東西,他所忽視的也正是他渴望的。

人生是什麽?人生就是讓你遭罪的東西!等你的罪遭完了,苦受盡了,你也該回去了!

“不用難過,我什麽都理解。”秦一鳴似乎看出了他的難過,輕飄飄地說了這麽一句。

秦一鳴一這樣說,他心裏更加難受起來。

“秦主任,你知道我這個人,平時不怎麽會勸人。可是今天我真的要對你說,請珍惜自己,不然你的親人會心疼。你不為別人想,也要為秦巧想一想,她現在不但失去了丈夫,又剛剛失去孩子,所有的精神支柱就隻剩下你了。如果你再這樣,秦巧怎麽辦?”

秦一鳴沒有說話,臉部扭曲了一下,他向上仰起了臉,眨巴了幾下眼皮,然後淒苦地笑了起來。

“秦主任,你相信我嗎?如果你相信我,我給你做。別人不敢接,我接,我是說真的。”

秦一鳴突然哭了,老淚縱橫起來。他似乎並不想哭,還拚命地隱忍,大概是太難過了,仍止不住地哽咽著。

“不想了,真的不想活著了。我累了,小徐,我累了,想永遠地睡,不願意醒過來了。”

秦一鳴的消極情緒一下子感染了他,他的鼻子酸楚起來,眼前忽地浮上來一層淚霧。

“秦主任,不要這樣。生病的人情緒都不好,但我希望你堅強起來,隻有這樣身體才能很快康複啊!”

秦一鳴抹了抹眼淚,用無比哀傷的聲音對他說道:

“我女婿死了,孫女死了,我閨女前段時間想不開,也跟著喝藥了,我發現時身體都涼了,硬了。是我這個當爹的失職啊!閨女剛剛死了丈夫,卻沒有怎麽去關心她,緊跟著孩子又出了事,自己當了一輩子醫生,卻沒能救回自己的親外孫,是不是很沒用呢?其實,我已經發覺到秦巧有點不對勁兒了,怪我心粗啊!以為她隻是因為死了丈夫和孩子一時痛苦,卻沒想到她會想不開。現在我什麽都沒有了,家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了,小徐啊,如果是你,你還有活下去的動力嗎?”

他睜著淚眼,吃驚地看著秦一鳴,實在沒想到秦巧會自殺。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啊!怎麽沒人提起呢?”

秦一鳴歎息地搖搖頭,無力地說道:

“沒人知道。自己的事,又不是什麽好事,讓別人知道幹什麽呢,隻會讓人家徒增煩惱而已。”

忽然之間,他在秦一鳴臉上看到了決絕的表情,那種表情他見過,就是當年在田心身上。他突然害怕起來,難不成秦一鳴也要自殺嗎?這個想法一成立,他幾乎在第一時間就通知了李有恩,讓他隨時注意老主任的情況,稍有不對,立即采取行動。李有恩覺得他說得在理,也認為秦一鳴的情緒過於消極,有自殺傾向。

“要是在以前,秦主任知道自己的外孫女是因為用了劣質抗生素才死亡的,依他那火爆脾氣早找張葉青算賬去了。可他卻什麽反應也沒有,當時我就覺得奇怪,原來是秦巧自殺了,一家子的人隻剩下他了,心能不死嗎?這人的心都死了,還剩什麽了呢?”

“是啊!”他也說道:“隻可惜,我們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反常。”

“我們兩個好好商量一下,給秦主任製定一個手術方案吧!”李有恩提議道。

他完全同意李有恩的話,自己也確實有給秦一鳴做手術的想法。於是,他與李有恩一起去了劉教授的辦公室,主動提出要給秦一鳴做手術的事。劉教授聽完很是高興,欣慰地說道:

“不瞞你們說呀,我也正想找你們呢,希望你們能接這個手術。”

“可是秦主任拒絕做手術。”李有恩為難地說。

劉教授打消了他們的顧慮,並向他們保證說:

“你們就去準備吧,這個我去談。幾十年的同事,我了解老秦的脾氣,知道他的軟肋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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