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科醫生的成長史《無影人生》46

46生命的轉機

溫馨情緒激動，根本聽不進去勸。章教授把他叫來了辦公室，很理智地規勸道：

“小徐啊，你要繼續對孩子做治療嗎？我知道這樣問你很殘忍，可是孩子的情況並不好，照目前的情形來看，治愈的希望很渺茫。當然了，醫學不乏有奇跡發生，但這種疾病的後遺症我想你也清楚一些，那是我們常人無法想象的艱難。無論是孩子今後的學習還是生活都會很困難，還要忍受周圍對她投來的異樣眼光，心裏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你可以說你能照顧她，可是當你們老去的那一天，又有誰來照顧她呢？有些問題你得長遠考慮啊，我話已至此，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你自己考慮吧！”

他明白章教授的意思，是讓他冷處理掉孩子。他不是沒有考慮過，隻是，那是一條生命啊！這條生命不是別人的，更不是一名普通的患者，那是他製造出來的生命啊！是他的孩子，這讓他如何做選擇？

溫馨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過眼了，也沒好好吃過飯了，因為孩子的事明顯變得憔悴了，臉色也臘黃。溫馨的樣子讓他心疼，充滿愧疚。

他買來米粥，洗好了熱毛巾，將溫馨從ICU病房硬是拉到辦公室，將門一關，把她強行按在椅子裏。然後，他為她擦臉擦手，再然後，他喂她喝粥。

她起初還和他掙紮幾下，看他執意要做也就不再抵抗，像個機器似的任他擺布，完全沒了前些天的氣焰和怒火。

“溫馨，對不起。”他輕聲說道。

她抬起眼皮，麻木地望了他一眼，呆呆地問：

“對不起我什麽？”

“沒有照顧好孩子。”他心痛地說。

“知道我在你的臉上看到了什麽嗎？”她問。

“看到什麽？”

她惡狠狠地說出了結果。

“放棄情情，讓她去死！”

他強忍著心痛，勉強提著精神，試著去說服溫馨：

“溫馨，你想想看。情情以後的路要怎麽走？如果現在的痛苦換來的是她將來的健康，那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哪怕是傾家蕩產也可以。事實上不是那樣的，這種病的後遺症相當可怕，情情是個女孩子，將來的一切一切，包括生理期也要讓我們來幫助她。她什麽也不會做，甚至簡單的計算也不會，這樣的人生對她而言什麽意義也沒有啊！你現在看看她有多痛苦，渾身不停地抽筋，隻能不停地打鎮靜劑，所有的藥物對她都沒有效果，與其讓她這般遭罪，還不如讓她平靜地離開。”

“你說什麽？”她恐懼地問，臉都嚇白了。

他頓了頓，平靜地將自己的決定說了出來。

“情情是我的孩子，我會給她一個最舒服的死亡方式。”

溫馨怔了怔，忽然間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是要親手“冷處理”掉自己的孩子。她突然跳起來瘋了似的大喊大叫，喊得聲淚俱下。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徐雲輝，你不是人！你混蛋！你不是人！你是魔鬼！隻有魔鬼才會說這種話！你不是人！情情是誰啊！我問你情情是誰啊！她是你女兒！是你女兒啊！是我辛辛苦苦生下來的！生她的時候我在產房遭了多少罪啊！痛得死去活來啊！徐雲輝，你是魔鬼！你不是人！你一定是魔鬼！”

溫馨喊完，開始滿辦公室裏轉悠著，好像在尋找著什麽，病態地呼叫著：

“我要拿你怎麽辦？我不能讓你這麽輕鬆！這麽舒服！你要這麽做是吧！你決定了是嗎？不要情情了！好，好，你真行！徐雲輝，我非要折磨折磨你不可！我要讓你知道情情現在經曆著什麽樣的痛苦！她躺在那裏有多麽的難受！全身插著管子！每天被針紮來紮去！她有多麽想叫爸爸媽媽，可是她喊不出來！她有多麽想喝牛奶，可是卻隻能輸液！我要讓你也嚐嚐那種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滋味！”

溫馨的臉上掛著眼淚，哭歪的嘴唇一直在發著抖，她發狠地用牙齒咬著嘴唇，可以看見血跡一點點從齒縫中流出。他心疼地走過去，一把將溫馨拉進了懷裏，眼裏流出了眼淚，也哭了起來，泣不成聲地哽咽著：

“溫馨，我求你！別這樣，你這樣我很難過！我求你……”

溫馨死命地掙紮著，夾雜著大喊大叫，但他就是不鬆手，緊緊地抱著她。他能感覺到她身上的顫抖和她的叫喊聲一樣，是從心裏、骨頭裏發出來的，那聲音越喊越大，越喊越淒厲，越喊越絕望，最後徹底崩潰地哭泣起來。

“我的孩子怎麽這麽命苦啊！誰來救救她啊！有誰來救救她啊！”

他和溫馨抱頭痛哭了很久，終於不哭了。溫馨哭過之後，臉上沒有一丁點表情，聲音也沒了任何腔調，她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從心底發出來的話：

“我不要放棄情情！死也不要放棄情情！”

他與妻子的談判失敗了，溫馨說什麽也不放棄對孩子的治療。眼看著孩子一天天衰弱下去，她又像瘋了一般開始對他亂嚷亂叫，指責他的不是，幾次哭倒在章教授麵前。

章教授也是一臉的無奈，隻能勉為其難地說會盡最大努力。溫馨睜著步滿血絲的眼睛，沒日沒夜地守在孩子床前，一刻都不肯離開。每次探視時間一過，她都會跟在護士身後又哭又嚎地請求別趕她走。嶽父怕嶽母知道孩子病重的事受不了，始終隱瞞著，每天都找各種借口來醫院看孩子一眼，然後匆匆回去。

敏敏知道他的孩子病重後，也來院裏看望過幾次，手沒有空的時候，總是提著滿滿的營養品。還拉過來溫馨進行安慰和鼓勵，自然也會對他說些寬慰話。他看得出來，敏敏每次和他對視時，眼裏都有愧疚和不安，很明顯是想找他單獨談談。但他滿腦子全是孩子的事，已經沒有那份精力和心思去與敏敏單獨談什麽了。

孩子的病終於有了轉機，李有恩托同學從國外帶回來特效藥，用上沒兩日孩子就不再抽搐了，不但脫離了呼機機，還可以進食半流質了，病情開始一點點地好轉起來。

他孩子生病，李有恩沒少幫忙，到處找同學，找朋友，幫忙出主意。如果不是李有恩，孩子很可能已經去了，所以他很感激李有恩做的這一切。可當他向李有恩道謝時，對方卻回了他一句：

“我看孩子可憐，和你其實沒什麽關係。”

“有恩，說實話，我到底哪裏得罪你了？這段時間你始終對我有成見，我不是不知道。但你好歹說出來，總這樣藏著掖著，都快憋死我了。”

“在咱們單位裏，我向來認為你是君子。哪怕是我比你提前工作了兩年還是副高，你卻已經當上了科室主任，都認為這是你努力的結果，而我是自己作出來的，所以心甘情願屈居於你之下。可是，就是君子也經不住某些誘惑，近墨者黑了。”

“什麽意思？”

李有恩反問他一句：

“競爭醫務處處長你光明磊落了嗎？”

他一怔，明白了李有恩的所指。

“有恩，對於這件事我不想解釋什麽，因為我知道怎麽解釋都是我的錯，沒有人會相信我。”

李有恩哼了一聲，笑了，掐滅了煙頭。

“你當然不用向我解釋，但你需要向院長解釋。張葉青今天上午向院長上交了你送給他的那塊瑞士手表，還交待了你賄賂他的意圖和過程。”

說完，李有恩就站來走了。他望著李有恩離去的背影，不禁頭疼地說：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張葉青，我見過小人，可沒見過你這樣的小人。”

下午，他就被叫到了院長辦公室，裏麵除了朱院長，劉教授也在。他立在那裏看著院長和劉教授，雖然沒有問，但心知肚明院長是想盤問他送給張葉青那塊名牌手表的事。

“小徐啊，坐吧！”朱院長說。

“哦。”他忐忑不安地坐在一角的沙發裏。

“小徐，知道我找你什麽事嗎？“朱院長溫和地問。

“什麽事？”他佯裝不知。

劉教授提醒他道：

“是溫馨送給老張那塊手表的事，我已經和老朱說了，這件事你不知情。”

朱院長從抽屜裏拿出那塊手表，走過來將它放在他的手裏。

“拿回去吧！”朱院長說：“屍檢結果已經出來了，是這個批號的抗生素存在質量問題，和手術沒有關係。”

“什麽？”他震驚地喊：“原來藥真的有問題！”

“是這個批號的藥有問題，我們懷疑藥廠的這批藥是哪個生產環節出了問題，總之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有老劉呢！”

朱院長故意輕描淡寫地說。從那兩道緊蹙的眉峰中，他還是看出來院長正為此事煩心著。

他揣著那塊名牌手表出了院長辦公室，腦子裏始終想著張葉青的事。實在沒想到婷婷的死亡會與劣質抗生素有關，也終於明白張葉青為什麽那麽積極地慫恿他去阻止劉教授為婷婷做屍檢，原來人家根本就已經知道了這個批號的抗生素存在質量問題。

孩子轉危為安，溫馨有了難得的笑容，不再和他吵了。嶽父也喜極而泣起來，握著李有恩的手就不撒開了，直嚷著要和人家喝一杯表達謝意。

背著溫馨，嶽父把他拉到走廊沒人處，如釋重負地對他說道：

“孩子沒事了，我這顆心也終於放下了。雲輝啊，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我這心始終在打鼓啊！就怕孩子萬一有個閃失，無法和你媽說啊！我知道這些天你也受了不少委屈，溫馨怎麽做的，我也看在了眼裏，但這事你得包容，明白嗎？”

他急忙點頭說知道，還說：

“我不會和溫馨一樣的，爸您就放心吧！這些天您也累壞了，孩子沒什麽事了，您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嶽父聽完沒反對，於是說：

“那我就回去了。”

臨走時，嶽父拉著溫馨耳語了幾句。說了什麽不知道，反正溫馨流淚了。然後，嶽父又故意在他麵前對溫馨說了一些明麵兒話。

“溫馨啊，孩子病的這些天，雲輝也累夠嗆。我是看在眼裏的，他根本就沒怎麽吃過東西，你看他都瘦成啥樣了。那孩子又不是你一個人生的，孩子病了，雲輝和你一樣著急和心疼呢！夫妻之間最重要的就是理解，你理解我一分，我才能體諒你十分，懂得這個道理才能讓這個家和諧。”

後來，他從溫馨的嘴裏知道嶽父是替他說了一些好話，讓她別總嘴不饒人，逮到理就不放。作為妻子應該學會體諒丈夫，男人的心總不會有女人的心思細，什麽事擔待些，這樣兩口子才能過好日子。

溫馨完全將父親的這番話聽進去了，還真就不再和他鬧別扭了。身邊沒什麽人的時候，也湊到他跟前噓寒問暖起來。

“你去休息一會兒吧，我來照看孩子。”

這簡簡單單的話令他心裏暖融融的，緊緊地握著妻子的手，直到一個護士進來了，他才將手鬆開。

“被人瞧見了，羞不羞。”溫馨嬌嗔一句。

他隻是一個勁兒地衝她傻樂。溫馨見狀，故意皺眉道：

“你傻啦！”

“隻要你不和我急眼，傻了也值。”

溫馨“撲哧”一下，也跟著樂了。

“三十來歲還裝傻充愣，我不是小姑娘了，可不信這個。”

眼見孩子有所好轉，溫馨終於有心情做別的了，但她第一件事竟然是將孩子病重的矛頭直指向張姨，憤怒地說：

“雲輝忙著工作疏忽了孩子有情可原，那你是幹什麽吃的！整天和孩子在一塊，孩子幾次發高燒，都不知道要帶孩子去醫院嗎？”

麵對溫馨的指責，老實的張姨本來嘴就挺笨的，這下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嚇得始終不敢來醫院，一直躲在親戚家裏住。事情演變成這個樣子，張姨無法再繼續照顧孩子了，他隻好給張姨開了工資讓她離開，張姨委委屈屈地走了，可說什麽也不要工資。

在這件事情上，張姨在他麵前也責怪了自己無數次，認為是她的無知耽誤了孩子的治療。走的時候，張姨一直在抹著眼淚，對他說再也不會給人家孩子做保姆了。

孩子出院沒多久，溫馨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消息，說孩子生病和敏敏有關。大致的意思是說孩子發燒那天，他被敏敏叫出去喝酒了，而且還和敏敏在外麵過了一夜。溫馨氣得嗚嗚直哭，把家裏能摔的東西全摔了，問他到底有沒有這回事？他一邊心裏憋著氣，怎麽也想不出來是誰嘴欠，竟然對溫馨說這些無聊事，一邊隻好承認說是有這回事。溫馨一聽，臉都綠了，直罵他大騷包，不正經……什麽難聽的話都嚷出來了。他不想和溫馨吵架，急忙解釋說：

“敏敏找我喝酒是為了感謝我給她爸做手術，也確實是在外麵過了一夜，但那是因為她喝多了，又說不清楚家在哪裏。我總不能把她送回父母那裏吧，隻好送去了旅館。我本來也是要走的，可她喝太多了，一直在吐，也就沒走成，隻好陪她在旅館呆了一夜。”

他還沒等解釋完，溫馨這頭已經哭得稀裏嘩啦，傷心地對他大聲嚷了起來：

“她說不清楚自己家在哪裏，難道你就不能給我打電話嗎？我可以告訴你地址啊！徐雲輝，你這個偽君子，真要和她有了什麽就大方向我承認啊！藏著掖著算什麽男人！虧你襠下還長個把兒，真不像個老爺們兒！”

“誰藏著掖著了！”他眼見自己越描越黑，也懶得向她解釋了，就堵氣地說：“溫馨，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麽難聽！我和敏敏之間啥事也沒有，你硬要往歪處想我也沒辦法。可是我要告訴你，敏敏沒那麽缺德，和好朋友的丈夫扯在一起，我也沒那個心思去腳踏兩隻船。孩子生病我承認是我的疏忽給耽誤了，你不用賴到別人頭上去，你要是有啥不滿盡管衝我來！”

溫馨一下子火了，指著他的鼻子嚷著：

“好呀！和賀敏敏出去過一次夜就開始為她說話了！徐雲輝，你可真行啊！我真是瞎了眼才嫁給了你！既然覺得我不好，幹脆離婚算了！用不著勉強和我在一起！我給你機會，你現在就可以去找賀敏敏！你那麽有能耐，就把她從楊剛的手裏搶回來！也算你有本事！”

 

（故事原型情情是個男孩，因結核性腦膜炎早早去了天國，醫學沒有那麽多奇跡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