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科醫生的成長史《無影人生》45

45冷處理

他咬了咬牙，隻好將孩子的實情告訴嶽父。嶽父聽完後被打擊得有些站不住了，身體搖搖晃晃似有要倒的架式，他急忙上前扶住嶽父，關心地問：

“爸，你沒事吧！”

嶽父推開他，手指發抖地指向孩子，沉痛地質問他道：

“我問你，孩子病成這樣怎麽才送醫院？你在做什麽？你不是醫生嗎？怎麽允許把孩子的病拖成這個樣子！”

對於嶽父的指責，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是他的失職，作為一名父親，一名醫生的失職。如果他盡職盡責，孩子就不會病得如此嚴重。

他的沉默更加激怒了嶽父，又狠狠地數落了他一頓，然後不聽他所勸，執意將孩子生病的事告訴了溫馨。

“不管怎樣孩子病了，最需要媽媽在身邊照顧，這事必須得通知溫馨。”

溫馨接到電話後立即向校裏請了假，第二天就坐飛機趕了回來，風塵仆仆地直奔醫院。當她知道孩子的疾病很有可能不治時，隻是站在那裏發著呆，並沒有哭，更沒有眼淚，呆愣了半天才搖頭說了一聲“不！”

看到溫馨這樣，他的眼睛一下子濕了，走過去將溫馨摟在了懷裏。溫馨從他的懷裏掙紮著出來，突然像瘋了一般對他咆哮起來：

“徐雲輝，我讓你好好照顧孩子，你就是這樣給我照顧的嗎？孩子在家病了好幾天，張姨一次次給你打電話，你都不回家，你還是不是她爸爸？你怎麽就放心把她丟給一個保姆照顧！你怎麽想的！我問你，孩子生病時你幹什麽去啦！”

麵對溫馨的指責，他有些心虛地辯解道：

“我在工作，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去你媽的工作！孩子都快病死了，你還工作，你到底是人還是機器！你說得叫人話嗎！在你心中，孩子的病還不如你那個破工作重要！徐雲輝，我怎麽早沒看透你！”

“孩子病了，我和你一樣難過！一樣心疼！”他嚷著。

“你難過了嗎！心疼了嗎！我怎麽沒看出來！我看你好端端的站在這裏，不缺胳膊不缺腿，身上的零件兒一樣不少！徐雲輝，我當時怎麽就看上你了！你到底哪裏好？結婚這麽些年，你是事不管，心裏隻有你的工作和實驗室，我是瞎了眼才嫁給你這個冷血自私的東西！”

“溫馨，你非要和我爭辯這個嗎？孩子病了，我的難過並不比你少，都這個時候了，隻會和我吵，就不能考慮一下我此刻的心情嗎？這些日子我確實在忙，兩個患者術後都不穩定，我根本離不開，這也是沒辦法啊！考慮一下我的處境吧！如果我拋下患者回去看孩子，萬一患者因為我的離開而出現什麽意外，我怎麽彌補這個後果！”

溫馨徹底惱了，氣得渾身發抖。“啪”地一揮，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在他的臉上。

“你這叫什麽話！你的意思是說，在患者和孩子之間做選擇的話，你寧願選擇患者對嗎？你可以為了患者不顧自己孩子的死活對嗎？你還真有能耐啊！你這麽偉大！這麽無私！為了工作不惜犧牲我們！敢情我嫁給的男人是個英雄！徐雲輝，你這麽願意奉獻和犧牲，怎麽不去犧牲你自己呢！你個混蛋！竟然說出這種話，還那麽振振有詞！”

他萬沒想到溫馨會當著嶽父的麵甩他耳刮子，頓時覺得臉麵有些掛不住，也惱羞成怒起來。

“溫馨，你瘋了！”

“對，我是瘋了！”溫馨紅著眼睛吼道，指著他的腦門又惡狠狠地說：“徐雲輝，今天我就把話撂這兒！孩子有事你沒事！孩子真要有個好歹，我絕對饒不了你！”

溫馨越嚷越傷心，越嚷越生氣，嚷到最後“哇”地一下放聲大哭起來，哭得死去活來，上氣不接下氣。嶽父也是一臉的無奈，把溫馨抱在懷裏哄勸著：

“馨馨，聽爸的話，你先別哭，孩子的病還不定什麽樣呢，也許還有救。再者說，孩子病了，雲輝一樣跟著傷心難過，從孩子住院直到現在他都沒有休息過，始終陪在孩子身邊，眼睛都熬紅了，飯是一口沒吃呀，你就別再埋怨他了。”

溫馨一把鼻涕一把淚，根本聽不進去父親的話，邊哭邊喊：

“孩子都病成這個樣子了，他還有心思去吃飯和睡覺嗎？爸，你看看他，一點後悔的樣子都沒有，還理直氣壯地和我爭辯，有板有眼地說自己有多麽委屈，他好狠的心啊！和他媽一樣好狠的心啊！他媽當年就這麽狠心扔下的他們，現在他也狠心地對待自己的孩子，敢情這狠心也是遺傳的！我的孩子被他害慘了！”

也不知道她這樣哭哭啼啼，罵罵咧咧了多久，總之到後來終於是不哭了。但當她握著孩子夾著導線的小手，望向頸處那根通向支氣管粗粗的管子時，眼淚還是撲簇簇地流了下來，又開始哽咽上了。

他不敢上前，生怕自己又惹她不高興。他被李有恩拉到花園，第一次接過李有恩遞過來的香煙，狠命地吸了起來，嗆得直咳嗽，眼淚嘩嘩地流。這眼淚有一半真是嗆的，可另一半卻是他借著嗆了眼淚幹脆痛快地哭了一通。

李有恩給他一陣開解：

“溫馨正在氣頭上呢！你就先躲著她點，免得她一見你就生氣。再者說，哪個母親遇到這種事還能理智啊！都理智不了！”

他沒有接話，繼續狠命地吸著香煙，淚也繼續流著。他的頭生疼生疼的，思想也亂糟糟的，對於孩子病重這件事，他縱使有千萬個理由和借口，在溫馨麵前也是毫無力度可言。溫馨埋怨他是對的，生他的氣也是應該的，誰讓他沒有做一個盡職的父親呢！

可是，溫馨剛剛說了一句狠心是遺傳的話，徹底傷了他的心，使他半天都無法思想，大腦一片空白。

劉教授知道了他孩子病重的事，來ICU看了孩子好幾次，自然也說了他的不是，免不了批評幾句。

“為患者負責是對的，但也不能因為工作而疏忽了孩子。這點你做得真是太不應該了！已經知道孩子生了病，就應該臨時把病人交給同事處理，回去看一眼孩子。工作縱使再忙，也沒有讓你忙得無法分身啊！雲輝啊！不是老師說你，這事啊，溫馨罵你罵得對！”

劉教授剛走，張葉青就提著兩桶奶粉來看孩子了。了解孩子的情況後安慰了溫馨幾句，也讓他放寬心，說吉人自有天相，孩子會沒事的。溫馨雖然心情不好，還是勉強擠出微笑說聲謝謝。

臨走時，張葉青丟了個眼色給他，他不動聲色地跟著出了病房，來到醫院花園。

“有事啊，張副院長。”他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料想找他是讓他接手醫務處的事。

張葉青哼了一聲，苦笑著說有事，還是很重要的事。說著就掏出了煙點上吸了起來，吐出煙圈繼續對他說道：

“小徐啊，我想請你幫幫忙勸一下劉教授，讓他停止對趙婷婷做屍檢。”

“什麽！”他驚訝地問：“做什麽屍檢？”

張葉青頭疼地說：

“這個老秦啊，沒事非得整出點事來。他也不知道受誰的慫恿，吵到院長那裏，非讓劉教授幫忙給趙婷婷做下屍檢。”

“為什麽要做屍檢？”

“聽風就是雨唄，我也不清楚。”張葉青避重就輕地說：“小徐啊，你想想，這手術是你給做的，老秦非要做屍檢是什麽意思呢？我因為這事已經和院長談了一次話，這件事可大可小，鬧大了對院裏是一點好處沒有。咱們醫院剛剛被省廳領導高度評價，前段時間還被國家衛生部評為全國衛生醫療先進單位。現在不單單是省裏的文明單位，還是國家的示範醫院，先進集體。你是咱們附屬二院心血管外科的新生力量，領軍人物，就真的是你的失誤，孩子的命也回不來了，這屍檢真要檢出點什麽，你的前途很有可能就這樣毀了呀！”

他聽得頭昏腦脹，一時有些思緒紛亂。這件事他是一點也不知道，還以為張葉青找他是為了接手醫務處的事，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件事。劉教授每次來看孩子都沒有向他提及過此事，這麽看來，很顯然給婷婷做屍檢是故意瞞著他的。他怎麽也想不通，劉教授這是唱得哪一出？

張葉青走後，他越想越覺得這事有些玄乎，當天下午，他推開了劉教授的門。不管怎樣？這事與他有關係，他想弄清楚原因。

劉教授似乎知道他會來，笑著說道：

“我看老張提著兩桶奶粉去看孩子，就知道你一定會過來找我。”

他更加驚訝了，奇怪地問：

“老師知道我要來？”

劉教授未卜先知地說：

“當然知道，而且老張今晚很可能再來找你問結果。”

他可不想猜謎，忙急切地問：

“老師，這是怎麽一回事？”

劉教授沉吟片刻，對他說道：

“雲輝，普外科前兩天出了點事，你知道嗎？”

“什麽事？”

“石方主刀的一個膽切除患者術後抗感染失敗，死了。家屬鬧得很凶，把石方給打了，要求院方賠償。朱院長想息事寧人，決定賠償患者家屬十萬塊了事，並讓石方向家屬道歉。石方氣不過，就和院長吵了起來，願意屍檢還自己清白，但被院長拒絕了。”

這消息太令他震驚了，目瞪口呆地看著劉教授，半天都沒有說話。

劉教授一臉愁雲，憂心地說：

“婷婷和這個患者的情況十分相似，也是抗感染失敗，他們用的抗生素是一樣的，同一個批號。不告訴你是怕你分心，你現在應該好好照顧孩子。我猜到老張可能會去找你，讓你做說客阻止屍檢這件事。如果真的和藥有關，那這事可就大了。”

“我該做什麽？”他急忙問。

“好好照顧孩子吧！這事有我和老秦呢！”

果不其然，張葉青晚上真的又來找他，問他向劉教授提了沒有？他說提了，也同意劉教授做屍檢。張葉青一聽，臉沉了下來，一聲不吭地走了。

王鎮長恢複得很好，沒兩天就可以下床自由活動了。當然，王鎮長並不知道他孩子病重的事，他對護士特別交待過不要提。王小傑不知從哪聽來的，知道了這件事，找到他後滿臉愧疚地道歉，眼裏全是淚水。

“徐大哥，對不起，實在沒想到因為我爸的手術而耽誤了你的孩子。”

“不要告訴你爸，我不想讓他知道。”他叮囑王小傑道：“這件事其實和你們無關，是我自己的疏忽。”

雖然他那樣說了，但王小傑仍舊很過意不去，給孩子買來一大堆的營養品和玩具。說等孩子有好轉時好玩，免得在病床上無聊，臨走時還握著他的手說：

“徐大哥，我眼瞅著要畢業了，可能會有些忙，但我還是會抽空過來看看孩子的。有什麽事你盡管吩咐我，我能做的一定做。”

他淡淡地笑了笑，拍了拍王小傑的肩膀，若有所思地說：

“那麽就做一個對社會，對工作和對家庭負責的男人吧！千萬別像我一樣，顧了這頭，卻顧不得那頭！”

出院前一天，他用聽診器聽了聽王鎮長的心跳，恢複了強而有力的跳動。想著前段時間剛來醫院時還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心裏著實為王鎮長高興。

“明天你就可以出院了，回家養著吧！”

“這麽快？”王鎮長有些不敢相信。

他笑著說道：

“難道醫院沒住夠，還想繼續住下去？”

王鎮長突然握住了他的手，頗為感慨地說：

“雲輝啊，我現在越想越覺得當年你的決定是對的。如果你留在鎮裏，就不會有現在的發展了，還哪有今天為我做手術的事呢！”

如果當年留在鎮裏，大概自己的孩子也不會出這檔子事了。他模糊地想著，心又開始疼了，為孩子的疾病懸了起來。

隻是，那時候離開真的不單單是為了自己的前途，還有嚴重的心結在裏麵。父母親的事當年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他不敢想象以後要怎樣在鎮裏麵呆下去，如何去麵對鄉裏鄉親。所以，與其說自己拒絕王鎮長留在衛生院工作，還不如說是在逃避那件事。

如今，他真希望當年可以聽王鎮長的話，留在鎮裏工作。然後娶個平平常常的女子做老婆，生個一雙兒女兒過著平淡日子，那也不失為一種人生。

“王鎮長，咱們誰也不要再提了。”他拉回思緒，淡淡地說：“這件事過去太久了，我早就忘了。”

“可是，有件事你一直是被蒙在鼓裏的。”王鎮長慚愧地向他道出了當年的隱情。“賀參謀長是我的戰友，你和他閨女的婚事是我給攪黃的，我在他麵前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所以你才沒有成為他家的女婿。”

他曾經是懷疑過，一度那樣去認為王鎮長可能從中作梗。況且，他也無意中聽到王芳私下裏對張葉青說起過，知道王鎮長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對於這件事，他下意識地告訴過自己不可能，沒想到真是王鎮長攪黃了他和敏敏之間的事。

很奇怪，他知道後是一點責怪王鎮長的意思都沒有。這一切早已經過去了，顯然已經過去太久了，也已經失去了意義。

“那時候你沒有留在鎮裏真的讓我氣憤啊！覺得你忘本，隻想著自己，不為家鄉人考慮，不知顧全大局。現在想想，是我的思想太狹隘了，雲輝，對不起。”

“千萬不要這樣說，王鎮長，你這樣說反倒讓我心裏有愧。我當年在這件事情上確實欠缺考慮，眼光太短淺，如果可以讓我重新選擇，我想我會留在鎮裏工作。”

“雲輝啊，你不怪我嗎？”王鎮長問。

他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

“過去了，再者，我現在也很幸福。我愛人她很好，很善良，還給我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嶽父嶽母也很照顧我們，一家人其樂融融。和敏敏那段實在過去太久了，你不說我都想不起來了，所以不要再提了。”

送完王鎮長後，接下來的日子，他與溫馨幾乎天天都呆在ICU。

當章教授勸他們放棄對孩子的治療時，溫馨沒有一絲猶豫地拒絕了。

“不可能！沒有希望也要治下去！我要治！絕對不可能放棄！除非孩子沒氣了！徹底沒救了！不然我不會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