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無影人生
張野一聽他們要去省城玩,樂夠嗆,眉飛色舞地嚷著要帶老婆孩兒與他們一起去,到時候他請大家去大連海鮮樓吃海鮮。還說正好王芳的攝像機在他手裏呢,咱們再來個全程錄相,給大家夥兒刻盤光碟留念。同事們一聽要錄相都很期待,他知道後心裏卻有些添堵,真不願意和張野一道出去,看不慣那人的張狂勁兒。
張野三年前結的婚,對象就是那個長得一般,但人很瘋的高中生,叫錢玲玲。張野與這姑娘相差近十歲,姑娘長得挺老成,說話也世故。結婚當天,新娘子是人家老爹親自送來的,開來十多輛桑塔納。張葉青對親家一陣點頭哈腰,臨走了還給人家硬生生地塞了一條軟包中華。不過人家可沒把這條香煙當回事,連看都沒看,手一丟就扔進了後車座裏。
兩人也是先上車後補票的,婚後生了一對五斤重的胖小子。
張葉青一下子喜得兩個孫子,樂得大擺宴席,在順天樓請了好幾十桌,據說禮金沒少接。
李有恩說,張野的這個嶽父可不簡單,是東北有名的醫藥公司大老板,叫錢有明。曾犯過失殺人罪,在風眼兒裏蹲完出來後,東拚西湊借錢在縣城裏開了家藥店。後來把藥店結束轉戰省城,注冊了濟仁醫藥公司,幾年的功夫就擠黃了北秀一帶很多小醫藥公司,在圈兒裏混得風聲水起,很有知名度。
張野婚後跟著嶽父錢有明做起了醫藥生意,第一站就做到了附屬二院來,因為張葉青的關係,張野輕鬆拿到了幾筆大定單。現在,他們心血管外科的藥有很多都是濟仁的,幾乎被人家給壟斷了。張野用醫藥代表的身份給自己帶來利益的同時,也拉動了心血管外科的業績效益,到月發放獎金時都比別的科裏拿得多。
張野這小子也不知道在哪兒打聽到的,知道他與柳語楓教授是師生關係,感情還不錯,私下裏找他吃好幾回飯,意思是讓他給搭個橋認識一下柳教授。
他沒有搭理張野,把飯局全給推掉了。可張野這人臉皮厚,你再怎麽給他擺臭臉,人家隻當沒看見,一次次來家裏串門子,給情情買玩具和零食。有天他下班回家,眼見張野整個人趴在地上和情情玩著騎大馬的遊戲。
見此情景,他心裏煩悶,走過去一把拉起張野,直接攤牌,說這事真不行。
張野笑嘻嘻地湊過來,死皮賴臉地說:
“你就給我和那老柳頭搭個橋唄!我爸要是認識他,我早上他家去了,關鍵這不是和那老柳頭不熟嘛!我要是這樣拿捆錢冒冒然的去,再把他老人家給嚇著了,犯個心髒病啥的可壞了!”
“張野,這事不是我不幫你,是我真沒那個本事。”他忍耐地說:“這種事你要我怎麽和柳教授說?再者,他是我的導師,你讓我一個做學生的和他提這事,你這不是難為人嘛!”
“你就打一通電話也行啊!跟你說啊!我這藥雖說是進口藥,貴了點,但絕對保證質量和療效。我這樣做是在為你們醫生解決難題,怎麽是難為人呢!你想想看啊,患者吃正常的抗凝血藥副作用有多大,有幾個不天天牙齦出血的,吃了我公司這個,保證十回有一回出血就不錯了。我不說別家醫院,單就說咱們附屬二院,吃了我這藥的那些患者哪個不回頭還嚷嚷著讓你們再給開的。如果老柳頭知道了有這麽好的東西,我想他巴不得讓患者吃呢!”
“這事你和我說不著,對不起,我真幫不上忙。”
張野不死心,還繼續說著:
“我給的價格保證比別家低,但回扣不比他們少啊!你說有這便宜不賺不是傻子嗎?”
他眼看推不掉張野,隻好說道:
“你這樣吧,王芳是柳教授的小姨子,你去求王芳,讓王芳介紹你和柳教授認識。”
“早知道啦!”張野苦著一張臉說:“王姐說啦,這個姐夫看不上她,如果她介紹我過去,準把我給轟出來!”
他一攤手,無奈地表示:
“那我也沒辦法了。”
“別介啊!”張野叫著:“徐主任,你就幫幫忙吧!為了廣大心髒病患者,你就給介紹一下唄!”
他打開門,將還在嘮叨的張野給推了出去。門剛關上,溫馨就從廚房裏鑽了出來,對他沒好氣地說道:
“你就給介紹一下怎麽了,能讓你身上少塊肉啊!”
“這事你少摻言!”他不快地說,抱起了情情。
“本來就是,這介紹是一回事,人家柳教授用不用這個藥又是一回事。你得罪了張野有什麽好處,他可是張葉青的兒子。”
“你又來了!”他憤憤地說:“他就是衛生部部長的兒子我也不給他介紹!”
事後,他發現張葉青看他的眼神不對,料想是和拒絕張野這事有關。直到他把溫馨準備的兩套內衣送過去,張葉青才算有了笑臉,語氣和藹地說:
“哎呀,小徐啊,還是你家溫馨有心哪,給我送這麽貴重的禮物。”
“壓箱底兒的東西,哪裏貴重啊!”他覺得張葉青這話說得特虛偽,也隻好跟著客套地附和一句。
張葉青看他一眼,笑意很深。
“真沒想到小徐這麽會說話。行,那就不貴重,我可收了啊!”
“好,那我出去了。”
“對了,我說小徐啊!”張葉青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他正色說道:“院長前段時間找我,讓我幫忙給務色個正高職稱,有工作協調能力的人過去醫務處。我想了想,覺得你過去正合適。醫務處是唯一可以替患者說話的地方,我還真不放心讓什麽雜七雜八的人過去,怕的是不會秉公處理呀!”
上周,李有恩還真和他講起這件事了。說自從醫務處餘處長卸任後,秦一鳴向院長極力推薦他的學生盧塵,還找了趙業務院長幫忙當說客。說到此處,李有恩也開始鬱悶起來,向他大吐苦水說不公平,自己同樣也在競爭處長這個職務,奈何找了劉教授多次都被罵了回來。
忽然,他想起來那天秦一鳴為什麽會那樣對他說話了,一定是誤以為他也想競爭醫務處處長,所以去賄賂張葉青。朱院長很快卸任,這個處長空缺很有可能會在下屆院長上任後再選舉,院裏一哄聲地傳言說下屆院長省衛生廳有意委任張葉青。
想到這裏,他不禁一頭疼,心跟著鬱悶起來,真是躺著也會中槍子兒。
“我的資曆不行吧!話說醫務處可都是一些老幹部擔當著,我從哪個方麵來講都沒有那個協調能力。再者,我覺得這事兒最後拍板釘釘還是院長,我想院長心裏也一定有了最合適的人選。”
張葉青笑意更深了,話中有話地說: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小徐啊,人不怕困難,隻要你有克服困難的心思和勇氣就成,這比什麽都重要啊!”
從張葉青辦公室裏出來,他越想越詭異。按道理說,他與張葉青之間向來沒什麽交情,再者他自己底下的學生一大把,真有這好事兒還能輪到他,早就開始向院長使勁了。他一沒送禮,二沒給紅包,三沒拍馬屁,張葉青怎麽會來考慮他呢?
那天,他們一行人來到太陽島,先遊玩、後野餐、又坐輪船轉了一圈兒鬆花江,然後才圍坐在一支大太陽傘底下休息,一起討論著晚上該去哪家飯店吃飯,又計劃著要不要夜遊中央大街看表演的事。
大家聊得挺熱乎,都在為該去哪家飯店吃飯而表態,有說要去老仁義吃牛肉蒸餃的,還有說要去華梅西吃西餐的。張野在旁邊大嗓門地嚷著:
“西餐哪好吃啊!盤子整得挺大,裏麵卻沒個正經東西,一塊屁大點的肉,周圍卻圈了一堆水煮的菜葉子,哪有海鮮好吃啊!”
他沒有摻言,而是和舒同聊了起來,問最近身體怎麽樣?舒同說還好,就是有時會突然感到胸口悶悶的,可做了檢查又沒什麽事。
“是不是心事太重了?”他笑著問:“那惜沒懷上孩子你上火了吧!”
“沒上火。”舒同說,語氣淡淡的。“說實話,自己沒想要什麽孩子,一直以來都是我爸媽張羅的,我這人其實挺煩孩子的。”
他忽然想起若幹年前舒同送給自己的那幅畫了,於是問:
“你送我的那畫怎麽沒名字啊!我每次都想著要問問你,可每次都忘。”
舒同笑了,反問他道:
“你覺得它像什麽?”
他慚愧地笑了笑。
“這可難為我了。我對畫是一竅不通,一個完全不懂藝術的人,說錯了可別見怪啊!”
“不會,你說吧!”
他想了想,對舒同說道:
“它給我的感覺很像一團火,熊熊燃燒的烈火,如癡如醉地燃燒著,如生命一樣熱烈!努力地散發這股熱情,直到生命枯竭的那一刻才肯停止!”
舒同看他的眼光變得深刻了,難以捉摸了,好半天才頗有深意地對他說道:
“月有盈虧,人有生死,生命是什麽呢?生命就是死亡率百分之百的傳播疾病,在自己的哭聲中開始,在別人的哭聲中結束,這是我們無法阻止的事實。”
說完,舒同停頓了一下,望向遠處的鬆花江繼續對他說道:
“然而,死亡隻不過是人生的一張床,一張可以睡覺的床。生命的來去匆匆,生存的掙紮苦痛,在我這裏會變得栩栩如生。再也沒有比孤獨、無依無靠的呼喊聲更讓人戰栗的,在雨中空曠的黑夜裏,麵對如洪水般洶湧而來的濃黑的夜,人驚恐而悲切地呼喊卻沒有回聲。在黑夜的恐懼漫長中,沒有人伸出溫暖的手,連一個回應的聲都沒有,人隻能獨自冰冷地麵對。這是我畫這幅畫的初衷。”
他呆呆地看向舒同,一時無話。他想,這不是舒同麵對死亡時的反應,應該是大多數人麵對死亡時的反應。人都是怕死的,所以某些時候人們拒絕談論死亡。更多時候,死亡都是我們這群活著的人禁忌的話題。然而,可以如舒同一樣將死亡剖析得如此深刻,近而願意用手中的畫筆將它詮釋出來,卻是一種勇氣可嘉的行為。
“對於你們外科醫生來講,體現生命最好的價值就是用你們手中的柳葉刀,在無影燈下去完成一件件需要修複的作品。外科醫生可以用柳葉刀去雕刻生命,而我作為一名畫家,在用手中的油畫筆盡情地揮灑著藝術創作。說白了,那也是在雕刻生命,我們隻是性質不同而已。”
他恍然道:
“原來你送我的畫叫《生命》啊!”
舒同點點頭,承認道:
“是,它叫《生命》。說實話,我在創作《生命》最初有些力不從心,因為我不知道要如何去表現它,它經曆了無數次再創作與修改才成為今天的樣子,所以也算來之不易吧!”
“這麽重要的畫卻送給了我,有些受之有愧!”
舒同並不這麽看,對他說了另外一番話。
“你的一生注定要奉獻給醫學,是在用生命詮釋著一個完整的無影人生,這幅畫送給你再合適不過,也很值得。”
他與舒同的話沒有再繼續下去就被張野給打斷了,張野牛B哄哄地走過來插話兒,問他會不會搗鼓這玩意兒。
他瞄了一眼張野手裏的攝像機,知道這是王芳的,心裏根本不想幫忙,就故意頭疼地說:
“這我可不會,你還是求別人吧!”
張野又看看舒同,舒同也急忙搖頭。張野又望眾人,反應還是搖頭,王芳見狀,也為難地說:
“天天看你姐夫搗鼓了,可我也沒學會啊!你別讓我幫忙啊!”
張野一聽,有些泄氣了,又央求他道:
“這玩意兒也不需要啥技術,這麽端著就行。看見這個框框沒有?你就把我和我老婆孩子全放在這個框框裏就行,特容易。”
“不是說要錄大家嗎?怎麽又錄上你老婆孩子了?”王芳問。
張野也不管大家樂不樂意,就大著聲音解釋說先給老婆孩子錄,然後再錄大家。說完,又湊到他麵前央求道:
“徐主任,幫個忙吧!”
他眼見是推辭不掉了,隻好怏怏地接過攝像機,但嘴裏仍舊推辭著:
“我對這個是肓區,是真不會。”
“沒事兒,我教你啊!”
張野挺熱心地教他,告訴他上麵幾個鍵子都是幹什麽用的,還說錄的時候手千萬別抖,也不能快速移動,不然圖像是花的。
教完他後,張野就去扯老婆孩子。偏偏這個時候老二要拉屎,還直哭,嘴裏嚷著要馬桶。老大一聽老二要拉屎,也開始嚷著要拉屎了,還說要粉紅色的馬桶,不然就不拉。老二一聽老大要粉紅色的馬桶,說自己也要粉紅色的馬桶,要和哥哥一起拉屎。張野哄了半天也沒哄好,急得滿頭大汗,突然沒了耐性,就火大地對孩子們沒好氣地吼了起來:
“要啥馬桶啊!就在這裏拉!隻要不睜眼,遍地是馬桶!”
可孩子們不幹,哇哇地哭,錢玲玲開始罵張野。
“不能去找啊!孩子們不坐馬桶拉不出來!”
張野有點懼內,媳婦的話不得不聽,隻好罵罵咧咧地帶著老婆孩子們去找馬桶。他等了半天也沒見張野一家子回來,為了打發時間,就拿起攝像機錄起了同事們,爭取在張野回來之前給每位同事錄個正臉。
他以前沒接觸過這東西,一旦玩上了發現它還真不錯。同事們也沒幾人見過,都爭先恐後地往鏡頭前麵擠,大家嘻嘻哈哈地搶鏡頭,倒也錄得不亦樂乎。
當天晚上,張野豪爽地在大連海鮮館請吃飯。大家也不跟張野客氣,問張野要洋酒,張野大手一揮,讓服務員上洋酒。服務員問要什麽牌子的洋酒,張野捋了半天腦袋也沒憋出一句洋文,無奈一拍桌子,對服務員嚷著說:
“隨便,誰知道那瓶子上寫得什麽鳥語!”
酒喝中途,錢有明也來了,還帶來了三瓶茅台。錢有明人大方,一揮手就是鮑魚海參,桌上的海鮮明顯上了一個檔次。錢有明的到來讓張葉青在同事們麵前有了麵子,樂得嘴都合不上了,張羅著讓大家多喝。有好酒好菜,大家玩得開心,都沒少喝,就他也興致極好地喝了兩杯茅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