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根熙說他不喜歡陽光,喜歡暴風驟雨,但錦淑覺得那是謊言
根熙見她沒說話,突然冷笑一聲,“當啷”一腳將門踢開,走了進去。然後,他一屁股坐進了沙發裏,還翹起了二郎腿,眼神故意輕慢地看向她。她一步一挪地走進來後,本能地用那比較靦腆的眼光打量起屋子來,發現這是一間很大的書房,滿屋子的書。書架上除了各類書外,確實如樸賢吉所說擺放著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她不知道那都是些什麽東西,大多數她都叫不上來名字,隻認得一些賽車、飛機和拚圖積木之類的東西。還有一麵牆的玻璃櫃子裏擺滿了可口可樂,如果隻看這裏,她還以為走進了汽水超市。對,她沒看錯,確實是可口可樂。來到延吉後,她最先認識了這種汽水。直到後來,她才知道他的一大愛好便是收藏可口可樂罐,真是個奇怪的愛好。
“知道為什麽帶你來書房嗎?”他冷著聲音問,抬起眼皮瞄了她一眼。
她還是沒有說話,隻對他搖了搖頭,大氣兒也不敢出。不知為何?她發現自己隻和他在一起時有點怕他。哎,矛盾的人啊!又怕又同情又被吸引,她完全被自己對他的這種奇怪感覺搞暈了。
他似乎也不想等她回答,眼神清冷,語氣輕蔑地說:
“因為我有個愛好,專門喜歡呆在書房裏。就像現在這樣,坐在沙發裏,麵對著成千上萬的書,想著自己喜歡的事,也可以盡情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在書房裏,尤其當隻有你自己一個人時,你會發現自己做什麽都可以,任何事情,不管它是美好的浪漫的還是肮髒的邪惡的,甚至是齷齪下流的都可以。”
“哦。”她哼了一聲,不知要怎樣回應他的話。
“你知道這世界上什麽最恐怖和可怕嗎?”根熙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這樣問道。
她實誠地搖了搖頭。其實,她想回答他說是鬼,但她知道那一定不是他想要的那個答案。
“是人的思想。”他指向自己的腦袋,身體向前傾了傾,語氣嘲諷地對她說道:“這裏最恐怖,最可怕,哪怕是最最優秀的腦外科醫生,也無法用他的手術刀來解剖某個人的腦袋,進而獲悉那個人在想些什麽,醞釀整人的壞點子,把某個女明星當作晚上的自慰對象,或者正打算殺掉樓上鄰居家那個整晚就知道放搖滾音樂的男人。”
她杵在那裏,聽得莫名其妙,依然不知如何回應。
“對了,你看新聞嗎?”他問。
她點了點頭,回答他:
“有時候看。”
“嗯……”他雙手交叉放在腿上,模樣像在沉思。但她知道他並不是在沉思,而是在講故事。“前段時間有個狗肉店失火的新聞,老板也在那場大火中喪生了,記者猜測說是老板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消毒用的酒精,偏巧自己當時嘴裏還叼著煙。也許那個背後就是一場謀殺。據說那個老板總愛買一些不明來曆的狗,因為便宜,利潤高,可以讓他賺更多的錢。也許這個新聞的背後就暗藏著另外一個故事,一個關於人思想的故事。非常有可能那些來曆不明的狗都是偷來的或者是在大街上隨便抓來的,那麽這裏一定有很多是別人的寵物狗。我們假設一下,丟了寵物狗的女主人偶然發現自己的狗正是被這家狗肉店老板殺了,還把它煮熟賣了肉,於是悲憤之下就在晚上放了一把火燒死了那狗肉店老板,她幫她可憐的狗狗報了仇。人的思想這麽難以琢磨,誰又能想到狗主人會為了一條狗而去殺人呢?所以我才說人的思想是無法被獲悉的,就像此時此刻我和你正說著上述這些話,但我的腦子裏事實上卻在想著另外一件事,可根本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我到底在想些什麽。”
她認真地看向他,認真地聽著,但她就是聽不懂他想要表達什麽,雖然她已經很努力地在聽了。當聽到狗主人為了狗狗被殺而報仇殺人的事後,她還是有被震驚到,眼裏閃過一抹驚恐,她相信他一定看到了她眼裏的那份恐懼。
“你說那個寵物狗的女主人放火燒死了殺了她狗的人……隻是假設是嗎?”
“是假設你會怎麽想?不是假設你又會怎麽想?”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卻反問了她。
“我也不知道。那個老板殺她的狗不對,可是她殺了老板替狗報仇好像也不對。”
聽她如此說,他的眼神變得更加讓她難以琢磨了。他深刻而研究地望著她,她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緒,開口說話時語氣也是平板單調的。
“看來在你這裏生命並不是對等的是吧,狗狗的生命和人的生命比起來,你更加重視人的生命對嗎?”
她又被反問了。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了,她不是說狗的生命或者說除了人類外,其他動物的生命就不重要。可是大家事實上是生活在叢林社會的,盡管它有所謂的法律和法規,但終歸還是逃不過金字塔。也就是說並沒有真正的所謂公平和平等,這根本是不存在的,它僅僅是強者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地位,而不得不去做的一種讓弱者還可以接受和忍受的規則。這個社會或者說這個世界還是強者為大,強者就是一切,就是法律和法規,強者就是曆史,亦是曆史的抒寫者。這是隻屬於強者的特權,弱者是沒有這個特權的,隻能去遵守於強者強加給自己的規則,哪怕是生命也並不屬於弱者本身,生與死都是被強者操控著的,就像狗狗的生命一樣。探討這類問題對於隻有高中學曆的錦淑來說有點難度,根熙確實是在為難她。不過,從他的表情來看,好像人家也不在乎她回不回答。就在這時,他突然站了起來,躬起身子湊近她的鼻子,神秘兮兮地問道:
“你喜歡我呆在書房裏這個愛好嗎?”
她又搖了搖頭,說了句不清楚。自從進到這個房間後,她就發現自己在不停地搖頭或是點頭。他剛才的問題讓她的背脊莫名地爬上來一股冷風,令她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他離她太近了,近得他的鼻子已經快貼到了她的,他呼出來的氣體吹在了她的臉上,聞到了類似木質香的味道,有點像被鋸斷的鬆木和樺木的混合,還摻雜著一點點黑墨水的味道。她覺得一個男人身上有香水味兒已經很稀奇了,更別提什麽木質香了。她知道哥哥南修就喜歡往身上噴香水,難不成這個男人也喜歡嗎?這是香水的味道嗎?她對香水向來沒什麽研究。美姬這次也送了她香水,是帶著玫瑰花香氣的女士香水,非常好聞。她想,也許是乳液吧!也或者是洗發水、沐浴露、牙膏口香糖什麽的,護手霜也不是不可能……啊,錦淑啊,你又開始不著邊際地亂想一氣了。如果根熙不在場的話,她一定會猛敲自己的腦袋一頓,好在人的思想這東西真像根熙說的那樣,別人無法獲悉。
“凡是擁有書房的人都會喜歡呆在書房裏,誰讓書房是藏秘密最多的地方呢。書籍裏有太多太多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對於不知道的東西它就是秘密,你不將它翻開看一眼,永遠不會知道那裏麵到底有什麽,明白了嗎?當然還有我剛才說的人的思想,除了書,真正吸引我的就是這個了,我可以在這裏肆無忌憚地去思考,天馬行空地去寫自己喜歡的文字,這就是書房吸引我的地方。”
她收回神思,聽得稀裏糊塗,還有些匪夷所思。他的表情和語氣好像在講著嚇人的鬼故事,聽得她隻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想立即逃開這裏。可同時還有另外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迫使她呆在這裏繼續聽他的話,那就是他像塊磁鐵般緊緊地吸引著她,令她動彈不得。
“你哥家有書房嗎?”他漫不經心地問,眼睛卻緊緊地盯著她的。
“有的。”她說,放棄了掙紮抵抗,大膽地將眼光迎向他的。“像這間一樣大,也有很多很多的書和別的一些東西,那裏的書我從沒有翻開過,也許是些醫書或者是別的什麽方麵的書,大概我哥也和你一樣喜歡在裏麵思考一些我們永遠不知道的事,畢竟人的思想大家都有的。”
“為什麽?你不喜歡看書?”他問。
“當然不是。”她否定了他的話,對他解釋:“雖然我念書不多,可還是很喜歡看書的,隻是我哥他不喜歡別人翻看他的書,摸一摸也不行,他很反感這個。我猜想喜歡書的人大概都有一種自私心理,那就是把書看作是自己的情人或是愛人,討厭被人碰或是占有。”
“唔……是嗎?”他的口吻像不相信她的話似的。
這次,她沒有回答他。連她自己也沒鬧清楚的問題,她又怎麽對人家說呢。
“那麽,如果有機會的話,你願意帶我去你哥的書房參觀參觀嗎?”他又問。
她忽然為難起來,一時無話。這個她可無法做主,南修的書房向來不歡迎外人,別說她這個妹妹,就是連最親近的嫂子美姬也不行。何況,就在剛剛,她已經向他解釋過了。
“偷偷的也不行嗎?”他故意這樣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那不是我的書房,對不起。”她眼光誠懇,一臉歉然地說:“你讓我進來參觀你的書房,我很榮幸,真的。但是我不能,也不可以答應你我做不到的事,在我哥家裏,書房可以說是禁區,那裏隻屬於我哥他自己一個人。”
見她如此,他嘴角一扯,忽然對她抬起了右邊的拳頭。
“你要不要猜一猜,在接下來的一秒鍾裏你會看到什麽?”
“什麽?”她傻乎乎地問,眼睛傻乎乎地盯著他的手。
他不回答,打開拳頭,從手裏垂下來一條亮閃閃的東西。他故意在她的眼前晃了晃,笑了,露出一排白牙齒。這是今晚他第一次對她笑,她發現他的笑非常好看,眼裏有很多星星,即性感又撩人。
“好玩嗎?”他笑著問。
錦淑微張著嘴,人有片刻的驚訝。那是一條銀質項鏈,下麵墜著一個圓柱型小經筒,上麵雕刻著釋迦牟尼像。她認得那東西,於是很本能地摸向自己的胸口,她的還在,這說明他手裏的那條不是她的。它竟然和她脖子上的那條一模一樣,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呢。曾經,哥哥南修也有一條,都是媽媽當年給求的,隻是南修那條不見了。也許不是不見了,隻是不戴了而已,不知道被他扔到哪兒去了,反正南修的行為向來如此。
“這個……”
“認識對吧?”他盯著她的眼睛,忽閃著睫毛,饒有興趣地問。
她誠實地點點頭,有口無心地問:
“你去過地藏寺嗎?”
“地藏寺……這個嘛……”他不動聲色,有些模糊地回應著。
她毫無心機地把自己的那條從衣領裏抽出來,讓他看。
“這平安符隻有地藏寺才有,經筒裏麵還裝著一張卷好的地藏經文,我哥上大學那年,我媽給我和我哥每人求了一條。”解釋完後,不忘問他:“你那裏也應該裝著地藏經文對吧?因為它們是一模一樣的。”
他聽完她的解釋後,人依然盯著她看,但是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的這裏麵並沒有什麽地藏經文,而是別的東西,一件非常可怕的東西。那件可怕的東西結合著金南修的手劄讓他幾乎確定了妻子的真正死因,而錦淑的回答也讓他知道了自己手裏的這件東西確實是金南修的,可是那人卻在妻子的忌日當天就那麽隨意地給丟棄掉了,像在扔掉一件垃圾。一開始,他並不知道這是什麽?因為那內容看起來隻是一些沒有規律的字符,或長或短,或橫或點,他看得完全不知所雲。後來,他試著在網上搜索這些字符,才知道這很可能是摩爾斯密碼,自己根本無法破譯。他之所以用很可能,那是因為它大部分內容看起來像摩爾斯密碼,但還有一些其它奇怪的字符,所以這非常有可能是幾種特殊密碼的綜合體,大概隻有熟練使用它們的人才能破譯其內容。他是在看過金南修的手劄後才知道這裏麵的內容是些什麽,盡管如此,他依然不知道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字符都代表什麽。現在,他隻要稍微聯想一下妻子的特殊背景以及慘死,整個人就悲戚萬分,心痛得無以複加,也深切地感受到了那份無能為力。
錦淑從他的眼睛裏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流露。片刻,他收起了小經筒,雙手插入褲兜,邁著八字走向窗前,麵對著茫茫夜色又問了她另外一個問題:
“天已經完全黑了,人們喜歡的陽光不見了,你喜歡陽光嗎?”
錦淑望著他的背影,有些癡迷地回答:
“當然喜歡,它充滿溫暖,充滿希望,充滿了對人生的美好。”
“是嗎?”他幽幽地問,又冷冰冰地說:“可是我卻討厭陽光,非常討厭。”
“為什麽?”她禁不住問他。
“陽光有什麽好的,它無聲無息沒有聲響,還給人一種錯覺,認為它美好和溫暖,於是降低了防備心,便以為自己的生活也會那樣美好,誰能想到那樣的天氣竟然會是自己走進地獄的一天。”他咬牙切齒地說。然後,他回過頭對她笑了,嘴角卻掛著嘲諷。這一次,他的笑不再好看了,眼裏的星星也不見了。“哪像電閃雷鳴和狂風驟雨,製造著喧鬧和嘈雜,還會讓你本能地有著警惕之心。”
一時間,錦淑整個人都呆住了,完全被他的情緒和語言所感染。怎麽會有人不喜歡溫暖的陽光呢!怎麽會有人去喜歡電閃雷鳴和狂風驟雨呢!這男人的話聽著真是刺耳啊!他的話裏充滿了嘲弄和譏諷,還帶著某種蔑視一切的叛逆和忤逆,這絕對不是單純的為了給她一種求異思維印象,好把她打發掉。那是隻有中二病的孩子們才會去玩的把戲,她認為這是他真真正正想要對她表達的,是他的真實想法。了解到這一點後,他給她的印象應該是不討喜了,因為她喜歡擁抱陽光的人,但卻沒有,反而他給她的感受竟會是又一輪地無比心疼和同情。她模糊地想著發生在他身上的那個故事,想著南豐裏的那座木屋,想著宴會那天的他,雨中的他以及今天在書房裏他的表現,心窒息般地疼痛起來。他總會讓她感到矛盾,思想變得複雜,這是讓她困惑不解的地方。
“擁有一切又能怎麽樣呢,他還不是一樣不開心,不幸福,拒絕擁抱陽光。”她看著他的背影,在內心感歎道。
回家的路上,美姬木著表情問南修:
“樸叔叔今晚的這頓飯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夏娜要那樣對錦淑說話?”
“沒什麽意思。”南修簡單地回答,轉頭去問錦淑:“你和樸根熙都聊了些什麽?”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幹巴巴地坐在那裏。”錦淑也簡單地回答。
“有送你小禮物嗎?”南修又問。
“沒有,他什麽也沒送我。”
錦淑說完,又陷進了自己的那份思想意識裏。其實,臨出書房時他有送她一枚價格不菲的發卡,用精致的小禮盒裝著,係著帶有女士香水氣息的漂亮白色絲帶。發卡上麵有三朵桔梗花,兩朵白色,一朵紫色,花蕊是由亮閃閃的天然鑽石鑲嵌而成。他送她時,她就有一種感覺,這不是他以前收藏的小玩意,而是為了今天的這場見麵提前準備好的。他隻是聽從父命必須送她一份小禮物,但他給她的作派又不像是一個會聽父母之命的人,可以這麽順從長輩應該是有什麽原因使他不得不這樣做才對。後來,她印證了自己的想法是對的,因為在她拿起發卡的瞬間,根熙便告訴了她。
“禮物不是我挑的,我隻管負責送到你手裏,所以你也隻管收下就好,到時候是留是扔請隨意。”
正常情況下,這番話會傷了一個女孩子的自尊心。但錦淑沒有,她聽完隻有一種感覺,她眼前的這個男人被家人綁架了,盡管曾經遍體鱗傷過,或許傷口還在,他的家人依然用了一個很重很重的籌碼無情地綁架住了他,使他不得不服從,毫無還擊之力。
美姬擔憂地望了錦淑一眼,心忽然沒來由地一悶,義正辭嚴地對南修提出警告:
“南修,請不要傷害你最親近的人。”
“你在說什麽鬼話?”南修沒好氣道,白了她一眼,繼續打著方向盤。“美姬,你想得太多了,這隻是一次單純的探望,樸根熙受傷你不是知道嗎?”
美姬仍舊很擔心,祈求地說了句。
“希望如此。”
“多疑對胎兒不好。”南修突然又對她說了這麽一句。
誰知,美姬緊接著就火大地回擊他一句:
“那你就不要做讓我多疑的事!”
“夠了!”南修生氣了,他有些窩火地說道:“錦淑還在呢!你真想和我吵架,也最好在回家之後關上門再單獨和我吵,你這樣潑婦似的亂叫,會嚇壞我妹妹的。”
“我哪有和你吵架。”被丈夫不留情麵地形容她像潑婦,美姬的臉羞愧地紅了,她有些激動地說道:“南修,你做了什麽你自己清楚,犯不著拿錦淑說事。”
“你還有完沒完!”南修大聲地說。
美姬沒再說話,而是故意將頭扭向一邊,她眼裏忽然浮上來一層淚霧,委屈得想哭。她深知自己心裏再有氣也不好在小姑子麵前發作,那樣隻會將事情弄糟,南修最討厭女人不顧場合撅自己麵子。何況通過這段時間的了解,她也看出來了,錦淑在這裏始終很拘束,有種人在屋簷下的感覺。如果她此時再和南修去吵架,除了讓南修下不來台外,還會讓錦淑上火,更加想家。再往深處了想,萬一錦淑這個時候回家,婆婆一定會認為是自己不夠好,不識大體,容不下小姑。想到這裏,她將眼淚硬生生地忍了回去,轉頭悄悄地望了錦淑一眼,發現那孩子正集思凝望著車窗外愣神呢!
(作者特別備注:鄭香花正式更名為柳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