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號召來鳴放,
意見通宵就上牆。
一夜英雄成右派,
逃亡蒙古盼還鄉。
話說1957年5月1日《人民日報》刊載了中共中央在4月27日發出的《關於整風運動的指示》,決定在全黨開展以反對官僚主義、宗派主義和主觀主義為內容的整風運動,號召黨外人士“鳴放”,鼓勵群眾提出自己的想法、意見,也可以給共產黨和政府提意見,幫助共產黨整風。於是各界人士,主要是知識分子們,開始向黨和政府表達不滿或建議改進。新聞界也跟進,刊出各種聲音,形成了“大鳴大放”的局麵。知識分子們覺得共產黨開展自我批評,勇於接受外界批評,十分偉大。
然而,上海第一醫學院卻一片冷寂,不但無人響應整風,就連一張大字報也沒有。
轉眼到了6月,院黨委副書記汪珊坐不住了,她主持召開了全院學生黨團員幹部大會,嚴厲批評了了本校學生幹部麻木不仁,不關心政治,並說,如果對黨有“忠誠熱烈的感情”,回去就立刻開展行為,我明天就要看到成效。
徐洪慈是學院的知名人物,1953年出席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受到毛主席的接見。他1933年出生,194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地下黨,1954年以調幹生的身份進了上海第一醫學院,是班級的黨支部宣傳委員。聽了汪副書記的鼓動,徐洪慈渾身熱血沸騰,決定要響應號召,帶頭鳴放。回到宿舍,徐洪慈召集莊德潤、徐學仁、周欽宗以及女友戴安娜等14位同學,草擬了一份大字報。
這51條意見,周欽宗謄寫時漏掉了第23條,成了50條。這些意見中對黨的意見主要有,競選不民主、“肅反”錯了要平反,黨代會報喜不報憂。對學校的意見主要有,每個國家都有學術精英,不能隻引進蘇聯專家;不能隻開設俄語課程,可以增設日語、英語、德語課程等。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51條意見,成為了他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證據。
徐洪慈委屈極了,就跟女友戴安娜傾訴心聲。他說:到底是我正確,還是他們正確,三百年以後見分曉。如果我在這呆不下去,我就想出國。無產階級革命是不分國界的。
徐洪慈寫個大字報本來隻是批評教育的問題,至多也就是被批判,沒想到戴安娜將徐洪慈講的話告訴了學校領導。
於是,徐洪慈被打成右派,接著便是開除黨籍學籍。在安徽白茅嶺農場勞動改造大半年之後,徐洪慈想起了臨行前學校說的話:如果勞改表現好,可以把你要回來。
於是,徐洪慈偷偷給上海的母親寫信,讓她去找校領導,然而,沒想到的是學校卻拒絕了。
徐洪慈的母親質問學校:我們在國民黨時代,把兒子培養成共產黨員。為什麽在你們手裏又倒退成了右派?這是你們的責任還是我們的責任?
但是學校根本不理睬。
徐洪慈心裏想:我一定要回家,你們不讓我回,我就自己逃回去。
這時他遇到了一位和他經曆類似的獄友除香齋,他是華東師範大學俄語專業的高材生,因同樣原因被劃為極右。兩人決定合作越獄。
白茅嶺農場沒有電網,看守看管也不嚴。
1958年12月4日清晨,徐洪慈和除香齋兩人越獄成功。這是徐洪慈的第一次越獄。
兩人一路疾走,不到一天就走到了浙江長興的泗安,隨後乘長途汽車轉火車,第二天傍晚就到上海北站。
徐洪慈策劃的逃跑路線圖是從西藏逃往印度,再從印度沒法去香港。牙完成這個計劃,他必須要有很多錢,媽媽拿出了全部積蓄500元錢給了他。
徐洪慈不能家裏,也不能住旅館,隻能躲在火車站睡覺。半夜,徐洪慈遭到車站派出所警察的盤問,他趁警察不注意翻窗逃跑。
他還想再見媽媽一麵,結果被守侯的便衣抓個正著。
徐洪慈重新被押到白茅嶺勞改農場,被關進禁閉室,監獄派出民兵輪流守衛。徐洪慈被警告“如再越獄可當場擊斃”。
徐洪慈被關的禁閉室其實是個農場倉庫,裏麵貯藏有數萬斤花生。同時關在一起的還有3名獄友。四人經常邊磕花生邊聊天,以至個個吃壞了肚子,經常打報告要上廁所。一來二去,看守極不耐煩,但也司空見慣了。
1959年1月27日深夜,徐洪慈又猛烈拍門要求上廁所。看守民兵困得不行,加上徐洪慈等人三番五次上廁所不厭其煩,所以對徐洪慈的看守有所鬆懈。這樣,徐洪慈趁民兵不注意,竄上三米高牆,迅速消失到夜色中。
這是徐洪慈第二次越獄。
當時監獄設備差,既無探照燈又無電網。民兵毫無辦法,隻能朝夜幕裏胡亂放上幾槍,手電筒到處晃動。但徐洪慈早已不見了蹤影。
這次,徐洪慈調轉了方向,先到蕪湖,再去上海,從媽媽那裏拿到錢後,徐洪慈原計劃由西藏入印度。但因為當時西藏正發生動亂,徐洪慈決定先到雲南再進入緬甸。
徐洪慈來到了雲南瀘水,據他手裏的民國時期地圖,瀘水離國境線還有200公裏。他到理發店理發,又去縣政府食堂吃飯。殊不知,當時的瀘水已經是邊境了。
一個穿的邋裏邋遢,講著外地話的人出現在國境線附近,立即引起了邊防警察的注意。
1959年4月10日,徐洪慈在距離緬甸僅“半步”之遙的地方再次被抓。
徐洪慈被抓時,使用的是偽造證件,名字叫李卓丹。瀘水看守所一時搞不清他的來曆,就把他關在了當地的看守所。這個看守所是棟2層小樓,上層是所長辦公室、警察宿舍等,下層是19間囚室,徐洪慈被關在10號監室。
從監房的窗子往外望去,就是高黎貢山,山的那邊就是緬甸。
既然緬甸就在眼前,徐洪慈可不能輕易放棄,他決心再次越獄,到緬甸搞革命。
徐洪慈發現監室的圍牆是土夯的,一排木樁貼牆嵌入地下,防止犯人掏洞越獄。徐洪慈拿頭試了試縫隙,發現第二與第三根木樁之間的縫隙比較大,側首可以伸進去,如果把洞再挖寬一些,身體也可以進去。於是,一個挖洞逃跑的計劃又出來了。
徐洪慈最擔心的就是身份暴露,一旦瀘水公安局確認了“李卓丹”的身份,他就露餡了。為了與時間賽跑,徐洪慈決定冒險挖洞。每當夜深人靜,他就拿著不鏽鋼調羹,像個土撥鼠一樣不停地挖,土質太硬就撒泡尿,挖出來的土推入床下或者塞進通鋪的縫隙裏。
到第四天也就是1959年4月15日淩晨,牆終於打通。疲憊不堪又興奮異常的徐洪慈稍作休息,立即把手探過去。這時一股徹骨的疼痛從手背處傳導到他的全身,是步槍上的刺刀刺穿了他的手背。
原來,警方早早了解到了徐洪慈的越獄動向,正守株待兔呢。徐洪慈遭到毒打,渾身是血。
這是徐洪慈的第三次越獄,嚴格說還有越出去就被抓了。
1959年,徐洪慈被瀘水縣法院加判6年刑期。法官看著堂下萎靡不振的徐洪慈,不無遺憾地說:“你學的是醫學專業,水平比我們這裏所有醫生加在一起都強,像我們這裏邊境落後地區,非常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如果你不是多次越獄罪加一等,我其實是想輕判的。你的前途都被你自己給毀了啊。”
徐洪慈因為多次逃跑成為了臭名昭著的壞人,管教對他更是討厭至極。
在輾轉多個關押地之後,在大鹽農場,他遇到了管教王金如。王金如賞識他的才華,把他調到了醫務室幫忙。
徐洪慈被王金如的行動感動了,他暗暗發誓:六年就六年,我再也不逃跑了。
徐洪慈安心服刑,好不容易熬過六年。
1965年,徐洪慈刑滿了,他隻想回家。
監獄領導說:不行,就你這惡劣的態度,還要繼續留場。
更不幸的是,徐洪慈的管教換成了木世勤,木世勤會在半夜開著喇叭,對犯人進行轟炸,美其名曰“思想改造”。
徐洪慈忍無可忍,一次次和木世勤理論,兩人關係迅速惡化。
1966年,文革爆發,徐洪慈成了第一批批鬥對象。他之前的所有罪狀,被一條條拿出來挨個批判。萬人批判大會上,他被五花大綁遊街示眾。人們踢他打他用槍托砸他,徐洪慈被加刑二十年。
六年完了,還有二十年!
他被關進了麗江五零七農機廠一所重刑犯監獄。
在這裏,徐洪慈很快就成了監獄中的智多星,在囚犯中的威望越來越高。
這一切引起了監獄長李德榮的高度警覺,他擔心徐洪慈會利用自己的威信與監獄管理方作對。
於是,李德榮就著手起草了一份關於徐洪慈準備組織犯人集體暴動越獄的報告。這份報告一旦這個送上去,徐洪慈毫無疑問要被槍斃。
一個在監獄中打雜的犯人,冒著風險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徐洪慈。
徐洪慈不能等死,他準備第四次逃跑。
徐洪慈學畫了幾張帶著“雲南省雲縣革命委員會”抬頭的信箋專用紙,又找來扔在監獄裏幾年的幹肥皂,刻了一個公章,然後搞來了印泥,做了三張介紹信,出行理由是探親。
同時,徐洪慈開始攢糧票、備幹糧、搭梯子,一切準備就緒。然而,監獄四麵高牆環繞,電網、機槍、看守、警犬,要想逃離談何容易。
徐洪慈觀察到,這裏夏天用電高峰期經常停電,其中八月份的停電次數最多。
1969年8月7日早上,監獄宣布斷電。
白天,徐洪慈把東西都轉移到鉗工間,從鉗工間裏麵把可拆卸的木梯零件扔到那個早已看好的死角。
早上開始,徐洪慈就故意鬧情緒,誰都不理,連晚飯都沒吃,假裝鬧情緒睡覺。晚上點名時他響亮地答“到”。
點完名,趁人們洗漱,他一下躲進花壇。
夜深人靜時,徐洪慈用他準備的梯子開始翻牆。他這才發現梯子居然不夠長。也許連老天都在幫他,牆角居然有兩根扁擔,徐洪慈用短繩綁好,終於翻過去了。徐洪慈撒腿就往南跑。
這是徐洪慈的第四次越獄。
在雲南的大山裏,徐洪慈一路狂奔。他拿機械表看方位,渴了就喝河水,餓了就吃昆蟲幼蟲和蚯蚓。生火的時候,就在茂密的樹冠下,在樹根挖個十字槽,形成穿堂風,讓樹枝充分燃燒。煙霧在茂密的樹冠中過濾疏散,人們很難發現。
路上遇到了民兵盤問,徐洪慈趕緊拿出了介紹信。剛下過大雨的金沙江,河水咆哮著向前,路邊的農民勸他不要過去,會死的。
徐洪慈擔心警犬追蹤而來,就顧不了那麽多。在幾乎沒頂的河水中,徐洪慈居然渡了過去了。
14天後,徐洪慈終於走出雲南來到四川,他買了張火車票,回到上海。
母親一見他就激動地說:你是我的兒子,有骨氣啊。
他吸取了教訓,沒有在家久留,拿到母親塞的100元錢後,馬上就離開了家。
向南不行,徐洪慈就向北。一個月後,他來到了中蒙邊境的二連浩特。本來這裏戒備森嚴,然而,當他走近邊防站的燈光時,亮著的燈光突然滅了。
徐洪慈沒有考慮這麽多,他貼著崗樓走,那裏正好是雷達的盲區。就這樣,徐洪慈居然偷越了國境,他在地上蹲了幾分鍾,麵向南方,向多災多難的祖國告別。
1972年9月10日夜裏,蓬頭垢麵的徐洪慈走進了蒙古邊防。
倘若再早一點到來,他一定會被遣送回國。可巧的是,蒙古剛剛頒布了新法:凡是越境的,未經審判,不能馬上送回。
審判開始時,蒙古官員對徐洪慈的遭遇深表同情。可又擔心徐洪慈是間諜,讓他提供證據。
徐洪慈說:你去看1957年8月2日的《人民日報》,上麵有關於我的對我批判的文章,我可以背一段給你聽。
就這樣,徐洪慈洗清了嫌疑。
法官卻又提出了新的要求:我們救了你,你應該告訴我們一些我們感興趣的事情。比如說,中國現在的經濟情況。你曾經長期在黨內工作,曾經在華東局工作,按你所說,一直和華東局的高層領導有接觸。你應該告訴我們你所知道的一切。還有,聽說監獄裏大量餓死人。你在監獄呆了這麽長時間,而且,三年自然災害,你也在監獄裏,你應該告訴我們監獄裏的真實情況。
徐洪慈對法官說:好比我們兩家是鄰居,我們家出了事情,我投奔你這家鄰居。你卻說,我是可以幫助你的,不過,必須把你父母的隱私告訴我,你說這樣的鄰居有道義嗎?
法官無話反駁,隻能收回了要求,判徐洪慈到宗哈拉的大森林服刑一年。那是一個夏天牛氓肆虐,冬天人會被凍掉腳趾的地方。
他在祖國被馴化,在蒙古卻慢慢地野化著,能打架解決的問題絕不會費口舌講道理。
刑滿釋放後,他到醫院去看眼睛。
在醫院她遇到了護士奧永,他隻有21歲。奧永被徐洪慈的才華和學識打動,兩人擦出了愛情的火花,並建立了家庭。
他們的家在蒙古腹地的後杭蓋省,不久就有了兩個孩子。
徐洪慈在這裏沒有用武之地,隻能幹些力氣活,給人家搬木頭、石頭養家。還順便把家務活和一日三餐全做了。
徐洪慈第一次領到工資後,就想方設法買到了一個半導體收音機。他開始一點點了解國內的情況。
1976年,文革結束了。
1979年,徐洪慈隱約覺得國內形勢將會大變。
1981年冬天,徐洪慈收到了母親的來信,信中說,上海第一醫學院為他的右派問題平反。
1982年春天,上海市公安局對徐洪慈的勞動教養問題平反。
然而,雲南卻不同意給他平反。
回國的強烈願望,在推著徐洪慈往前走。他決定給中央領導寫信,其中兩位是他曾在華東局工作過的老領導黃辛白和喬石。這時,黃辛白任教育部副部長,喬石任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部長、中共中央書記處候補書記。
當時,全國都在為右派平反,兩位領導自然是作出指示。然而,事情並不順利,雲南省法院和麗江法院表示:徐洪慈錯劃右派不是我們的事情,是上海方麵的事情,在我們這裏,徐洪慈犯下了不容原諒的錯誤,不能赦免的錯誤,就是越獄。
1969年的那次越獄對徐洪慈來說本就是一場生死逃亡,他再給當中央信中寫道:冤案在前,死亡逼迫在後。如果我不越獄、不自救,那麽今天的平反書,恐怕隻能對著徐洪慈的墓碑朗讀。
於是,中央明確表態,指示直接下發雲南。
1982年6月,被冤枉整整25年,四次越獄,亡命三萬裏,流落異國十餘載的徐洪慈終於得到了全麵平反。
這年10月,中國駐蒙古大使館致信徐洪慈告訴他可以回國。徐洪慈欣喜若狂。
蒙古國家安全局也找到了徐洪慈,希望他加入蒙古國籍。
徐洪慈在蒙古十年,天天擔心被引渡,他許多次希望加入蒙古國籍,卻都沒有被準許。這會兒自己可以回國了,蒙古人倒站出來了。
徐洪慈卻直接答:祖國的魅力就在於永遠令人難忘。
蒙古人卻直接來硬的:你沒有那麽容易拿到護照。
徐洪慈覺得又氣又好笑,難道要因為一個護照回不去家了?
這時候,奧永站出來了。她穿過排排蒙古衛兵,硬闖大使館,拿到了徐洪慈的護照。
1983年,流亡11年後,徐洪慈終於踏上了回國的征途。
在上海的弄堂裏他和母親相擁而泣。就如11年前一樣,母親抱著他說:你真是我的兒子。
弄堂裏的所有人都跟著流下了眼淚。
他回到曾經的學校,留校的同學一眼就認出他,你居然還活著?!
同學們決定開一個歡迎會。在歡迎會上,徐洪慈泣不成聲。著名病理學專家朱世能說:“當時你的成績比我都好,沒想到你吃了那麽多苦,相比之下,我們都還算是順利的。我們經常埋怨命運對我們不公,其實命運對你是最不公的。”
說到徐洪慈,大家都繞不開一個人,那就是戴安娜。
無論是在白茅嶺的監獄,還是在雲南的監獄;無論是越獄的時候,還是渡過金沙江的時候;無論是差點被急流吞沒,還是到蒙古的宗哈拉大森林,徐洪慈一直沒有忘記過戴安娜。
在一個姓沈的同學安排下,徐洪慈終於見到了他曾經魂牽夢縈的戀人戴安娜。這一刻,他心潮洶湧,所有的往事湧上心頭。門一開,安娜進來了。在場的一個是姓沈的同學,還有一個叫小熊的年輕醫生。
兩個人都非常尷尬,可見雙方在對方情感世界所占的地位,這是無法隱藏的,這一切都會自動出來說話,人的情感自動打開。
沈同學和熊醫生借口走了。
兩人坐下,長久無語。最後還是徐洪慈先開口說話:“你還好嗎?”
戴安娜也問他:“你還好嗎?你父母還好嗎?”
這種時候,兩個人的大腦都已經停頓。
兩人相見之後,戴安娜留下了三句話。
她對姓沈的同學說:“沒想到他的妻子比他小二十多歲,做他女兒還嫌小。”
第二句話:“他當時那個處境不能怪我,我也是走投無路。”
第三句話:“我們現在都要感謝鄧小平,不管是他還是我。”
這三句話給徐洪慈的印象很深,他說:“嚴格地說,前麵兩句話總要打點折扣。”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徐洪慈帶著妻子、兒子和剛出生的小女兒在上海安頓下來。
徐洪慈在上海石化總廠教育中心當了高級講師,奧永還是當護士,他們的生活恢複了平靜。
然而,對於徐洪慈來說,這一切在心理上並沒有過去,那個一心要置他於死地的監獄長李光榮,成為了他一生的夢靨。
1991年徐洪慈再次回到了雲南,他要見到李光榮!
他見到很多獄友。在獄友鄧巨卿的安排下,徐洪慈和李光榮碰麵了。
徐洪慈越獄以後,李光榮陷進了一個謎,他無論如何要猜透的一個謎,徐洪慈是如何越獄的?“如果是挖牆,我可以說服自己,他畢竟挖牆了嘛,他挖牆我沒辦法。如果是直升飛機把他帶走的,我沒辦法,是直升飛機把他帶走的。我現在一個理由都找不到,一個人就這麽蒸發了。”他甚至沒法向上級交代。
即使二十多年過去了,徐洪慈一聽到李光榮進來的聲音還是感到渾身血液凝固。
李光榮愣了一下,伸出手要與徐洪慈握手,徐洪慈看他一眼,沒有伸手。
鄧巨卿不能讓這個場麵再尷尬下去,就打破沉默道:“老李,關於徐洪慈逃走的細節,你不一直打聽嗎?現在當事人在這兒,你不問啊?”
剛才還顯得萎靡蒼老的李光榮眼睛立刻發亮,開口道:“我最想不通的就是,你沒有梯子,怎麽上牆的?”
徐洪慈說:“這是你判斷的致命處,致命點。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梯子?任何事情都可以分解的,梯子是可以分解的。”
李光榮很聰明,一聽,失聲大叫:“噢,原來你做了一架可以拆卸的梯子?!”
徐洪慈笑笑:“不錯,梯子原本是可以拆卸的,可以用繩索和木頭組合,越過高牆以後,再把梯子拆了。讓你們永遠不知道梯子是用什麽做的。”
李光榮瞪大了眼睛,做了個難以描繪的表情。
這一番話打開了他們的心結,二人終於把恩怨放在腦後,一起拍了張合影。
從雲南回來,徐洪慈徹底安心了,前塵往事皆已了結。
2008年4月14日,上海石化總廠給他頒發了老幹部離休證書。這之前,組織上已經恢複了徐洪慈的黨籍,從接到證書的那一刻起,徐洪慈算是正式離休幹部。
仿佛已經完成了來到這個世界的全部使命,就在拿到證書的第三天,徐洪慈因癌症引起的呼吸衰竭去世了。3個月後。組織上下發了《關於徐洪慈同誌享受局級待遇的批複》。
徐洪慈是這麽總結自己的:我在自己的專業上,在自己原先的人生抱負上,一無所成。我這一生,對那種殘酷環境、惡劣環境的反抗,這種個人的成功,人格上的成功,隻有這一點。隻這一點,我對得起自己。
按世俗的標準,徐洪慈沒有貢獻出什麽發明創造,沒有貢獻多少物質財富,他不是一個成功人士。但對他自己而言,保持了自己人格的完整,昭示了精神不屈不撓的倔強,維護了一個平凡生命的尊嚴,他的生命,在另外一個維度上企及了一種神聖莊嚴的意義。
有詞《梧桐影》讚歎:
醫學生,
流亡命。
逃遁但求清罪名,
無成一事彰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