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爾,東南歐第一大都會,地跨歐亞,扼控地中海與黑海,連接巴爾幹和西亞。一九三零年以前漫長的千年歲月裏,它的名字叫君士坦丁堡。
兩相對照,我更喜歡君士坦丁堡這個名字,響亮,霸氣!遙想公元三百二十四年,君士坦丁大帝,第一位信仰基督教的羅馬皇帝,率領羅馬軍團在內戰中縱橫捭闔,擊敗對手,收複失地,又開疆擴土,在交通便利且地勢易守難攻的伊斯坦布爾,(那時還叫拜占庭)營建新都。為了吸引居民,君士坦丁甚至實行了向居民免費發放食品的政策。短短幾十年時間,人口就達到了五十萬到一百萬之間,成為歐洲當時最大的城市。君士坦丁以自己的名字Constantine加上希臘語表示城市的polis作為拜占庭的新名字,即“君士坦丁堡”。
如果君士坦丁的皇位一脈相傳,也許這座城市會有著像歐洲許多城市一樣的靈魂和樣貌。隻是曆史沒有假設,一四五三年,信奉伊斯蘭教的奧斯曼帝國全麵占領了這座城市。兩種文化的碰撞,兩大宗教的爭戰,自然會塑造出一種與眾不同的城市氣質和個性,而正是這種獨特,吸引了全世界
遊人的目光。
聖索菲亞大教堂
四月下旬的一個午後,當土耳其航空的飛機降落在伊斯坦布爾的機場時,和朋友早就約好卻一再推遲的計劃也終於落實。朋友從美國來晚到,自己就在這座二零一八年啟用的新機場裏轉了一圈。
這算是多年來旅行中到過的最漂亮豪華的機場了。大廳高大寬敞,裝飾漂亮考究,看起來比杜拜機場還豪。隨便一個賣水果的小亭子,也如同展覽館。讓人覺得不花幾倍的錢買杯果汁,就對不起這個裝潢。整個建築的設計有匠心,有品味。燈光和自然光同時從發散性的網狀天花板射下,像滿月時的月光,明亮柔和,走到哪裏,都讓人愜意鬆弛。
作為城市或國家的門戶,硬件這般厲害,軟件上卻並不全盡人意。進海關時,穿著製服的中年女性板著張臉,如同外麵陰沉沉的天氣,跟她打招呼都懶得看我一眼。兩個小時後,好友維拉和謝爾頓到達,問他們進海關的感覺,回答和我的感受一樣:海關人員愛答不理,像是見了不受歡迎的窮親戚。想起來之前看到網友進海關時遭受冷遇的吐槽,這裏公務員有著東方官僚的傲慢作派是做實了。對比去年進肯尼亞簡陋的機場,海關那個黑人小姑娘的燦爛一笑,尤覺珍貴。
機場
機場的水果店
機場離老城區四十公裏,和朋友匯合後,我們坐地鐵,換網約車,折騰到旅館時已到晚飯時間。
三人出了門一拐彎,就來到了小飯館林立的一條忙街,門口都站著一個男士招攬食客。讓我想起了當年青島匯泉海鮮一條街的熱鬧非凡。隻不過這裏的男士比彼時的青島大曼兒有韌性多了,很難找借口搪塞過去。後來的兩天,我們快走到旅館時都有了心理障礙,隻得繞道而行。
那第一個晚上,我們仨懵懵懂懂的被拉進一家坐下,完全搞不懂菜譜,就隻點了一個披薩和一盤雜魚。魚的拚盤很大,說不上鮮美,但份量是足夠。謝爾頓結賬回來告訴我倆,單單這盤魚就是四千多裏拉,合美元一百二十刀。三人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服務員看我們點的不多也沒和我們囉嗦呢。
進入伊斯坦布爾之前,在網上簽證,沒注意網址與官方網站的細微不同,本來七十刀的簽證費花了三倍多才搞定,大門還沒邁出就踩進了坑裏。相比之下,這頓飯隻能算是在老友笑談中的一點佐料。這些年來,防止踩坑的技術一點沒長進,但不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情緒的阿Q心態總算練出來了。
旅館旁邊的清真寺
住在老城區,幾乎重要的景點都是步行的距離。第二天清早天剛放亮,便一個人拎著相機出了門,拐了兩個彎便到了蘇丹艾哈邁德廣場(Sultanahmet Square ),這裏也叫君士坦丁堡競技場。
這個廣場是名副其實的曆史悠久,遊客駐足的地方是三處紀念碑:圖特摩斯三世方尖碑是從埃及順來的,另一塊方尖碑是本地拚接,叫迪奧多西尖碑。還有一塊青銅製的蛇柱,原來上邊的三個蛇頭在大英博物館。
廣場上一個十邊形的噴泉亭子,這是為了紀念德皇一九八九年訪問君士坦丁堡,德國在一九零零年送給當時的奧斯曼帝國的禮物,亭子裏鑲有金頂。
這件禮物沒給土耳其帶來好運。一戰時,奧斯曼帝國和德國鬼混到了一起成為同盟國。仗打敗了,本來就不富強的奧斯曼帝國割地又賠款,吃了大虧。後來被稱作土耳其國父的凱末爾領導著打退了希臘,亞米尼亞和英國的入侵,以土耳其共和國取代了奧斯曼帝國,以洛桑條約取代了喪權辱國的色弗爾條約,才免於了亡國的命運。
現在經常能在土耳其的城市中,看到懸掛著的凱末爾大幅畫像,看得出土耳其人很崇拜他。
來自德國的禮物
廣場中間便是著名的藍色清真寺。它的大名叫作蘇丹艾哈邁德清真寺,和外麵的廣場同名。由艾哈邁德一世(奧斯曼帝國第十四位蘇丹)始建於1616年。它所處的地點,就是原來拜占庭帝國皇宮的舊址。
穆斯林清真寺一般都是一個或者兩個宣禮塔,供毛拉在上麵呼喚信徒按時做禱告。寺院規模越大,級別越高,宣禮塔也越多,但最多是四個。這座清真寺居然有六座宣禮塔,差一點就和七塔的麥加最神聖的大清真寺平起平坐了。
六個宣禮塔,加上索菲亞大教堂的四個,還有旁邊一個小清真寺的兩個,要是一起呼叫起來,估計那個長長的拖腔得把這一片的房屋震的顫抖。我們的住處離的不遠,倒是沒聽見太大的動靜,許是賓館的窗戶做了隔音處理。
藍色清真寺的名字來源於它的內部,兩萬塊產自伊斯坦布爾附近Iznik城的瓷磚作裝飾,全部是藍色為底,手繪的各種鬱金香花苞圖案,內牆和一個個拱形連接的天花板,到處能看到朦朧的藍色。
供祈禱的人洗腳淨身的地方
進藍色清真寺參觀免費,裏邊工作人員不少,對著裝要求很嚴。維拉穿著一條到膝蓋的中裙,被告知不合格,遞給她一條麻袋片式的桶裙套上。我的頭巾剛下滑了三分之一,馬上就有人提醒讓我整理。遊客的密度那麽高,感覺工作人員個個是鷹眼,視力起碼都是二點零以上。
維拉和我不合格的著裝
全城最宏偉的建築是聖索菲亞大教堂(Hagia Sphia),就在藍色清真寺的旁邊,但比後者的曆史早了整整一千多年。
公元532年,拜占庭的皇帝查士丁尼一世公元下令建造這座教堂,曆時五年,在以後長達一千年的時間內,聖索非亞大教堂是全世界最大的教堂,它的大拱頂,是世界曆史上一個建築學奇跡,整個中世紀的千年曆史中,無人能夠模仿。直到十五世紀文藝複興時期,佛羅倫薩聖母百花大教堂問世,古羅馬超級拱頂技術才得以恢複。
君士坦丁堡時代一千年,聖索非亞教堂是君士坦丁堡牧首的聖座,從國王到平民的精神殿堂。
索菲亞大教堂的進門處,門楣上方有一幅馬賽克畫。中間是聖母抱著基督,兩邊是東羅馬曆史上兩位最強大的君主:君士坦丁大帝向聖母子奉獻君士坦丁堡城市的模型,查士丁尼大帝奉上的則是索非亞大教堂的模型。
帶領我們參觀的導遊告訴我們這幅畫的重要性:奧斯曼土耳其人征服君士坦丁堡後,蘇丹默罕默德二世下令將大教堂改為清真寺,不僅在建築上做了改動,還把很多畫像毀壞或塗抹。到一九三四年凱爾末當政把它改為博物館後,這樣的幾幅畫像才得以見天日,讓我們了解到最初的索菲亞大教堂的模樣。
導遊的另一個說法是,遮蓋住畫像,而不是從牆上徹底鏟掉,顯示了伊斯蘭教對其他宗教的包容性,不知道這是否僅是他的一家之言。
有意思的是二零二零年,土耳其現任總統艾爾多安又廢止了凱爾末的政令,把博物館再改回清真寺。這讓西方世界一片哀鳴,說是一紙政令讓土耳其倒退了千年。艾爾多安嘴上強硬回懟這是幹涉土耳其內政,但實際上也沒取消博物館的功能。這座偉大的建築每年吸引了無數遊客,艾爾多安顯然也承擔不起搞砸旅遊業的風險。
聖索非亞大教堂的南邊,就是地下水宮(Basilica Cistern )。
據史書記載,拜占庭查士丁尼於在他公元527-565年統治時期,用了七千奴隸建成此地下儲水宮,作為當時君士旦丁堡市民日常飲用水的來源之一。後來的漫長歲月中,經過了三次大的整修,現在也成了收費的景點。
古老的地下水宮殿由336條各式的羅馬石柱支撐,據說這些石柱都是從羅馬式舊建築收集而來。比較知名的是希臘神話裏妖女美杜莎倒置的頭像,一個橫著,一個豎著。倒置的原因,根據傳說是避免把她看到的人變成石頭,拿普通人的眼光看,也就是符合力學的支撐原理罷了。
燈光一打,裝神弄鬼。
蘇丹艾哈邁德廣場周邊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景點—托普卡珀皇宮(Topkapi palace )是默罕默德二世(奧斯曼帝國的第七位蘇丹)在一四五九時下令修建的。我們去時正修繕關門,當時還覺得不看也罷,東西方的皇宮已經看過不少,穆斯林的皇宮在西班牙也看過。現在想想,還是有點遺憾,東西交匯的皇室,應該有所不同。
老皇宮大門
住老城區,步行能夠到達的還有大巴紮,和香料巴紮。“巴紮”一詞來自波斯語,是伊斯蘭國家對有頂棚的集市或市場大廳的稱呼。這兩個巴紮也是默罕默德二世在一四五五年下令修建的,主要是賣首飾,地毯,香料等等。形式上看起來跟墨爾本的維多利亞市場相似,但顯然曆史更久,規模也更大。
在這個市場逛逛,影響較深刻的是普通民眾攤販的審美水平,不論經營的是什麽貨物,攤點上擺的如同藝術品一樣,環境也非常幹淨,看起來賞心悅目。
加拉塔又名耶穌塔,使整個老城的製高點,從海上,橋上都能一眼看到它的尖頂。
我們沒去登塔頂,在周邊轉了轉,在陡峭的上坡下沿的馬路,和爬山鍛煉差不多。這種起伏的地勢,一步一景,富有變化,是這座城市的天然地理優勢。
一八五零年,銀行家卡莫多家族修建的這座大台階,充分證明了這一帶陡峭的地勢。
彩色街區,石子路也是修在山坡上。
雨傘街
希臘教堂也是在山坡上端。這一帶是希臘街區,如果有充足的時間在此走走,一定能看到希臘和土耳其自古到今恩恩怨怨留下的印記。
希臘正教會學校
來伊斯坦布爾,不能錯過的是博斯普魯斯海峽的遊輪。幾個小時的時間,跨海看歐亞兩大洲風景,全世界的城市,這裏是獨一份。
博斯普魯斯海峽全長僅30.4公裏,最深處為120米,最淺處隻有27.5米;最寬處為3.6 公裏,最窄處僅708米,北連黑海,南通馬爾馬拉海和地中海,把古城分隔成亞洲和歐洲兩部分。
有著一個美麗的傳說。當年宙斯為了保護自己的情人伊娥,用魔法把她變成一頭雪白的小母牛。化身為牛的伊娥離開希臘,漂泊過程中渡過了這窄窄的水域。而博斯普魯斯在希臘語中正是“牛渡”的意思,海峽因之而得名。這倒是和牛津大學校名的來曆相似。
觀光遊輪行駛緩慢,岸邊古老的曆史建築一一展現。
多爾馬巴切皇宮,(Dolmabahçe Sarayi)也叫新皇宮,建於一八五六年。
貝勒貝伊夏宮 (Beylerbey Palace )在亞洲一邊
奧塔可依清真寺(Ortakoy)建於1854年, 風平時有倒影。
博斯普魯斯海峽大橋,連接歐亞兩大洲
如梅利堡壘Rumeli Fortress
這座堡壘建於一四五二年。那時,年輕的默罕默德二世率領奧斯曼土耳其帝國西進,已經征服了拜占庭帝國幾乎全部國土,可卻在君士坦丁堡遇到了頑強的抵抗。幾次進攻都沒能攻下。當時君士坦丁堡已是一座孤城,海路是唯一的補給途徑。默罕默德二世把如梅利堡壘建好後,和隔岸亞洲一側安斯托利亞堡壘夾海對峙,徹底封鎖了君士坦丁堡的海上補給線。
一四五三年,經過五十三天的圍城戰,君士坦丁堡最終陷落。末代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率領軍民繼續抵抗,力戰殉國。
奧斯曼帝國全麵占領後,保留了君士但丁堡的名稱,去掉了很多基督教的痕跡,把它作為新都。這樣,作為曆屆帝國的首都,從古羅馬帝國到拜占庭東羅馬帝國,拉丁帝國(十字軍東征後占領了半個世紀)再到奧斯曼帝國,君士坦丁堡見證了這幾大帝國的盛衰興亡。二零零六年獲得諾貝爾獎的土耳其作家帕慕克(Ferit Orhan Pamuk) 用詩人的筆觸形容這座城市“充滿了帝國斜陽的憂傷”。
盡管土耳其政府當年強令各國承認伊斯坦布爾的名稱,但直到如今,人們仍然把整個大伊斯坦布爾中金角灣和馬爾馬拉海之間的地區稱之為君士坦丁堡。因為,這塊海岬才是伊斯坦布爾真正的強硬內核。
君士坦丁堡地圖(橘色部分)
少女塔,距離亞洲一側海岸僅200米,在博斯普魯斯海峽的南口。拜占庭帝國皇帝阿曆克塞一世始建於西元1110年,此前用鐵鏈封鎖海峽,此後用作燈塔。遊船到這裏就接近尾聲,從遊船下來,唐代詩人杜牧的詩句在我的耳邊響起:“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