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譚作人，餘秋雨，艾未未，何艾芩（詩歌）

《女孩，譚作人，餘秋雨，艾未未，何艾芩》

作者：馬青

“你們班上，有幾位同學遇難？”
“記不得了。”

“你們學校，有多少同學遇難？”
“記不得了。”

眼下，女孩兒十七歲
長腿
細腰
皮膚白淨細膩
凹凸有致
亭亭玉立
剛剛洗過的長發飄在肩上
一種叫女人味的東西在她每一個毛孔裏唱歌

女孩兒的爸爸媽媽爺爺婆婆，微笑著，坐在
同樣也在微笑的女孩兒周圍
對於上述問題，女孩兒的媽媽也說記不得了
女孩兒的爸爸沉默寡言

女孩兒的婆婆信佛
幾個金戒指把她略顯臃腫的身體裝扮得金光閃閃
每天，女孩兒的婆婆都要去附近的廟子，去收功德箱裏的香火錢
女孩兒的婆婆笑容滿麵地說：“這孩子，菩薩保佑！”

此時
2016年3月
成都公民圈幾位朋友去看望女孩兒

可以想象
女孩兒和她的家人被當地政府打過招呼
對前去探訪的人，閉緊嘴巴
因為，關心5.12汶川大地震的人，一準不是隻過自己日子的吃瓜群眾
一定是持不同政見者

八年前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
離上課時間還差兩分鍾
老師在辦公室
大部分同學剛從午睡中醒來

三層教學樓，仿佛菜板上的豆腐
先是向上跳
接著，左右搖擺撕扯
最後，大樓兩邊向中間坍塌下去
14時28分至14時30分之間，綿竹富新二小教學樓粉碎性垮塌
近兩百名孩子埋在碎石瓦礫之中
埋在豆腐渣工程下麵
綿竹市教育局報道，127名少男少女遇難，兩名教師重傷

此時，教學樓周圍
所有民居和政府機關完好無損

那天
上小學三年級的女孩兒走到校門口時
一隻蝴蝶飛來
女孩兒被蝴蝶的花翅膀牽走
從奈何橋邊

地震後
五十八名死難小學生的家庭委托律師，起訴富新二小
綿竹市教育局
富新鎮政府
以及，建築承包商江緒銀
索賠金額768萬
   
家長們認為，富新二小建築沒有達到抗震標準
既然，每個學生入學前，都由校方簽署了承諾書，承諾
保障孩子在校內的安全
作為倒塌教學樓產權人的綿竹縣教育局，以及，富新鎮政府，都
參與了房屋驗收
教學樓倒塌後，學校沒有組織現場指揮，沒有任何教師或者學校管理人員
參與援救
因此，校方、綿竹縣教育局和富新鎮政府都應承擔法律責任
此外，家長們同時提出，追究相關責任人刑事責任的要求

5月25日，富新二小死難者家屬手捧孩子遺像
試圖沿公路向德陽市區進發
要求政府追查教學樓倒塌的真實原因
綿竹市委書記蔣國華當場下跪，阻止他們前往
並承諾，政府將盡快調查

6月7日
餘秋雨發表網文《含淚勸告請願災民》
勸告那些地震遇難學生家長
不要捧著孩子們的遺像，向當地政府
申訴倒塌校舍質量問題
以免為海外反華勢力，提供
進一步反華的口實

天搖地動
呼天搶地
尖叫
撕心裂肺地痛哭
女孩走過2008年5月12日，又完全忘記2008年5月12日

每天，女孩都要經過頂新集團出資修建的地震捐款紀念碑
紀念碑上，沒有遇難同學的名字，隻有頂新集團高舉的自己

女孩不會忘記她的母校——
被5.12汶川大地震撕成碎片的綿竹富新二小
她隻是暫時忘記
因為被洗腦
聽黨的話
拿了封口費
和她的認為“沉默是金”、“難得糊塗”、“平安是福”、“有國才有家”、
“不給黨和政府添亂”、“底下和尚念歪了經”、“天下烏鴉一般黑”的
媽媽爸爸婆婆爺爺一起

2010年2月9日
調查5.12死難學生名錄、就彭州石化項目發起“和平保城”運動的
四川維權人士譚作人被判刑五年
剝奪政治權利三年
罪名，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

2010年8月
應譚作人案代理律師浦誌強的邀請
詩人艾青之子，行為藝術家艾未未，來到成都，為譚作人
作證

到成都後
艾未未和作家冉雲飛等成都朋友去人民公園旁邊的“老媽蹄花”同城飯醉
酒肉穿腸過時
一輛白色轎車在不遠處死盯他們

艾未未上前追問對方身份
並說，立馬報警
便衣語無倫次地開車溜走

此時
大排檔邊上
一名吹笛的流浪藝人，吹起《滄海一聲笑》——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
天知曉
江山笑
煙雨遙
淘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嬌”

8月12日淩晨3點17分15秒
成都“安逸158”酒店
艾未未的房間
一陣急促而凶猛的敲門聲後，門上遍布警棍捶打的傷口之後
警察破門而入

此時
艾未未還未完全清醒
他睡眼惺忪地對湧入房間的警察說：“你們執法，要先亮證”
對方，一拳打向他

此後
艾未未一行十幾人，被成都警方扣押在安逸酒店
艾未未助理劉燕萍等四人被帶到成都市公安局金牛分局西安路派出所
在沒有辦理任何法律手續的情況下，劉燕萍失去自由46個小時

2011年4月3日
老是對中共比中指姆的艾未未從北京機場前往香港時，被警方帶走
之後，被拘留81天
護照被沒收
艾未未並未擔任法人代表的發課公司被罰款1500萬人民幣
八十一天後，艾未未未被起訴而釋放
艾未未的護照被扣押4年，直到2015年7月22日

刑滿釋放後，譚作人隨時被“喝茶”
某個國寶，成為譚作人
無法擺脫的尾巴
即使，他和他夫人一起去雲南度假

2016年5月22日
我在《北京之春》發表《5.12祭》
2016年5月27日，我轉發“八酒六四”酒廣告後，被抓進成都市看守所
罪名，涉嫌尋釁滋事
在成看0907監室
一個叫何艾芩的成都訪民和我相遇

2010年4月18日
成都，青羊區，文家鄉，紅碾村
文家原派出所所長張某毆打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訪民
何艾芩上前阻擋
張某指揮七個警察暴打何艾芩
何艾芩被打得吐血三個月，尿失禁
從此後，何艾芩先後十七次到北京上訪，告當地政府土地侵權
人身傷害
非法拘禁
2016年5月5日，被當地政府反複截訪的“刁民”何艾芩
被文家鄉董家壩社區幹部誘騙到社區
9名文家鄉派出所民警在社區等魚上鉤
2016年5月7日，何艾芩被抓進看守所
罪名，涉嫌尋釁滋事
全天二十四小時戴30公斤和50公斤腳鐐手銬，整整30天
其中兩天，雙手反銬背後，無法吃飯，由其他“犯罪嫌疑人”
灌食，睡覺困難
2016年12月8日，何艾芩被撤案釋放

女孩，政治覺悟高
遠離負麵信息
陽光
心態好
適應社會
不造謠不信謠不傳謠
不參與群體事件
維護當地政府形象
甘願被代表
擁護“四項基本原則”
感謝政府感謝黨
不追問變身天災的人禍從何而來
不抗議建築商偷工減料和政府不作為
不聲討一黨專政下的新聞封鎖、官官相護、草菅人命
配合高壓維穩
簽下麵包契約
和她的信奉現實主義、利己主義、消費主義、愛國主義的媽媽爸爸
婆婆爺爺那樣
和她的僥幸存活下來的同學們、老師們那樣
和參加過救援的記者、醫生、消防官兵、武警官兵、解放軍指戰員那樣
和知道施工內幕的設計人員、工人、包工頭那樣
和知道土改內幕、反右內幕、曆次侵略戰爭內幕、三年大饑荒內幕、文革內幕、上山下鄉內幕、天安門大屠殺內幕，而閉嘴不說的順民那樣

女孩今年高考
從小盆栽植物走向大盆栽植物
從高考集中營走進人間豬圈
從女孩走向女人，走向以好大學、好工作光宗耀祖的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在做發財夢、移民夢、中國夢中，走向病不起、住不起、學不起、養不起、生不起、死不起的卡奴、房奴、車奴、月光族、啃老族、窮遊族
走向隻能閉嘴吃飯、扮萌，喊“共產黨萬歲”，為火箭
或衛星發射成功叫好的賤民、跪民
走向不孕不育，或者，流產、引產、子宮全切
仿佛一條魚，從小瓶子，掙紮進
稍微寬鬆一點的空間
猶如一條魚，感謝瓶子帶來的安全感和歸屬感
恐懼江河湖海裏的自由行走

某天
女孩，或者，其他知道真相的老師、同學、遇難者家屬、新聞工作者、
醫生、村幹部、地產開發商、建築商、技術人員、施工人員、會計、
地方官員、參與搶救的官兵
誰會在良知折磨下，說出“全世界最美麗的臉”——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豆腐渣工程真相？
誰會，自甘寂寞
遠離沉默的大多數
走出中共幫凶隊列
變身“推牆族”和“沉船族”
以說中共“壞話”來救贖自己

2017年6月15 第一稿
2017年7月10日第二稿
2017年7月14日第三稿

2018年5月，首發《北京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