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故事的那個晚上（詩歌）

《聽故事的那個晚上》

作者：馬青

聽故事的那個晚上，我
昏昏欲睡
直到，那頂帽子扭著貓步
走來
 
你來回撫摸著帽沿，把它扣我頭上，說：“親愛的
來，睡我懷裏，把你的夢想
告訴這頂帽子
你所有的心願
所有想說又不敢說的事情。”
 
那天晚上，你把我
抱上麥浪
 
一人高的麥浪
無邊無際的綠
無邊無際的起伏
我們輕巧地在上麵跳舞
像跳房子一樣
 
我在愛的懷抱中旋轉
眩暈
我在甜言蜜語中白癡
眼裏隻有你的那個我
把我推開的那個我
不準我質疑你的那個我
聽你想你圍繞你緊跟你
 
藍色蚊帳裏，你不斷絮叨你的偶像“偉大領袖毛主席”的
豐功偉績，同時，你隨你的陽物
起伏進出於我
 血紅的，塑料的，在我之中，在我之上，和我
冷眼相望的
蚊帳後麵，紅袖章、紅五星、警犬從左邊走向右邊，再從
右邊走向左邊
 
你手戴黑手套，四處張望
顯然，你想以誇張變形宣示你
正刺穿我的強悍
 
我對我說，隻有你
唯有你
隻要你
你的心跳
你的舞步
你的懷抱
你的耳語
 
而你，變身無數個你
一個你喂我吃飯
一個你問我餓不餓
一個你給我戴戒指
一個你趴我頸項上喝血 
一個你砍我的膝蓋
一個你挖我的心
一個你鞭打我
一個你劃開我的子宮，扯出我的骨血——我
懷胎六甲的寶貝
一個你給我貼創口貼
一個你洗你身上的血跡
一個你點燃我的《聖經》
一個你踩爛我的十字架
一個你推倒我的書櫃，撕碎我的書和我的日記
一個你搬空我的家
一個你強拆我的房子
一個你綁走我的兒子
一個你從我錢包裏麵一張一張地拿出紙幣，再
放回去幾個硬幣
一個你用膠帶封我的嘴巴和耳朵
一個你用紅布蒙我的眼睛
一個你給我唱催眠曲
一個你在自慰中、在一聲更比一聲響亮的
“啊啊啊啊啊”中，顏射我
一個你在變臉中，飆花腔男高音
一個你插我眼眶和耳朵
 
失血、幹枯、萎縮、發黑、痙攣中的我
躺血水中流淚的我
萬劍鑽心的我
死之中的我
不斷高潮、高喊，不斷扭曲變形
狂笑的你
 
遠處，飄來一汪湖麵
湖心，漂浮一段視頻
我出現在畫麵中，戴著你撫摸過的那頂帽子
你緊跟著出場，手捧玫瑰
你說：“好想你
親一口
上床去
閉嘴！”
身穿軍裝的你，越來越高，越來越高，直到，
高成巨人
你一邊哼《陪你一起看草原》，一邊越來越快
越來越凶猛地幹我
你不僅越來越快，越來越凶猛地幹我
你還手持衝鋒槍，扣動扳機，對準我的太陽穴，問我愛你不愛你
問我喜歡不喜歡你幹
問我舒服不舒服
問我幸福不幸福
問我餓不餓
問我你威武不威武
問我是否是我選擇了你
問我是否發誓今生今世隻跟你
問我是否是你拯救了我
問我你是否是我的保護神
問我還說不說你壞話
問我你是不是比我生命更重要
 
我轉頭望向一步之遙的那扇門
如果那也算門，如果隻剩門框的門也算門
我的眼睛變大變亮，角膜和鞏膜上，閃過一朵雲
一彎彩虹
一隻飛鳥的翅膀
一隻在天鵝絨的海底散步的海星
一頭奔跑跳躍的豹子
鳥鳴、海水、曠野、以及風的味道，流出我的眼睛
你說：“不乖，又想外麵了。門外有鬼火、妖怪，還有狼。”

轉眼間，你從身後變出一個水晶球
你吹了聲口哨，水晶球麵變成3D電影
嗬嗬，全是我向往的東西，全是我向往的家的氣味
今生的氣味
活著的氣味
愛的氣味
未來的氣味
麥田、大房子、羊毛地毯、草原、房車、旅行箱、信用卡、豪華遊輪、可以看見星星的
室內遊泳池、紅酒、白瓷盤上的龍蝦、青玉、字畫、紫砂壺、左手持劍右手拿金磚的
純金坐佛、單反相機、無數鞋子和包包、纖薄的觸摸屏手機和一件婚紗，閃爍旋轉在你的手心
你說：“想要不想要這些東西？想要，是吧？隻要你聽話，隻要你不亂
不出門
不打小算盤
不說痛
不說冷
隻要你笑，閉著眼睛睡覺
隻要你耐心等待
我會一樣一樣地讓你擁有它們
真的，絕不騙你！”
 
血水中的我看見視頻裏的我在你的衝鋒槍下，一邊閉眼親吻你撫弄你
碩大的陽具，一邊淚如雨下地吞咽你
不斷湧出的紅色精液
你說：“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風走過湖麵，視頻倒影
錯位
撕扯
你換裝清朝官服，頂戴花翎下的你
變身白骨
 
2015年1月 於中國/四川/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