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海子(詩歌)

《致海子》   

作者：馬青

看見貧窮
痛苦
血腥
屍首
死亡
但不說貧窮和痛苦的成因
死亡的前因後果
血腥源頭
對屍首來自何處和對準太陽穴的槍口閉口不談
看到未來，但未來隻是混沌的
遙遠的激情和亢奮

燃燒的
憂鬱症加躁狂症的
自己給自己戴上詩歌桂冠的“我”
與共產奴隸沒有聯係的“我”
站在戶籍製度、計劃生育製度、言論控製、新聞封鎖、政治運動、
無產階級專政之外的
與無處不在的政治迫害、文化滅絕、民族滅絕無關的“我”
飄蕩在半空的麥子
俯視大地的太陽的兒子

無視極權專製蘭花指扭下的八千萬顆頭顱
看不見，或者，假裝看不見無人監督、自定遊戲規則的持槍搶劫
高舉自己——詩神——“人類滅絕時重生的太陽”

“露水”
“暮色” 
“飲水食鹽的馬匹”
“村莊”
“孤獨”
“美麗蒼白的奶牛”
“美麗的月光”
你筆下的情緒
詩意
意象
夢幻

你說，“我們會把幸福當成祖傳的職業，放下下手中
痛苦的詩篇”
“順手摸到的東西越少越好”

公元1989年，8964北京天安門大屠殺之前
價格雙軌製和匯率雙軌製喂肥紅二代
物價飛漲，官民對立
清算太子黨的呼聲壯大成波瀾壯闊的遊行抗議示威
“要自由”、“反官倒”、“要民主”，跪求和中共對話的熱血青春
走向黨衛軍的槍口
而你，海子，你說，“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民生
民情
民意
民怨
在你的詩意之外
意識形態一元化和思想屠殺，在你背後
大饑荒時，你的故鄉安徽漫山遍野的白骨躲進你的視角盲區

你用你的詩意空靈想象，你的兒女情長，你
浪漫傷感美麗的詩行，催眠
中國人
讓那些在跛腳改革開放和“有計劃的商品經濟”中的失敗者
看淡
放下
自在
你用耐讀耐品的，唯美且朦朧的詩句，安撫
太子黨——製度性貪腐孵出的蛋——之外的自感卑賤
和羞恥的血液
你不說大道理，不提令人頭痛的主義
你把共產主義、社會主義、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簡單主義、犬儒主義、避世主義、爬行主義
揉搓成容易消化吸收的麵條

你的筆不唱高調，不像老一輩詩人郭沫若、郭小川、艾青那樣
叫喊直白的口號
你把愛國愛黨轉換成看得見
摸得著
聞得到的
既抽象又具象的畫麵

簡單的字
誰都看得懂的字
你用簡單的詞匯觸摸煙火味的幸福

喂馬，劈柴，周遊世界
與世無爭，陽光明媚
不抱怨
不質疑
不追問
簡單活
沒有焦慮緊張憤怒悲傷陰鬱沮喪痛苦嫉妒仇恨
一切負麵消極偏激的情緒，消失殆盡
沒有灰暗
陰暗
黑暗
鐵血

作為中共國二等賤民——隱身階層農民——的後代
北京城裏、高等大學教師隊伍裏，曾經懷揣農村戶口的“鄉下人”
數次戀愛，卻無法成家立業的失婚族
你不可能看不見剝奪農村、貼補城市的“城鄉二元結構”
和工業品價格與農產品價格之間“剪刀差”
不可能聽不見農民走進現代化都市時的驚訝
尷尬
自慚形穢
和手腳無措

沒有退休金和養老金
缺少城市公共福利和城市公共設施
不見體育場館
美術館
博物館
沒有大專院校的農村
獻祭公有製、計劃經濟、重工業化的農村
文化、教育、醫療人員、醫療設施拋棄的農村
你全然漠視

你筆下的農村安靜
單純
沉睡
五穀豐盛
充滿土地和糧食的味道
桃花源的芬芳
你筆下的農民，“在傘中躲開一切，拒絕淚水和回憶”
你吞下心酸
屈辱
和憤怒
你把黨刻在你額頭上的紅字——“農民”——變走
被奴役、被邊緣化、被城裏人譏笑嘲諷的你，給自己穿上
溫暖明亮
假裝和城裏人一樣
盡管，你擁有北京大學的畢業證，並且，在北京政法大學教書
但農民出身一刻不停地羞辱你
抑鬱你
而你，用你的詩歌做假證，你比城裏人還陽光幸福

作為外地人
走在異地的孤冷
站在當地人圈子外，遠觀笑語歡聲的失落和焦灼
在你詩裏，隻有一絲若有若無影子
你說你“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作為大學老師
你看不見黨管教育
你與精英教育、應試教育、大學行政化和機關化、高校招生腐敗
和科研腐敗、高考集中營、高考煉獄
完全無關

你不是看不見
你是不說

作為知識分子
你放棄責任和擔當
以詩歌自宮
以優美的回腸蕩氣的詩句和撒旦同流合汙
你說，“放棄沉思和智慧，
如果不能帶來麥粒”
你用你的詩意為“一切向錢看”站台
你把民選政府和一黨專政，倒進一口染缸亂攪
你說，“全世界的兄弟們
要在麥地裏擁抱
東方南方北方和西方”

你看不見被“大興水利”屠宰的農村
在計劃生育國策下悲鳴的家鄉
為了貫徹執行“一胎化”政策，“上房揭瓦、趕豬牽牛”的農村，在你眼裏，變形為“人丁興旺”
你隻關心家人和自己的胃
隻和愛自己的家人通信

你寫詩的八十年代
“八十年代思潮”風起雲湧
當時
西方啟蒙思想、人性、個性、人道主義、自由主義盛開   
理想綻放，激情狂奔
同時，城市和農村在“改革開放”的指揮棒下
鬆綁
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和官財主義齊頭並進
擁有財富成為成功的唯一標誌
人民幣可以買來尊嚴
愛情
和家的溫暖
沒有金錢背書的基因，是可恥的
不值得遺傳下去的基因
沒有財富加持的荷爾蒙，失去做愛的權利
知識成為賺錢的工具
靈魂讓位給物質
找長期飯票的女人不和“窮鬼”結婚
出手闊綽成為新時代的榮耀
時代把教師放在賣茶葉蛋的老婦旁邊，羞辱撈不到錢的書生
你除了詩人、教書匠這兩重身份，你醒目的身份是窮人
你實在無法徹底變走你的失敗感
你的悲痛觸目驚心
但你曉得哪些話可說，哪些話不可說，哪些話說了也白說
你把你的真實內心包裹起來，把“陰暗麵”
“偏激”
“極端”
掩藏起來
你把你對這個社會的敵意埋在戈壁灘下
所有負麵情緒，你一口吞下
你躲在詩人和人民教師的軀殼下痛苦
你唆使你的麵具表演平靜
優雅
風度
和詩意
你的大學同學叫你“海子海子海子”時，突然
改口大喊“孫子孫子孫子”
你不光不發火，還滿臉堆笑
你沒有衝冠一怒的資本
盡管，你以15歲之齡，成為安徽省安慶地區高考文科狀元，進入
北京大學法律係
盡管你天賦異稟，10歲便讀高中
大學期間，開始寫詩
但你卻無法擺脫你的出生地——安徽省懷寧縣高河鎮查灣村
你，查家四個兒子中間的大兒子
從小營養不良
瘦弱矮小
你一再被譏笑
因為你的農村戶口
你明顯有別於高大健壯的城市同學的身材
甚至，因為你的“長詩”

為了給家裏寄錢
給正在支撐三個弟弟讀書的六十多歲的父母減輕負擔
你節衣縮食，鹹菜下飯
你把真實的你，嚴嚴實實地包裝起來
那個被城裏人百般嘲笑的
窮酸窘迫的農二代
那個用詩歌填補內心怯弱和痛苦的本名叫查海生的海子
那個被胃病折磨得死去活來，卻沒錢住院看病
隻能靠氣功強身的海子

生養你的土地
同為農民的農民兄弟
農村失學兒童
誰扼殺了教育
哪個扼殺了自由意誌
獨立思考
你全不關心

麵對你眼中的“神聖的祖國”
你“停止仰望長空
放棄沉思和智慧”
你不過於追逐物質，你隻做“物質的短暫情人”
這樣的心願，讓你顯得既世俗又脫俗
你的詩意，使那些在進化論、無神論和叢林法則中
撕咬血拚的狼族
頓顯優雅而紳士

你不直接唱紅一黨專政和跛腳改革開放
以及，嚴控意識形態、放縱經濟的“左手持劍，右手經商”
你將權貴資本主義下的權利尋租變走
在你看來，出身沒有高貴卑賤之分
勤勞可以致富
人與人平等
致富與家庭背景無關，與太子黨、紅二代、官二代無關
在你眼裏，嘴巴隻用來吃飯，不可以用來聲討抗議
你說，“不能帶來麥粒的話，就閉嘴”
“雙手勞動，慰藉心靈”

在你的筆下，地球上最智慧的靈長類動物
會反思
會懺悔
會問無數個為什麽的人
可以抽掉思想，剝離靈魂
說話可有可無，思想可有可無，追問可有可無

你筆下的人正是黨塑造鍛打的人
那個，沒有個性
沒有自我
全社會整齊劃一的
可以隨時被各級組織拋棄換掉作廢的
冰涼的
螺絲釘

在你看來，生命權、健康權、遷徙權、醫療權、受教育的權利、
言論自由、新聞自由、組黨自由，這些都不重要
你眼中的幸福，是麥地和飽滿的麥粒
你不直接歌頌“人權等於溫飽權、生存權、發展權”、“國家主權、領土完整、國家形象高於人權”
你不直接為“去政治化”站台
你為中共的詭辯術包上詩的外衣
你用你綠野仙蹤般的夢境助推“社會和諧”
協助邪黨培養腦殘

你走向山海關
走向安寧
走向你夢想的永恒
躺在鐵軌上，你看見眾神把你抬進太陽

你在抑鬱中走向死亡
你在死亡秀中成聖
你的詩句被順民跪民反複吟誦

你的詩歌讓詩歌單純成輕音樂
雨後森林
田園牧歌
詩人遠離沉重
讀者遠離真相

詩歌遠離現實
躲避人群
高高在上
詩歌不再鋒利尖銳怒吼
詩歌傾聽時代脈搏的視覺神經萎縮幹枯

麵對狂飆猛進的城市化進程
看著銅礦吞噬故鄉和村落
你的哀歎和傷感委婉得像失戀後難以啟齒的少年
你將這片土地上的主人素描成“細小的青草”，無力的
三緘其口的
任人宰割的青草

詩歌，綿軟
輕靈
朦朧
不沾染政治
遠離現實生活
抒情與寫意的蟬鳴
你給詩歌的定義
過濾“負麵情緒”，絕不悲痛哀哭，你給詩歌的視野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成為經典詩句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進入中學課本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代表並影響整整一個時代

讀著你的詩——去痛片
麻醉劑
柔光鏡片
蒙眼布
造夢器
洗腦液
吸食你——催眠大師——製造的
精神鴉片
共產奴隸們心態好
享受生活
接收“正能量”
關注“光明麵”
過自己的日子
不抱怨
不抗議
不擁抱全球民主化浪潮和顏色革命
一心一意跟黨走
遠離維權人士、異議人士
不與“民逗”、“民菇”、“漢奸”、“美狗”為伍
視揭露真相為“裝逼”、“極端”、“以偏概全”
將追求自由民主公義等同於“反黨、反社會主義”
“抹黑”
“煽動‘顛覆國家政權’”

吸食你製造的精神鴉片
特權、特供、“三公消費”、貪汙腐敗
資源枯竭
環境汙染
毒食品
血拆
新疆、內蒙、西藏的血淚
泡沫經濟
“新三座大山”
國進民退
此起彼伏的群體事件
高壓維穩
沿路布防的民兵、武警、解放軍、治保隊員、公安警察、特勤、特警
上述種種，全成為“陰暗麵”，消失於良民視覺盲區

念著“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隻要“麵包契約”
不要做人的尊嚴
不要人權和選票的大國小民們
下崗
失業
失婚
失地
啃老
做卡奴房奴孩奴車奴

在大國崛起夢和民族複興夢中
黨奴們放下
輕鬆
習慣
淡定
在當官夢移民夢發財夢中
閉著眼睛，“打著醬油”
搶著紅包
下跪
被剝削
被奴役
被代表
等中共慢慢改

2015年6月4日 第一稿 於四川成都
2016年8月16日 第二稿 於四川成都
2024年5月27日 第三稿 於美國馬裏蘭
2024年8月21日 第四稿 於美國馬裏蘭
《北京之春》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