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親愛的（詩歌）

《給你，親愛的》

 

作者：馬青

 

 

親愛的

這個聖誕節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下個聖誕節

或者，無數個聖誕節以後

我們是否能夠在一起

也是一個未知數

 

現在

我的嘴唇還停留在另外一個男人的嘴唇上麵

我想把我的肉體拔出他的肉體

 

親愛的

你會不會怪我

我竟然在走向你的路上投入另外一個男人的懷抱

我的孤獨

我乳房的冷，陰道子宮的落寞

你在遙遠的我暫時還觸摸不到的遠方一定想象得到

 

親愛的

想起你在遠方等我

我應該高興

是吧

但為啥我現在淚流滿麵

有你

一定有這樣一個你

不管在好遠的前方

是吧

 

親愛的

現在

讓我來給你畫個像

你強壯

善良

有正義感

飽讀詩書

喜歡運動

愛聽交響樂

當然還喜歡詩

我會時不時地把我正在寫的詩念給你聽

你穿著我給你挑選的小麥黃的毛衣躺在我的腿上

你說，能不能這樣？

嗯，你沒說出口那會兒，我已經猜到你要說的那幾個字

 

最關鍵的是，因為價值觀相同，我們無話不談

走在秋葉上麵，漫步在時間之中

時間之上

陽光，細雨，或者風，參與我們的談話

關於二戰

國共內戰

共產主義

資本主義

後極權主義

冷戰

社會主義陣營

柏林牆

長城防火牆

顏色革命

我不會像眼下這樣隱藏我的觀點

你自然也不會

我們不必擔心黨衛軍的槍瞄準我們的後腦勺

也不會在菜市口的血和天安門廣場的坦克中間，來回思量我們

該說啥

該做啥

不該說啥，不該做啥

 

地方政府財政危機、經濟危機、金融危機、社會危機，齊頭並進

各大支柱產業倒斃

美國重返亞洲、重返TPP，美國航母駐紮南海東海

全球圍攻中共

國際資本撤資

民主國家中國進行經濟製裁，終止貿易來往

國際社會公布中共高官海外資產情況，對中共高官海外家屬進行監控

國際社會承認台灣國家地位

天安門城樓上的毛魔畫像消失

國歌重新作詞、譜曲

國旗重新設計

憲法修改

毛賊紀念堂、人民大會堂、中南海、八寶山革命公墓被鏟

多黨輪流執政

三權分立

司法獨立

新華社、中央電視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關門

新聞不再聯播

報禁黨禁解除

一黨專政和黨的一元化領導廢除

反對黨公開成立

《憲法法》和《私有財產保護法》頒布

人民幣自由兌換

黨報黨刊停止發行

全國直選總統

良心犯、政治犯、思想犯全部走出監獄大門

不準入境的流亡海外的異議人士回到魂牽夢繞的家鄉

國家檔案解禁

依附於各級政府機構吸血的各級黨組織解散

獨立工會、獨立農會、獨立文學社團、民間公益團體成立

城鄉二元結構、剪刀差消失，農民成為職業

西藏、內蒙古民族自決是否獨立

香港、澳門全民投票是否脫中

用於洗腦的宣傳欄、宣傳畫、口號、標語消失

長城防火牆垮塌

敏感詞消失

言論自由

集會出版罷工示威自由

宗教信仰自由，“三自教會“解散

軍隊、公安局、法院、檢察院、新聞媒體不再姓黨

禁書，被封殺的紀錄片、電影、電視劇，全部解禁

黨史、國史、軍史重寫

愛國主義教育、思想政治課停止

學校開設邏輯思維課程、批判性思維課程、公民權利課程

海峽兩岸《富春山居圖》合二為一

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國家恐怖主義、後極權主義、愛國主義、

曆次政治運動、無神論、辯證法、儒家文化、黃土文明、

毛時代、改革開放、中國模式、中國速度、定向反腐，被全麵反思

審判、法辦十年文革元凶、天安門大屠殺元凶、群體滅絕法輪功元凶

秘密警察、線人、網警、網評員、五毛、國安、國保曝光

小社會、大政府變成大社會、小政府

四川汶川5·12大地震死難者名單紅布

“中華民國紀念館”、“大躍進紀念館”、“文革紀念館”、“8964紀念館”、

“反右紀念館”、“法輪功紀念館”、“中共政治迫害紀念館”建立

所有以“中國人民”冠名的公司、銀行、醫院重新更名

意識形態多元化

社會保障、養老保障、社會福利全麵提高

全民免費醫療

全民中、小學免費入學

大學自主招生

信訪製度、戶籍製度、計劃生育製度、看守所製度、雙規製度、

人民代表大會製度取消

“高舉、緊跟、圍繞、核心、路線、方針、政策、指示、認真學習、深入領會、

堅決貫徹執行、偉大光榮正確”等詞匯不再頻繁出現於各種媒體

紅頭文件消失

奶粉不再海外代購

城鄉二元結構廢止

土地私有化

房價大幅下跌

曆次政治運動受害者獲得國家賠償

禁止入境的持不同政見者和海外民運人士回到魂牽夢繞的故國

鬧訪、纏訪、截訪、顛覆政權罪、煽動顛覆政權罪、惡意討薪、尋釁滋事罪、

擾亂公共秩序罪、非法出版罪、非法印刷罪、分裂國家罪等罪名消失

人權高於國家主權、國家安全、國家形象、國家利益、領土完整

我們從草民賤民，變成公民、選民

 

親愛的

從現在到你擁抱我的那天

還有好遠

我還要經過幾個男人的懷抱才能親吻到你赤裸的靈魂，和你的

前世今生

 

親愛的

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民間獨立異見詩人

你知不知道她在中國大陸四川成都，在一個男人的餘溫裏想你

 

親愛的

我該離開他

是吧

 

離開他

專心做我的事

埋頭寫我的詩

一心一意地甩我的飛刀

 

但是

親愛的

盡管他對我若即若離

盡管，我和他一整天說不了一句話

但是，我還是挪不動腿

我無法把我拉出他

我並不是完全的精神靈魂思想意誌

我還是肉體和荷爾蒙

盡管我正在經曆更年期，雌激素在迅速地

離我遠去

 

從今年十月到現在

我放縱我的欲望

我讓其中一個我，作為女人的我，作為肉身的我

狂奔

我幾十分鍾幾十分鍾地和他親吻

我竟然不去想等我去看的央視二套

央視三套

央視四套

央視七套

央視九套

和湖南衛視

我竟然離開一路陪伴我支持我的媒體合作夥伴

 

親愛的

我叫他麻叔

他喜歡打麻將喝啤酒

間雜，還喝白酒紅酒 

時常，他在酒席與酒席之間、酒吧與酒吧之間，轉台

我猜，他有酒精依賴

 

親愛的

我還叫他哈叔

和他在微信上對話的時候

他隨時都在笑

我實在是搞不懂他為啥如此開心

也許，他眼裏的中國一片光明

或者說，他選擇性地失明，對“新三座大山”視而不見

 

我完全沒有料到我會在走向你的路上奔向他

一個如此物質化的

經常爛醉如泥的

窮於社交應酬的

把心思放在投資生意炒股美食旅遊上麵的家夥

 

和他聊天，我盡量繞開民主憲政

普世價值

和人權這些東西

不，不僅僅是繞開

我閉口不談

我怕他說我偏激

負麵

極端

戴有色眼鏡看問題

我怕我逐漸喜歡上的他轉身離我而去

 

上次

另外一個男人

也是我的粉絲

我和他在成都聖天露茶樓前見麵

 

第一眼

我們就互相認同

對，認同

我是說，對身高體重外貌氣質的認同

 

初夏的傍晚

他穿一件略帶粉紅的短軸T恤

看著我吃完華興煎蛋麵

然後，我們去聖天露茶樓喝茶聊天

 

這一次我們聊各自的家庭

接近深夜十二點，我們離開茶樓

送我回家的路上，經過水果店，他堅持要給我買水果

我堅決不要

 

兩天以後

他又約我喝茶

這次，是在小天北巷露天茶座

我拿出筆記本，問他，可否記錄

他說可以

然後，我開始大放厥詞

關於對中共的批判

對現實社會的透視

對儒家文化的思考

 

這次喝茶之前

他特意在我家樓下水果店買了兩大包水果

一份給我

一份給我母親

當時，我母親因為肺炎住院輸液

 

這位仁兄供職於一家軍工研究院

1.75米的個頭

不胖不瘦

家教好

雖然，沒讀過大學

但是，言談儒雅

 

第三次和他見麵

是他陪我去建行開戶

我問他，8964時，在幹嘛

還問他對天安門大屠殺的看法

他說，這些事情，小老百姓管不著

我當時就怒了

我說，每個人都冷漠，每個人都說關我屁事

所以，現在才環境汙染

資源枯竭

霧霾連連

我連珠炮似地對他一陣猛轟的同時，我們經過一對情侶

那對情侶背後是玉林街道辦事處貼的宣傳畫

我拿起手機對著那對側身對著我的情侶和他們身後的宣傳畫拍照

當時，他一臉不悅

 

此時此刻

這個男人一定決心離開我了

我的“極端”、“偏激”、“愛管閑事”成為離心力，把他一掌推遠

 

好了

話說回來

繼續說哈叔

 

對了

他竟然還是中共黨員

雖然入黨目的不純，是為了公派出國火線入黨

公派出國的人必須是中共黨員，從他嘴裏，我首次聽聞

 

作為某進出口公司的中層幹部

官二代

改革開放既得利益者

體製內人

極端民族主義者

民粹主義者

愛國者

辯證唯物主義者

無神論者

斯德哥爾摩症患者

他看問題一分為二

心態好

愛看鳳凰衛視和CCTV-4的《海峽兩岸》

仇美恨日

冷不丁地，會冒出一句——

“打倒小日本！”

 

盡管，他對張瀾的“真正的民主政治”大加讚賞

但“妄議中央”是他的緊箍咒

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是他無法跨越的高壓線

必須黨性高於人性

 

他最大限度地忍讓著我

不過，最後，他還是忍不住了，他說，你能不能稍微降低一點尖銳度？

別老抱著你那些東西不放

把那些口號抽出來，其實，你的詩有市場

後來，他還說，你是不是有啥政治抱負？

 

他說起政治抱負的時候，我愣了一下

我聽見我對他撒謊

我中間的其中一個我說，我沒有政治抱負，我能有啥政治抱負？

 

親愛的

我想拉住正在離我遠去的他

我不想像上次那樣，因為價值觀和政見，讓我在走近一個男人的同時

又突然遠離他

我害怕在他麵前完全徹底地暴露我

雖然，我和他一起去參加了成都某個詩會

在那個詩會上，我以民間獨立異見詩人的麵目出現

 

當我自擬的自我介紹出現在主席台上的屏幕上時

我想，他的心裏，一定咯噔了一下

畢竟，他說過，黨費交到底

 

親愛的

說了半天，你還不知道

他的婚姻狀態

是吧

 

對

你猜到了

他是有婦之夫

他說，他和他夫人分居

因為女兒的婚禮沒有舉行

所以，不能離婚

 

親愛的

我不僅奔向一個男人

還奔向一個有婦之夫

這讓你萬般失望

是吧

 

其實

我和他有太多不一樣

他是暖男，成功人士、社會精英、體製受益者

我是失敗族、拖後腿族、月光族、啃老族

我致力於“推牆”和“沉船”

他時常抱著檸檬茶養生

我把我的絕大部分時間用來寫字

他的家寬敞、明亮、舒適

我的蝸居，老鼠在門框裏亂竄

一到睡眠時間，拿他的話說，他就會按時“養瞌睡”

我總是熬夜，十二點、一點、兩點

 

生活，對他來說，是享受

對我來說，是湊合

兒子不在家的時候，我總是一個包子、一盤餃子，一頓飯

 

親愛的

你知道我現在在做啥嗎

我在“反黨反社會主義”

“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後果，知道是啥嗎

“喝茶”

“社死”

被旅遊

被失蹤

被行政拘留

被刑事拘留

被判刑

 

親愛的

給我力量

讓我離開他 

 

我承認

一直以來，我都渴望撫摸

渴望一個手心說：“我來了！把你的頸窩

鎖骨

胸腰臀

尾椎

小腹

連同上麵的肌腱肌肉皮膚交給我

讓我一遍又一遍地親吻熨平你翻卷纏繞失眠的末梢神經

把你的淺灘深壑交給我，讓我開墾耕耘出你自己從未感知過

從未吸吮過的

澎湃茁壯的豐饒！”

 

我的手和異性的手有本質的不同

我無法在我自己的手下顫抖

我無法在一瞬間把我變成波浪起伏的綢緞

更無法把我撫摸成一條洶湧呼嘯的河流

 

我解決我荷爾蒙燒灼的過程快速粗暴簡單

我時不時地會在這個過程前後淚湧

 

那麽多人走過我

那麽多人離我而去

因為湖水中央是柄利劍

水草深處，是常人不敢親近的刀鋒

 

那麽多個夜

那麽多個沉重的堆滿問號的黑洞壓在我的胸口

 

我承認

我渴望有個肩膀有條挺直的脊梁站在我的身邊

和我一同擔當，共同麵對絞肉機

就像我身邊的無數對愛人同誌

 

那麽多個黃昏

一個又一個上弦月

下弦月

那麽多個月圓之夜

我多想和一雙覺醒過來的眼睛一起散步

共同走過越來越多的標語口號

把無數掃描熱血的電子眼拋在身後

關上門，談天說地，煮飯，對飲

用各自舌尖上的雲交換甜蜜的激情

麵對麵地碰撞思想，擁抱靈魂

浪漫而優雅地老去

 

閨蜜們討論晚上吃啥，哪個牌子的榨汁機更好用，栽種哪種綠植時

我走在通往中國人集體記憶的懸崖絕壁上

因為轉發一張寫有“八酒六四”的酒廣告圖片，我被刑拘

因為參加一次給八九學運學生領袖過生的同城飯醉，我被抓進派出所做筆錄

因為去貴陽拜見報道貴州畢節五個孩子悶死於垃圾桶的異見記者李元龍，我被

驅逐出貴州

因為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上發一個質問成都霧霾的帖子，我和我的兒子

被成都市國保約談

因為當QQ群主，發揭露真相的帖子，我的QQ號被永久封凍

因為發敏感文章，我被封微博、被封公眾號、被封博客、被封微信公眾號、被

踢出QQ群、被禁言

 

我的腳下和我的四周，全是堅冰

而我，從冰麵下的長笛，變身冰麵上的琴弦

為了破冰，為了融化似乎看不到盡頭的寒冬

 

這個過程很短，又很漫長

一眨眼，我已年過半百

一瞬間，寫中國人精神史詩，已經整整八年

不知不覺間，我已單身十年

 

八年來

那個叫菊家的成都淘寶賣家，從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變身

五星級金牌賣家

菊家起步那會兒，我剛剛開始在冰麵下吹響長笛

當時，我和菊家老板娘“流浪的菊”在網上聊過

我曾經設想，和她合作開店

她用八年的時間把一家網店開成功

我用八年的時間破冰，不斷撞擊麻木和冷漠

我用八年的時間，掙脫移民夢、一夜暴富夢、周遊世界夢

改做選票夢、公民夢

我用八年的時間，破繭成蝶

 

八年來

眾人加入消費大狂歡時

我的同學們、朋友們成為成功族時

我的母親說，雞蛋碰不過石頭時

我的姐姐說，過自己的日子時

我的兒子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時

我的同事叫我放下看淡自在時

我的朋友說，掌握尺度、看清紅線，做餡兒餅，不要耍飛刀時

我的圈友叫我降低尖銳度，在錢堆裏撈上一把時

我的同學買房、買車、投資、移民國外時

我的圈友買股票買比特幣做區塊鏈操作時

五毛、網警、自幹五們說我的詩是“垃圾詩”、“妓女詩”時

我奔波在路上，寫

宅在家，坐在我的破沙發上，寫

在孤獨中寫，在淚水中寫，在怒火燃燒中寫，在翻越長城防火牆時寫

從早晨，寫到傍晚，再寫到午夜

一邊看全球新聞，一邊和網友互動聊天，一邊寫

燒糊兩個水壺，一個奶鍋，五個鐵鍋

 

美容美發，我不再顧及

節假日，與我無關

家庭，離我很遠

甚至，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腳水，也離我很遠

老鼠，成群結隊地在我家門框裏打架

熬夜，一天又一天

 

我承認，我渴望家庭的溫暖

但我無法放下“反詩”，編織溫馨穩定

 

我承認，我冷，作為不合格的女兒

不合格的母親

作為解剖極權基因、關注弱勢群體和“陰暗麵”、穿刺泡沫經濟的

異見詩人

作為沉船派推牆族

作為奔向民主自由的公民，突破紅線的思想犯

但我不要繩索

即便，以愛的名義給我溫暖

 

堅冰正在融化

凍土正在撕裂

水珠正翻滾成錢塘江大潮

沉默的羔羊正在張嘴說話

來吧，和弦

在砸碎堅冰，推翻高牆的盤旋飛舞中，擁抱

親吻

 

我會一腳蹬開捆綁

就像當初，一腳蹬開在文學觀上和我分道揚鑣的師父

 

其實

我不過想要一個背

 

當然，我要的背，是我可以在上麵畫畫的背

是我可以在上麵起飛，托我入雲，和我一起俯瞰大地的背

是我可以在上麵跳舞的背

是可以和我的大腦皮層做愛的背

 

我可以把我腦袋裏麵的雜草放在上麵晾曬整理

我能在上麵種花種樹種雲彩

他種進我，我再種進他

綿延萬裏

 

必須在背上落筆

隻能在背上落筆

隻有在背上落筆

否則，詩無處出來，詩無處去

 

我要的背，神一定會給我

不然，詩會爛在我肚裏

 

裸身相見

徹底暴露自己

把擠滿靜脈、動脈、心肌的灰塵、汙泥抖落出來

咋就那麽難

 

在這個一夜情遍地、約炮遍地的時代

為啥不能隻要一個單純的背

為啥必須和字一起嫁人

為啥必須帶上我的腦袋

為啥必須帶上我的上半身

 

做這麽大的事

寫中國人精神史詩

如果沒人在我身邊幫我，我獨自一人，從何下手？

 

幫我，肯定有人幫我，但為啥必須在遠方幫我？

為啥不能一起做？

為啥我要的背和我要的腦袋不來我跟前？

為啥，這麽多年來，我都獨行刀山

為何，一年又一年，我都走不出冰原

黑洞

煉獄

 

當然，也許，你就在我的旁邊，和我一起過河

當然，還有其他人

我們一起遊過

 

作為女人，曾經年輕、漂亮、緊繃、苗條、白淨、挺拔的女人

我正在走進每個女人必定走進的更年期

 

月經，每個月雷打不動的血湧

讓我不甚其煩的痛

三十八年前的某個早晨突然造訪我的初潮

正在向我告別

兩三個月一次的經期明白無誤地宣告把我雕刻成女人的雌激素正在

無可奈何地退場

 

現在，我把我畫給你看

現在的我，頸紋越來越深

鼻唇溝越來越深

頭發花白

乳房下垂

左手背上，兩個老年斑隱約可見

春夢，說實話，好久沒做過春夢了

當然，雌激素還沒最後和我告別，我還受雌激素的調撥指揮

我還要勞神費力地把我的欲望按壓下去，把膨脹泛濫咆哮

裝進我貌似冷靜安寧的皮囊

 

再往前走

欲望會離我而去

我會徹底幹枯

潮熱會一輪又一輪地來襲

那時的我，手臂肌肉鬆弛

屁股幹癟

膝關節退行性病變

各種常見或者不常見的老年病都可能來找我麻煩

比如，高血壓

骨質疏鬆

糖尿病

心血管疾病

癌症

老年癡呆症

最後，肉體的我和靈魂的我告別

閉眼

斷氣

成為白骨

青煙

 

現在的我，不光正在衰老、幹枯

現在的我，還是月光族

零存款族

拖後腿族

啃老族

失敗族

 

那天，在聖天露茶樓

我和他甚至談起我們各自的孩子和家庭

在此之前，他坐我對麵，看我吃完一碗煎蛋麵

我們各自的視網膜都對對方的高矮胖瘦、音色音量進行了快速掃描

從感官上，我和他互相認同

但是，後來，如前麵所說，和他並肩走在玉林街時，我一說起六四，他就拉長臉

 

如果隻是找個伴

如果放棄上半身，隻要下半身

如果隻是找個情人，找個性夥伴

要是僅僅需要被窩不冷，找個搭夥吃飯的飯友

多容易啊

你說，是吧？

 

五十而知天命，你曾經說起過的孔老夫子的名言

分手這麽多年後，我和我的五十歲相遇，我和我的天命之年相遇

 

我要的朋友、戰友、愛人是不是你？

我要的背是不是你的背？

對岸還有好遠？

 

如果你是我的愛人

你一定是我的戰友

 

愛我，就站在我的身邊，給我加油

在徹骨的冷中，溫暖彼此，救贖自己

愛我，請和我一起，在破冰中，喚醒春天

 

 

2015年11月15日 第一稿 於成都

2017年8月13日 第二稿 於成都

2018年2月8日 第三稿 於成都

2018年2月28日 第四稿 於成都

2024年6月29日 第五稿 於馬裏蘭